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61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而那實際上, 人人口中流傳不斷的破解“劫龍印”,便能從中尋得活劍血脈的真跡——也只是迫使子母蠱之間產生呼應,母蠱毒性得到解除,其浮現在宿主身上的絲狀印跡會因此扭轉,化為一幅足以指引所有子蠱方向的復雜紋路。 因此將近百年以來, 所有人都在對劫龍印進行過度歪曲的解讀。 有人說,只要解開劫龍印,就能得到一套完整的咒法秘籍,以此稱霸武林,臨駕萬人之上。 之后以訛傳訛,愈加夸大了劫龍印在一眾戰爭推動者心中的崇高地位。 人們將它的存在,當作是天神留下來的賞賜。 而事后就算知道真相,也絲毫不會澆滅他們對劫龍印所表現出來的,貪婪而又丑陋的欲/望。 因為活劍族人存在的本身,比起天神一說更能讓人感到焦渴。 一個人數稀少,瀕臨滅絕的古老部族,它存在這世上最后的意義,便是成為人們手中兇煞駭人的廝殺利器,被恣意瓜分,囚禁販賣,最終只落得一個亡族的凄慘下場。 然而北域白烏族作為他們僅存于世的唯一分支,表面對劫龍印表現出無限的景仰與尊崇,實際也飽含一顆覬覦之心,時刻盼望能將活血這一強大武器蠶食吞并,據為己有。 “北域白烏族……究竟是一個怎樣的部族?”從枕低低笑著,似對晏欺,似對云遮歡,又似在對著他自己,“他們生于活劍一族,卻能像所有普通人類一樣……對昔日的母族趕盡殺絕,” “自私,殘忍,愚蠢?!?/br> 從枕伸出一手,竭力擰上云遮歡濕潤黏膩的發頂:“還有……可悲?!?/br> 晏欺無言以對。 眼前男人的身份至今成迷,但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從枕并不像他一直以來所認為的那樣,無欲無求,甘為人下。 他身上背負著某種更為沉重的東西,壓制他,迫使他,戴上一張真假難辨的微笑面具,長久潛伏在云遮歡身邊,做一個看似盡忠職守的副手。 “不……不是這樣?!?/br> “不是這樣的?!?/br> 偏在這個時候,云遮歡自那難忍的疼痛當中微微開口,極盡艱難無力地道:“從枕,你……你自幼就是被族中長老一手帶大,他們何曾待你不好……?你是為什么……會抱有這樣的想法……??!” 話未說完,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從枕手中染血的匕首,已然挑起她后背一層細膩的皮膚,再深一步,便能將她從里至外,毫無保留地徹底揭開。 “你懂什么?”從枕赫然冷道,“你就是個廢物!” 云遮歡說不出話,半張面孔浸在及腰的血水當中,只覺耳目口鼻俱是一股難以驅散的腥味。 “云老族長,以及你們那些一事無成的族中長老,還有你,云遮歡……你們姓云的所有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云遮歡瞳孔驟縮,倏而低喝道:“你……” “你有什么資格對我說教?”從枕道,“一開始為了劫龍印而背信棄義的……難道不是白烏族人么?” “不!”云遮歡接近崩潰地道,“我阿爹他沒有錯!長老他們……也沒有錯!所有族人迄今為止,做出的一切,都是在遵循百年以來不曾變動的族規……都只是在……” “你們還有什么族規!”從枕倏然打斷她道,“不過是將劫龍印一手拋出,引得族外之人一擁而上……而你們在后坐享其成罷了!” “我阿爹不是那種人……!” “你住口!” 言已至此,從枕不再給云遮歡任何辯白的機會,躬身上前,以匕首尖端挑開她骨間殘余的數道堅固鎖鏈。 女子全身上下不剩一處完整的皮膚,彼時傷痕累累,大半身體浸泡在遍地暗涌的血水之中,愈發襯得周身紅印鮮活艷麗,呼之欲出。 從枕要做什么,自然不必多說。晏欺就在一旁不遠的地方,眼神模糊,目光所觸及的位置,俱是一片刺人的猩紅。 “你想解開劫龍印……”晏欺道,“若一切真如你適才所說的那樣,破解劫龍印,勢必需要得到子蠱的呼應?!?/br> 從枕頭也不回地道:“要取子蠱,容易得很?!?/br> 晏欺心下陡沉,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徒弟。 “……如何才能做到相互呼應?”他凝聲問道。 “不知道?!睆恼砝涞恍?,對晏欺道,“也許獻祭一法,值得一試?!?/br> 晏欺雙全緊握,忽而呵斥出聲道:“癡心妄想!” “怎么,不舍得讓你徒弟死?” 從枕終于回轉過身,趟水慢步走到晏欺面前,繼而勾指捏住他的下巴,一字字道:“當年你師父不正是吞食母蠱,最后拔劍自戕身亡的么?” 晏欺道:“他在破印途中,并沒有用到所謂的‘子蠱’?!?/br> “那是因為他根本沒能成功?!睆恼磔p飄飄地道,“沒有子蠱作為助力,他將劫龍印導出人體之外,純粹只是為了將它銷毀?!?/br> 晏欺眼神微黯,不再予他任何應答。 當年之事,究竟是怎般一個結果,除了秦還本人,壓根就無第二人知曉。 而秦還那時決意出手嘗試破印,確實只想平息紛亂,消除劫龍印曾一度引起的戰火與廝殺。 他豐埃劍主心系天下,一輩子只為蒼生百姓而活,最終為此身死魂散,偏還留得無數人質疑詬病的目光。 而晏欺此生只有這么一個師父,后來也只剩下一個徒弟。師父在多年前既因劫龍印而亡,晏欺便絕不容許自己的徒弟重蹈覆轍,成為第二個無辜的犧牲者。 誰想殺他徒弟,他就能和那人拼命到死。 因而晏欺面無表情地望著從枕,良久方道:“你想殺了薛小矛?!?/br> 很簡單平靜的陳述句,從枕聽來,也是神色淡淡,不以為意地道:“是啊,我不光要殺了他?!?/br> “只要尋得活劍真跡在手,繼他之后,沒有我殺不了的人?!?/br> “聆臺一劍派,誅風門,還有云遮歡,和她背后整個北域白烏族?!?/br> 從枕攤開雙手,仍舊平緩沉靜地道:“晏先生難道不想見證這樣讓人心動的一幕嗎……聆臺一劍派和誅風門一朝在眼前化為烏有,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結果嗎?” 晏欺不置可否,只淡然道:“代價是拿我徒弟的性命來換?!?/br> 從枕道:“用他一人,來抵你將來一生平安?!?/br> 晏欺沉冷不語,臉色更是說不出的復雜黯淡。 從枕微一揚眉,繼續問道:“如何?” 晏欺抬頭,木然凝望著眼前男人鷹隼一般尖銳駭人的瞳孔。 兩人彼此對視片刻之余,晏欺忽然一陣輕笑幽幽出聲。 他說:“……你做夢?!?/br> 從枕稍事一愣,還沒能一次反應過來,晏欺已是曲起一腿,以膝蓋狠狠撞上了他的腰際。從枕這廝到底是精明,微一側身,便不偏不倚地躲了過去,不想晏欺這揚腿一擊也瞬時變換了角度,正巧擦過從枕腰帶邊緣懸掛的一枚鐵銹短刀,嗤的一聲猝然朝外斜飛出去,堪堪落在云遮歡手邊不過數寸遠的地方,沉入血池之間,漸呈下沉趨勢。 云遮歡尚在痛苦邊緣抵死掙扎,晏欺已然眉目一凝,冷聲喝道:“別發愣,抓緊時間!” 那一刻,云遮歡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滿臉血污,渾身俱是致命的傷口,彼時汩汩朝外流淌著紅褐色的血??汕笊谋灸茯屖顾绞殖鋈?,握住短刀刀柄,像是抓緊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縱然視線模糊,仍舊竭盡全力,吶喊嘶吼著,猛然朝外揮擊出去—— 那時從枕甚至沒有做出任何相應的準備,冰冷的刀尖朝內,徑直沒入他的脊背,毫不留情將他從后撕裂貫穿。 鮮血頃刻飛濺涌出,晏欺下意識里伸手擋住面頰,故而那四散的點點猩紅盡數噴在手背上,溫熱黏膩之余,竟隱約生出幾分灼燒痛感。 晏欺來不及思考為什么,從枕隨之發出一聲劇痛悶哼,緊接著手掌不受控制地揮掃出去,正打在晏欺骨碎未愈的左心口處,霎時將他整個人一并掀翻起來,揚在半空,再狠狠拋入血池之中,洋洋灑灑激起了大片水花。 “這都是你們自己找的,休要怨我不留情面!” 從枕一手緊捂傷處,另一手用力朝外拂開水浪,將欲在滿室黑暗中尋找云遮歡的身影。 然而在片晌死亡一般的短暫沉寂過后,從枕微一偏頭,恰逢云遮歡卡過視線死角,從天而降,鐵銹短刀攥握在掌中,用實臂間剩下的所有力氣,刀尖向下,不帶任何猶豫地——刺入男人頭頂天靈蓋的深處,隨后,狠狠朝里埋了進去。 第169章 對峙 那一刻, 可能連晏欺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他適才扶著墻壁勉強站穩身形, 面前揮動拳掌的瘋狂男人,已然應聲一頭栽進滿地血水當中,徹底失去意識。 而云遮歡在他身后大口喘著粗氣, 一雙眼睛瞪如銅鈴, 有兩行水漬順著她那纖細的眼眶緩緩淌了下來,分不清是血亦或是淚。 她大步朝前走過去,伸開顫抖的五指,極力抓擰著從枕后頸一大塊冰冷的皮膚。隨后揚起短刀, 和著一手咸腥的血水,再一次不遺余力地,捅進從枕呼吸薄弱的胸膛。 “這……一刀, 還給你的?!彼邶X不清地喃喃說著。 緊接著第二刀,在混亂與黑暗中匆匆劃過他的脖頸。 “這一刀,替我阿爹,還有整個白烏族……”她緩聲道, “他們教你養你……不曾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br> “從枕, 我不知道這一直以來,你是懷揣著怎樣一顆心留在北域, 為我阿爹效命的?!?/br> “我阿爹,包括長老,從來不會掩飾對你的贊許和認可。他們對你好到……甚至族中所有人都認為,你會替代我的存在,成為下一任族長?!?/br> “而你……而你呢?” 云遮歡發了瘋一樣地擰著從枕的脖子, 一次又一次顫抖著出聲問道:“你配嗎??!從枕!你告訴我,憑什么啊——!” 一聲絕望的吶喊,震得整個地道都在發出嗡嗡的回響。 云遮歡當真是失去了理智,又或者她從來就不曾有過理智。 短刀一旦刺透人的頭顱,這個人多半會是當場暴斃的下場。 晏欺看從枕這廝,也差不多快死透了。剛剛還猙獰兇悍的一個人,彼時毫無生氣,反被云遮歡一手扼住脖頸,接連在他耳邊,發出野獸一樣低吼的咆哮。 她反復在質問一句為什么,那副神識盡碎的模樣,駭得晏欺心底有些發憷。 “……夠了?!标唐劢K于忍耐不住,低聲喝止她道,“他死了?!?/br> 云遮歡渾身一僵,先時停下動作,但很快又將那鐵銹短刀緊握在手心里,抵上從枕沾滿血污的面頰,猶是后怕道:“他……他沒有死……” 晏欺瞥了一眼從枕失去焦距的雙目,以及他頭頂近一指之寬的血窟窿,強忍胃中惡心,對云遮歡道:“真的死了?!?/br> 云遮歡伸手往從枕鼻下一探,當即又觸電一樣地縮了回來。 “死……死了……?”她又問。 晏欺不耐煩道:“是死了?!?/br> 隨后他雙手支撐墻壁,將那落入血池的銅燈小心翼翼地拈了起來,高舉過眉,照亮二人頭頂漆黑悠長一條通道。 晏欺看著云遮歡道:“……是從這里上去?” 云遮歡全身癱軟,彎腰倒回墻壁旁邊,失魂落魄地道:“只能從這里上去?!?/br> “你先上去?!标唐劾渎暳畹?,“動作快一點,不要磨蹭?!?/br> 云遮歡目光微偏,隨即啞然低道:“上不去了,我……根本走不動?!?/br> 晏欺道:“你現在不走,那就死在這兒吧?!?/br> 說罷,也無意再與她拖延時間,轉身輕輕一躍,探手勾住通口邊緣,即刻朝里跳了進去。 云遮歡到底不愿坐以待斃,雖然身體已明顯到達強弩之末的萎靡地步,本能卻驅使她緊緊跟隨在晏欺身后,十指扣穩石壁,一絲不茍地朝上攀爬。 于是彼此二人之間,不再有交流,亦不再執著于出聲,沿途一路暗影籠罩,僅靠一盞微末的銅燈來照明前行。 出乎意料的是,云遮歡曾一度對晏欺抱有過于極端的各類偏見,而在此番生死攸關的情形之下,她選擇沉默不語——又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多余的力氣再和晏欺發生任何爭執。 然而這場暴風雨前的最后一番寧靜并未持續太久,晏欺甚至沒來得及借此機會松下一口氣。 在他躬身提著銅燈走到一半的時候,足下突然一頓,緊跟著有所意識地停了下來,仰頭望向通口末端微亮的地方,不再有任何動作。 云遮歡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晏欺沒有回答。 過不多時,銅燈微弱的光芒逐漸黯去,轉而被那不遠處幽幽燃起的一連串火光所徹底覆蓋。 ——在那通道另一端靠近地面的出口處,緩緩探進一枚細而冰冷的鋒利長劍,不偏不倚,正好朝下抵在晏欺頸側。 面前赫然光芒大盛,是一群人高舉火把,紛紛將通道出口圍了個徹底。 那會兒天剛蒙蒙亮,晏欺一身潮濕斑駁的血污,正對上火光之下,沈妙舟一張異常柔和,卻也異常尖銳的側臉。 “……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猝然一聲厲喝,從四面八方涌出數十余人,手持刀劍,紛紛上前將通道圍堵了個水泄不通。 于是晏欺被一群人扳著肩膀從地下拽了出來,甚至沒耗費他自己半分力氣。 緊接著,是身后遍體鱗傷的云遮歡。她剛被人強行拖拽著帶上地面的時候,連沈妙舟也忍不住退后了好幾步,緊捂鼻尖,似有些驚恐地將火把稍稍后撤了些許。 仿佛生怕這一點光亮,能刺痛她的眼睛似的。 彼時一夜方去,然而天色尚還暗沉。晏欺粗略朝外掃視一周,發覺距離適才下墜的地方相隔甚遠,幾乎已望不見木屋昏黃的影子。 “……適才山中暗流洶涌,掌門人所在的木屋方向,真氣流走的痕跡顯而易見?!鄙蛎钪垭p目微紅,同時不忘回頭命令身后眾弟子道,“趕快帶一隊人過去看看,不要讓莫掌門陷入危險?!?/br> 眾弟子連忙稱是,亦未敢有任何耽擱,火急火燎便往莫復丘那一處邁開了腳步。 晏欺眉心一跳,注意力有片刻的分散,再回神時,喉間已貼上來人手中冰冷的劍鋒。 “近來造訪聆臺山的外客數不勝數,我倒是頭一回,見到不肯走正門上山的?!?/br> “好本事啊……晏欺?!鄙蛎钪垩壑性饕怙@然,卻仍舊維持著最為冷靜的狀態,一字字對晏欺道,“誰給你的膽量,敢混上聆臺山來?” 而晏欺始終面無表情。 其實他早該預料到的,通道那頭擱著一個瘸子莫復丘,而這一頭,多半也攤不上什么好事。 因此他沉寂了足有小半晌的時間,也跟著一起笑了。 “你也好本事?!标唐酆鋈坏?,“掌門夫人和副掌門人,明目張膽在人眼皮子底下偷情……多大的臉皮,敢做出這么害臊的事情?” 此話剛出,周圍一眾弟子紛紛露出驚恐而又難以置信的表情,顯然是對此事一無所知。 晏欺還想說些什么拖延時間,沈妙舟臉都青了大半,橫過長劍,便要一舉貫穿他的喉嚨。 晏欺習慣性閉上眼睛,然而劍尖剛過,只在他頸側匆匆劃開一條血痕,耳畔隔空傳來一道勁風,將沈妙舟接下來的所有動作瞬時封住,隨后眼前黑壓壓的人頭一陣攢動,自后方火光微弱的地方,緩緩踱出一人冷漠高挑的身影。 長劍猝然落地,砸出連串清脆的尾音。沈妙舟驚愕回身,不由自主地喚道:“谷……谷師弟……?” “師姐太容易沖動?!?/br> 聞翩鴻一身素淡潔凈的青藍色長衫,即便從近處看,除了頭頂慣有的黑紗帷帽,他與聆臺一劍派眾弟子之間,也并無任何明顯的區別。 一匹野狼鉆進羊圈里,充當一只守門的家犬。而這群愚蠢的白羊至今都渾然不知,自己正在經歷一些什么。 晏欺漠然抬眸,下巴卻被聞翩鴻一手用力擰住。此人掌中力道極其強勁,片刻之余,幾乎是以一種完全碾壓的姿態,迫使晏欺自他面前,緩慢屈膝跪立在地。 沈妙舟眼圈微紅,倏而抬高聲音道:“師弟……莫要猶豫,殺了他!” 聞翩鴻恍若未聞,只稍事俯身,以居高臨下的眼神冷冷凝視晏欺道:“……你既然來了,薛爾矜想必也在這座山上?!?/br> 沈妙舟急了,當即上前抓住聞翩鴻的臂膀,無法自控地道:“師弟,你還問他這些做什么!” 聞翩鴻仍是壓低嗓音,不容置喙地向晏欺道:“薛爾矜在哪里?” 晏欺無動于衷,默然良久,方淡淡出聲:“……不知道?!?/br> 聞翩鴻道:“你不怕死?!?/br> 晏欺漠然側目,望向山外一層稀薄的日光。 “但這世上,總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甭勽骧櫜[起雙眼,掌中握著晏欺凌厲削尖的下頜骨,力道生猛之下,甚至隱約磨出陣陣刺響。 晏欺始終是一副表情,直到唇角溢出一行猩紅血漬,適才收回目光,轉望向聞翩鴻道:“確實是有……你身上這張皮囊原本的主人,就曾經歷過?!?/br> 沈妙舟眉目一抖,繼又向晏欺道:“你……你在說什么?……什么意思?” 外圍一圈不知所謂的眾弟子面面相覷,而聞翩鴻本人倒是神色自若,好似晏欺口中所說的那一些實情,與他之間并無太大聯系。 “到底是谷鶴白,還是聞翩鴻……” 晏欺微微揚眉,再一次望向聞翩鴻,一字一頓地道:“你自己心里,難道還不清楚嗎?” 第170章 絕境 這話剛一說出口, 所有人俱是一陣愣神。 聞翩鴻是怎樣一個人? 實際在場大多數弟子, 對他并不會有多少印象。早在二十年前,遭誅風門追殺致死的激進兇徒,唯有老一輩的江湖中人, 方對這樣一個落灰已久的名字, 隱約有些模糊不清的記憶。 但對當年一切來龍去脈都是親身經歷的沈妙舟而言,聞翩鴻這個人,毫無疑問是能在她心頭徹底炸響的一道驚雷。 她幾乎是無法自控地回身過去,第一眼, 便是凝向聞翩鴻帷帽籠罩之下,一張隱藏了足有二十余年的臉。 ——那一副不曾被任何人見過的五官。 “師……師弟?!?/br> 其實在沈妙舟心中,從始至終存有一些疑問。 但她是個懦弱又可悲的女人, 大多真相會使人感到恐慌,畏懼,以及內心深處無法抑制的刺痛。 因此她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在選擇不斷地逃避。 “師弟, 你說過……你能趕在所有人之前, 先一步解開劫龍印?!?/br> 沈妙舟喉間微澀,繼又聲音低淡地道:“所以, 你要求私下囚禁這個白烏族女人,我替你……瞞了下來?!?/br> 眾人聞言,紛紛將驚恐不安的神色,移向晏欺身后那個趴伏在地,已然面目全非的云遮歡。 “但凡是你要往聆臺山上運送的那些……貨箱, 我也從來不曾懷疑,盡數予以批準?!?/br> 沈妙舟薄唇輕顫,定定凝視著聞翩鴻紋絲不動的雙眼,一時只覺全身都在發抖。 “可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你對我隱瞞了很多很多事情?!?/br> 聞翩鴻沒有給出一句回答,這沉默更讓沈妙舟感到無端的恐慌。 半晌,聞翩鴻松開桎梏晏欺的手掌,轉而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晏欺也沒再說話。他緩緩偏過頭,試圖給自己留下一點喘息的機會。 但他甚至沒來得及呼出一口氣,耳畔猝然一聲銳響,聞翩鴻手中長劍已在匆匆一瞬,毫不留情貫穿了他的胸口。 那一劍顯是有意偏離,并未刺中要害,然而殷紅的血液很快隨傷處沁了出來,瞬時將晏欺半干的薄衫浸至透濕。 聞翩鴻稍事退后,在沈妙舟漸漸冰冷絕望的眼神之下——漠然揚手,收劍回鞘。 晏欺應聲倒地,適才高傲而又淡薄的一道身影,彼時盡數染在血泊當中,再不復初時那般頑強。 “師姐如此聰明一個人,何時聽得進這魔頭在旁胡言亂語?” 聞翩鴻大步跨過晏欺,徑直來到云遮歡身邊,伸手一撈,不由分說將她高高提了起來。 那時他手中的女人氣息微弱,臉色鐵青,仿佛下一刻便會立即死亡。 她的血已經快流干了,可在面前成群的火光映照之下,一身紅褐色的絲狀紋路卻是凄艷絕美,猶如初時綻放的花朵。 “劫龍印在我手上,師姐……再沒人能夠撼動聆臺一劍派的地位?!甭勽骧櫆厝岬偷?,“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讓我們變得更強大?!?/br> ……又來了。 沈妙舟搖了搖頭,無聲朝后退過數尺之遙。 每一次,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說辭。 她是中了怎樣的魔咒,才會將他說過的所有話,一字不漏,盡數聽在耳邊? “你……你和我說實話?!鄙蛎钪鄣?,“師弟,你不要騙我?!?/br> 聞翩鴻深深吸氣,似還想說點什么。 倏而一道凌厲劍風嘩然掠過,二人同時警覺,卻又聽得錚錚一聲重器鳴響,一柄長劍穿云而來,垂直朝下,堪堪沒入地面近一尺之深—— 沈妙舟先時抬眸,未有見得任何動靜,待再低頭之時,赫然發覺那柄長劍,竟乃是莫復丘一貫貼身之物! “復……復丘?!”沈妙舟臉色一白,忍不住失聲喝道。 眾弟子見狀,亦隨之神情大變,不約而同緊跟著道: “這……這不是莫掌門的劍么!” “這就是啊……!隨身帶的那一把!” “如今這般時辰,掌門他老人家……怎會出現在此處?” 如是一來,連那一向平板無波的谷鶴白也是眸色一涼,緊握劍柄,沉冷掃視身旁一周耀目火光。片晌過后,正待開口發聲,忽又聞得耳畔林木之間沙沙作響,身后眾人俱是一驚,紛紛揚手拔劍,火把順勢舉得老高,一致將半面天空燃至大亮。 但見不遠最頂一處粗樹上方,模模糊糊正站有一道人影,一襲青藍色的衣袍破爛不堪,此刻染上大片褐色的血漬,早已辨不出它原本應有的模樣。 眼下天色尚還昏黑,他手中那一柄雪光長劍倒是駭得锃亮——壓根無需費神琢磨,那兇劍曾在十余年前屠盡聆臺一劍派上下近百名弟子,沈妙舟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面色登時涼下大半:“是……是涯泠劍!” 言罷,慌忙喚了身后一眾弟子道:“快……快上去,別讓這小魔頭給跑了!” 然眾人還沒能有所動作,樹上窸窸窣窣一番動靜,忽又多出一人熟悉的身影。 “都別動!” 只見薛嵐因一手捏著涯泠劍,另一手則死死擰在一人后頸,強行將那整具身體拖拽起來,厲聲朝樹下圍繞成群的大片人影喝道:“你們莫掌門的人頭,不想要了么!” 沈妙舟愕然抬起腦袋——果真見他狠狠擰提在手的,竟是早已奄奄一息的莫復丘! “……這是怎么一回事!”沈妙舟幾近崩潰地道,“不是讓你們看好掌門人的么!” 一眾弟子眼見莫復丘正遭人挾持,當即跟著一并亂了陣腳——一時之間,周遭皆是駭得一團亂麻,紛紛攘攘中,獨他聞翩鴻一人面色沉靜,從始至終未有半分驚慌之態。 “……薛爾矜?!甭勽骧檽P聲道,“你倒真是聰明,還知道自己送上門來?!?/br> 薛嵐因猛然勾手,五指瞬時抵上莫復丘脆弱不堪的脖頸:“少廢話!你們誰再傷我師父一分,便權當是莫復丘這條狗命不值錢罷!” 沈妙舟面色大變,即刻舉起雙手,嘶聲令身后一眾弟子道:“都別……別沖動,莫要讓他傷了掌門,莫要讓他傷了掌門!” 薛嵐因方一垂眸,恰見晏欺正躬身躺倒在血泊中央,動彈不能,臉色驟然陰沉,手下力道亦不住加深幾分,直扼得莫復丘在他臂彎中掙扎不斷,兩眼上翻,已成瀕死絕望之態。 沈妙舟唯恐丈夫就此丟命,彼時再管不得什么女子應有的溫良賢淑,扯開嗓尖兒,徹底魔怔吶喊道:“薛爾矜,你放手,快……快給我放手!” 薛嵐因狠聲道:“你先把我師父交出來?!?/br> “沒人要你師父!” 沈妙舟一把揮開人群,繼又手足無措地向周邊弟子道:“去,趕緊把晏欺帶來,還給他……都還給他!” 那些個弟子也是慌了神的,手忙腳亂,便前去將晏欺拽著攙扶起來。此時人已滿身是血,路都沒法走穩,薛嵐因一眼望去,當即甩手將莫復丘拋往一邊,飛身下樹,一把抱著晏欺奪了回來,接連退后數步,霎時與前方刺目火光隔開一大段距離。 而莫復丘則是脫力一歪,險些從正高空處陡直下落。好在沈妙舟一個眼疾手快,匆匆以一介女子柔弱之軀,將丈夫趔趔趄趄納入懷中,待到最后及地之時,二人甚至一并折腰跪坐在地,猝然磕出一聲銳響。 但是人剛到了手里,沈妙舟一顆原本就恐慌無度的心,便徹徹底底地沉了下來—— 莫復丘身體雖還完整,眼下一張異常病態的面孔,已無端染上一層詭異的青黑。 甚至不用仔細查探,便能辨出此乃劇毒纏身之兆。 卻又不知為何,這親手給丈夫端上藥碗的毒婦人,如今偏是變了一張嘴臉,滿面悲怒交加,倏而向薛嵐因喝道:“薛爾矜!你……你給他下毒?!” 而今薛嵐因正忙著替晏欺點xue止血,突然聽那一聲高喊,周遭一連串沖天火光亦隨之不斷逼近,待再回頭時,適才遠處一眾手握火把的門中弟子,不由分說蜂擁而至,再一次上前將師徒二人四面各自圍困成圈。 薛嵐因緩緩抬起眼眸,面前正是一片刺目的刀光劍影。 晏欺自他懷中艱難喘息,似乎費了極大的力氣,方啞聲對薛嵐因道:“劫龍印……云遮歡還在他們手上,你……” “沒時間管她了?!毖挂蛏斐鲆皇?,輕輕撫上師父血痕斑駁的側臉,“我只想……只想讓你活著?!?/br> 晏欺微微哽咽,一時竟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他們哪又還能活著從這里出去呢? 從最初洗心谷那一次尸橫遍野的屠殺悲劇開始,劫龍印所帶來的死亡詛咒,便早已在他二人命里扎下深根。 那一刻,薛嵐因抱著他的師父,滿目皆為一片滾滾灼燒的光影。 身前是刀山火海,背后亦是孤立無援。 當時沈妙舟就在離他十尺開外的地方,再一次,于所有人面前,眼含憤恨地出聲質問道:“薛爾矜……我的丈夫,縱與晏欺之間血海深仇,卻從未有一刻,做出任何對你不起的事情……” “而你又是為什么……憑什么?能對一個虛弱的病人,下如此毒手?” 第171章 劍出 那時眼前鋪天蓋地的火光, 所有人, 都在用一種異常兇狠仇怨的眼神,注視這一對正在絕路邊緣搖搖欲墜的師徒。 而聞翩鴻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神情冷漠, 始終一語不發。 “為什么給莫復丘下毒?” 薛嵐因笑了。他望著沈妙舟, 當真用一種接近調笑的語氣,揚聲對她說道:“莫家夫人,你在給你丈夫端藥碗的時候,就沒想過為什么要給他下毒么?” 此話方出, 薛嵐因原以為沈妙舟多少該是一副原形畢露的刻薄表情。而事實上并非如此,她聽到這里,臉上忽不知為何現出微許意外的茫然, 就好像是沒能聽懂似的,過了半晌,這才緊抿嘴唇,將目光緩緩投向人群后方毫無動容的聞翩鴻。 “師弟……那些草藥, 都是你……你遣人運送上山的?!鄙蛎钪坫等活澋? “你曾向我親口保證,定能尋得鎮外最好的藥物, 來醫好你師兄的病……” 她對這些,絲毫不知情。 聆臺一劍派終日里瑣事堆積成山,她只想竭盡全力幫莫復丘做好所有應當做的事情。 所以當她的“谷師弟”一口承諾,要下山替莫復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