第4節
濯纓抬手掀開車簾,垂眸朝下方看去。 她的目光一一掠過自幼對她百般折磨的皇后,掠過欺凌過她的兄弟姐妹,還有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人皇帝闕,她的父親。 這些曾經像巨石一樣,壓得她求生無路的人,此刻皆是一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心驚膽戰。 他們在濯纓的視線盡頭愈發渺小,最終化為一顆沙礫被云海吞沒。 隔著重重紗幔,濯纓抬眸望向前方那道金甲赤袍的背影。 察覺到她的目光,謝策玄回頭瞥來一眼,語調散漫中帶著幾分告誡。 “別以為我是在幫你,上清天宮的日子還長著,那些傳聞你應該都聽過,我們上清天宮法令嚴正,滅絕人性,你若有半分不臣之心,自有萬般折磨等著你?!?/br> 濯纓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平靜答: “我明白?!?/br> 這還是謝策玄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 清泠泠的嗓音如泉水淌過,咬字很利落,但聲線卻比他想象中的柔。 謝策玄有些意外。 不過沒得到想要的反應,謝策玄嘖了一聲,又補充: “還有,你到了上清天宮,不再是公主之身,你那位在荒海做少君的師兄也不能再給你撐腰,我們上清天宮讓你如何你便如何,即便是給你一杯毒酒,你也得喝下去,能做到嗎?” 乘鶴而行的文昌星君聞言投來一道無奈的視線。 這少武神平日也不是個記仇的人,怎么獨獨對這位濯纓公主如此懷恨在心?要這么嚇唬一個小姑娘? “能?!?/br> 一個字,令謝策玄和文昌星君都為之一怔。 文昌星君寬慰道:“公主不必當真,少武神是跟您開玩笑……” “我并沒有當做玩笑?!?/br> 紗幔后傳來女子沒什么情緒的嗓音。 “此番入上清天宮為質,便是代表了人族求和的誠意,質子的一舉一動皆與人族社稷息息相關,無論上清天宮對我下何等命令,我皆會遵從?!?/br> 她這番態度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尤其是當初在她身上栽過大跟頭的謝策玄。 他怎么也無法將此刻順從得不能再順從的女子,和那個膽大包天誆騙他的赤水濯纓聯系在一起。 謝策玄蹙眉: “你這戲,演的是不是過了些?” 濯纓答:“少武神可以現在就給我一杯毒酒?!?/br> “……” “放心,”濯纓很輕的笑了笑,“我父親自幼在我體內種下一種名為吞心的蠱蟲,此蠱雖會一點一點蠶食我的經脈,卻也能叫我百毒不侵?!?/br> 一貫只會將旁人懟得無話可說的謝策玄,今日也難得嘗到了幾分被噎住的滋味。 她說這話什么意思? 嘲諷他?還是想賣慘? 金甲赤袍的少年眉頭緊擰,一籮筐譏諷之語在嘴邊繞了一圈,到底還是咽了回去。 “想殺你何須毒酒?你一時半會死不了,不過,上清天宮不養閑人,即便你是質子,也得去天宮的扶桑學宮修煉,一日修行七個時辰,但愿你的身體能和你的嘴一樣硬?!?/br> “恐怕不行?!?/br> 濯纓垂眸道: “吞心蠶食了我的經脈,我的身體無法修煉?!?/br> “想偷懶?” 謝策玄輕嗤一身,自以為看穿了她的心思,渾不在意道: “明日我便催人速速將你編入仙箓,再叫天醫府的神君替你看病,再請命下凡,督促你父親替你修建宮觀,供奉香火?!?/br> 低垂的濃睫因這番話而詫異地顫了顫。 編入仙箓,則能生出仙根。 天醫府診治,或許可以拔除她體內的蠱。 修建宮觀,供奉香火。 更是意味著她從此以后她作為仙箓在籍的神仙,靠自己的能力站穩腳跟,而不必再如前世那樣,只能靠著扶持沉鄴來為自己掙一份事業。 這好事來得太過突然,猛地砸在濯纓頭上,令她難得露出了幾分迷茫之色。 謝策玄并沒有察覺到他這話對濯纓的意義。 南天門已至,他今日的任務也算完成,正欲離開時,又突然想起來還未看看赤水濯纓究竟是何模樣。 一桿烏黑長槍,帶著肅殺之氣挑開重重紗幔。 “反正,赤水濯纓,有我在一日——” 謝策玄漫不經心地朝馬車內投去一眼,準備將接下去那句“你痛苦的日子還在后面”說完時。 薄如蟬翼的紗幔掀開,女子身上淡然悠遠的藥香撲鼻而來。 尖銳言語全都卡在了喉間。 謝策玄其實也暗自猜測過她會長什么模樣。 她平日作惡多端,大約要么是個滿臉心機的陰險之相,要么就是得理不饒人的刻薄之相。 然而—— 那張臉,如月下白芍,蒼白清冷,纖細若一碰即碎的琉璃,仿佛有晚夜寒星,在她抬眸時一點眸光中搖曳輕顫。 他曾想過千百種可能。 卻沒想到…… 赤水濯纓,原來是這副模樣。 作者有話說: 感情線主打一個白給:) 第3章 3 ◎治病◎ 四目相對。 濯纓也在打量著驀然映入視線的少年。 他比想象中要年輕太多,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 烏發高束,發梢銳利如刀鋒,垂落在他線條凌厲的側臉。 風涌云動中,他漫不經心望來一眼,烏黑瞳孔里情緒淡淡,像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底。 這倒是很符合濯纓對他的設想。 只是很快,那傲視一切的神色忽然怔松,似是瞧見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東西。 劍眉微微擰起,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赤水濯纓?” 濯纓嗯了一聲,露出一點疏離笑意: “久聞大名,少武神大人?!?/br> 本是客套一笑,濯纓卻見對方的神色又變了變,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在她面龐上凝凍,眼神說不出的古怪。 “……別來這些虛的?!鄙倌甓硕ㄉ?,冷著臉道,“笑什么,嚴肅點?!?/br> 雖覺得這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如今虎落平陽,濯纓還是順從地斂去多余神色。 “我們接下來要去何處?” “自然是南天門的例行檢查,你初到天宮,為防止你帶了不該帶的東西,需查驗你的隨身之物?!?/br> 趁對方沒在看他,他又飛快地瞥去幾眼,眉頭擰得更緊。 這真是赤水濯纓? 如果真是,那她長得還挺……挺…… 謝策玄面無表情地捏了捏耳尖,臉色看起來更臭幾分。 濯纓倒是沒注意到他的神色,恰好戍守在南天門附近的天兵過來,幾人的視線在陰沉著臉的謝策玄和神色平靜的濯纓之間來回逡巡。 謝策玄見他們這副模樣,不耐道: “愣著干嘛?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南天門天兵雖非謝策玄直屬麾下,但大家同樣歸屬于天王殿,眾人對這位目空萬物的少武神也有所而聞。 能將這位不好惹的少武神氣得面紅耳赤,這位濯纓公主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囂張。 這都到他們上清天宮的地盤了,還如此咄咄逼人。 得給她點下馬威瞧瞧! 為首的那名天兵將領多了種不知何處而來的使命感,眸色突然凝重幾分,沉聲問: “東西呢?!?/br> 濯纓將隨身所帶的芥子袋交了出來。 既然是要給一個下馬威,他沒有留什么情面,冷哼一聲,接過芥子袋后便大致翻了翻里面的東西。 斷齒的梳子,半新不舊的衣裙,還有幾卷書、幾只不知裝了什么的小瓷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