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33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轉凝向身側一言不發的從枕道:“徒弟黏師父,是這樣的‘黏’法?” 從枕苦澀一笑,隨即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不知該再回她一些什么。 “說實話,我不明白?!痹普跉g面色龐雜,眼底含混交融的慘淡情緒間,亦在無意識里漸漸染上幾分迫不得已的迷蒙與不解,“早前我半真半假與他鬧著玩兒的時候,他就每次念著師父長師父短,一個勁專拿晏欺來搪塞我——好笑的是,我當時居然也覺得他在同我開玩笑?!?/br> 從枕無聲掃她一眼,腦中不禁想起今日晨時薛嵐因字字句句說出來的認真話語,自覺云遮歡與他二人只怕終究是有緣無分,亦難免心生遺憾低低慨嘆出聲道:“遮歡,感情一事,任誰也沒法說清道明。你心中本就不曾牽掛嵐因兄弟這樣一個人,又何必為他徒增一分傷感呢?” “這不是傷感?!?/br> 云遮歡倒吸一口涼氣,閉上雙眼,聲線微顫地道:“我只是很不甘心?!?/br> “遮歡,你……” “我說過,我不喜歡晏欺這個人。我承認……他確實有能力破那無人能解的劫龍印,但這不是他處處高高在上的理由?!痹普跉g沉聲道,“薛嵐因說得對,他只是一個外族人,阿爹和長老們卻眼巴巴期待他能給白烏族的未來帶來光明——明明北域境內也有許多能力超群的年輕人,他們為什么……一定要選擇依賴晏欺?” “你在想什么?”從枕失笑道,“眼下時間緊迫至此,長老們如何在北域各地搜羅不同的人依次前來做出一試?” “……那也不是非要晏欺!” 從枕肅然回視她道:“別鬧了,遮歡。暫且收起你這些偏見,先將手頭上的事情主次拎清,好嗎?” “誰說別人不可以呢?”云遮歡目光一凌,驟然攔手將他推往一邊,幾近有些難以自控地道,“整個白烏族又不只他一個活人,論誰都可以試著去解劫龍印,干什么定要好聲好氣求著他……?” “你……冷靜一點!”從枕一把伸手將她腕骨拽住,愈發凝了神色斥道,“就算此時要尋別人來解,那也來不及了!你有這個精力,不如多派些人去盯梢北域以外其余各方的動向,借此讓老族長放心認可你的實力,難道不是更好嗎?” “放開!”云遮歡再次撒手狠狠脫離他的桎梏,珠玉般的雙眼猝然睜開一抹扭曲無形的弧度,隔過漫天一層粗礪黃沙,像生生被刀尖劃過千萬條錯痕一般破碎冗雜。 她用力攥緊雙拳,朝下堪堪握住腰間一把按捺已久的銀制長刀,決然出聲喝道:“……我的實力遠遠不該止步于此!何時輪到你來反復說教?!” “我沒有試過如何破解劫龍印,不代表我一定不能——你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努力做到!” “我是族長!不是你們人人皆可取而代之的無能傀儡!” ——四更天。正值天外月色朦朧。 晏欺手執一枚紙燈,緩步走在屋前陳列一排參差不齊的青石路上,未曾發出半點聲音。 這會兒薛嵐因正懷抱著一塊軟枕睡得人事不省,如若沒人刻意前去叨擾的話……應該不太可能會半途驚醒。 晏欺回身遠遠朝晦暗不清的矮窗前看了一眼,隨后輕嘆一聲,攏了攏身上一層薄衫,繼續朝地下暗室的方向走。 那日他曾答應過老族長,會為破解劫龍印竭力做出一試。唯一的條件就是人皮上的劇毒會悉數導出染往涯泠劍身,借以兇劍之力嘗試逆沖其間圖案的原本走向,而與此同時,不論結果究竟成功與否,涯泠劍最終只能歸屬于薛嵐因一人——也就是說,白烏族一方勢力對于薛嵐因的庇佑,將永遠義不容辭。 然而,這樣的破印方法于晏欺而言,實在太過兇險。如若稍有不慎,劫龍印的毒素侵入自身血脈肌膚,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只能坐以待斃。 所以晏欺臨睡前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瞞著薛嵐因單獨外出一趟。 他當然料想過狗徒弟會非常生氣,但今天還是明天去做,本質上沒有多大的區別,倒還不如挑個安靜的時辰,趁沒人在的空檔里運功調用內力,至少不會被人發覺他早已修為匱乏的窘態。 不過要說起來,夜時藏匿人皮的那間地下暗室,當真比以往潮濕得厲害??諝饫锉M數飄散著一股子濃烈的腥臭味道,晏欺提著紙燈踏往石階上那一會兒,熏得眼眶都難免一陣陣有些發紅。 好在他腿長走得也快,沿途幾乎沒怎么看路,就這么憑借記憶陡直著往下探索,沒過多久,但聞周遭沖鼻的葷腥氣息愈發引人不適,而隱約之間夾雜一絲恬淡無形的草藥新香,晏欺大概也確定該是那么一塊地方,于是干脆利索地放下紙燈擱往一旁地上,轉而伸手去觸摸石道里端深埋的那枚琉璃盒。 晏欺此人聰明,也就聰明在他心細膽兒大。而愚鈍,恰也愚鈍在他心細膽兒大這一點上。 他輕松取來那嵌有各類金屬機關的琉璃盒實實捧握在手掌心里,仔細端詳片刻,很快又自袖中抖出早已備好三枚冰錐直接上去開鎖。 盒蓋咔噠一聲于他面前徹底展開那一刻,粘膩濃重的血腥氣味兒簡直是在往人臉上沖。晏欺揮袖捂住口鼻靠在墻邊緩了好一段時間,方才盤腿端端朝前坐直了腰身,凝神開始往右手指心不斷匯聚內力。 事到如今,晏欺一身煞人的邪流功夫早已不如往昔那般游刃有余,眼下唯一能支撐他上天入地而不懼一切的乖張籌碼,除了一把染血無數涯泠兇劍之外,就只剩早年修煉禁術遣魂咒所帶來的護體真氣。 而此時此刻,他周身殘缺不齊的沉厚氣勁,亦在以一種極為迅速的流失方式,一絲不漏地朝眼前腥臭刺鼻的琉璃盒內蜂擁而去—— 不過須臾片刻,原本浸在豬血底端毫無動靜的大半張人皮,在為突如其來的洶涌內力被迫沖開毛孔之后,被迫與其四面圍繞的寒涼氣流相觸相貼,彼此達成一種充滿矛盾意味的交融模式。 晏欺這回可謂是下了血本,運功自散畢生內力,只為充盈眼前區區一張人皮。他的計劃其實非常完善——出了鞘涯泠劍已然錚錚一聲沒入石道立得筆直,只需他再下幾分功夫,施用內力將那蔓延包圍整張人皮的劇毒強行逼退出來,一次性直接導往涯泠劍身上,再之后的破解過程,按照秦還當年示范的環節一步步來,應該不至于出現太大的失誤。 師徒二人之間的區別就在于,秦還是將毒素往自己身上導,最終拔劍自裁而往,劫龍印因此解后得毀。而晏欺則恰恰與之相反,他率先考慮將毒素直接逼往劍上,中途只要不意外經過人體,就不會引起不必要的傷亡。 但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真正的問題,往往就出在他從未仔細思考過的地方。 當晏欺一眼掃見那人皮表層暗紅色的絲狀紋路躁動不安地浮在豬血之間呼之欲出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尤為尷尬的重要問題——那就是他的內力不夠用了。 他有能力將人家引出來,但沒能力再把它放回去。 劫龍印之毒并非省油的燈,尋常人亦沒膽量前去百般招惹。眼下人皮周圍一圈染了血的繁密紋路無端遭得外來氣勁一陣猛烈沖擊,如今明顯呈現出一種接近劍拔弩張的危險趨勢。 而晏欺凝聚內力的右手仍舊虛虛往前支撐著,其間流溢而出的寒銳氣勁已然枯竭淪為rou眼可見的絲縷。 很有可能他往回稍稍收過一寸的話,劇毒就會順著雙方接連相通的熟悉力量,一路向前肆意鉆入他的五指指心。 偏在此時,千鈞一發之際,頸后驟然傳來一陣刺骨寒涼。 晏欺沒有回頭,但大致能猜出身后正抵著一件什么物事。 那是一把鋒芒逼人的銀制長刀。 第87章 死期將近 根本無需刻意猜測, 便能知曉來者何人。 晏欺笑了笑, 刻意帶有輕蔑意味地道:“——怎么?墻角聽得不夠,又專程亂人好事來了?” 話音剛落,暴漲刀光應聲而落, 頃刻擦過脖頸向外掃至晏欺凝結內力的右手手腕。 晏欺眸色一凌, 左手指節倏然揚起,在竭力運功按捺壓制劫龍印的情況下,堪堪一指點上來人肩臂—— 黑暗肆意籠罩的大片暗室之內,但聞耳畔“鐺”的一聲清脆長鳴, 身后那人陡遭一指封住周身經脈,連人帶刀一并狠狠摔向后方坎坷不平的堅硬石道,幽幽一枚紙燈照耀下的羽翼刺青, 愈發在這空無一物的僻靜地底顯得清晰駭人。 ……云遮歡。 晏欺收指回頭,側目望向她含混不清的尖銳面孔。半晌,復又淡然出聲道:“要鬧滾回你爹那兒鬧去,少來沒事找事?!?/br> 晏欺那傾力一指出去, 云遮歡全身經脈已跟著麻痹大半, 眼下僅憑一手殘余之力將長刀緊緊握住,猶自冷冷盯視他道:“我找事——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呢?半夜三更, 趁著眼下暗室無人看守,想對劫龍印做些什么?” 晏欺緩緩將右手回撤些許,繼而面無表情地道:“開鎖冰錐乃是云老族長親自授予,你說我是打算做什么?” 云遮歡揚聲道:“笑話!就算你是預備著破解劫龍印,何故偏要挑在這個時辰!” 晏欺道:“我欲幾時破印, 又關你何事?” 話方說完,三尺長刀再次凌空而起,毫不猶豫斬向那立于半空當中僵持不動的右面手臂。晏欺聞聲側身一偏,緊接著朝后讓開一連數道刀風,招招規避躲閃之間,唯恐劫龍印之毒素漸漸浮出表面,一時心中惱意更甚,左手撩開袍角往外一翻,恰將那橫推掃來的銀制長刀扳過一把嵌在兩指指縫之間,猝然出言斥道:“蠢貨!這地方可是容得你胡作非為的?把刀收起來!” 殊不知那云遮歡素來一副倔強性子,最見不得旁人待她沒個輕重。如今正值夜深人靜,她本是一心莽撞想下地將劫龍印探個虛實究竟,誰想偏偏老天無眼,竟讓她兜頭撞上平時最不愿待見的晏欺本尊? 白烏族一帶暗室重地,往日里即便得到族內高層親口指令,也絕不容許有人深夜擅自出入。晏欺此行,無疑是有違族規的大忌之舉,加之云遮歡數日以來郁結已久,心中不平自不必說,而今恰好一口咬準機會,便愈發駭得有些肆無忌憚。 陰暗潮濕的地底區域腥味兒甚濃,紙燈微光下的兩道身影一站一坐,一人抽刀一人揚指,來往過招數十余回,云遮歡刀刀狠厲緊逼不放,晏欺屢屢避讓拒不出手——如是一般長期僵持下去,晏欺自知內力早已經不住耗,索性抽開右手單結一印將那琉璃盒四角暫且封住,轉而順勢抬臂握向了一旁白光如晝的涯泠劍柄。 云遮歡一眼瞧出他有意拔劍反擊,當即慌得渾身一震,手中兇悍長刀亦隨之匆匆變更攻勢,赫然壓低往下攔擋在胸前,隨后略帶挑釁地抬頜諷笑道:“你這是打著我阿爹的旗號,半夜偷盜劫龍印,被發現了……就要惱羞成怒殺人滅口?” “隨你怎么想。我既答應了云老族長要專心辦的事情,便不想看見任何人前來加以半分叨擾?!?/br> 晏欺面不改色,眼底溫度已無聲降至驟冷:“……若你執意在此地挑弄是非,我不介意當場斬斷你一雙手?!?/br> 言罷,稍稍側頭斂過目光,再度伸手觸向不遠處沒入石道底端安然不動的涯泠兇劍。 云遮歡倏而一陣怔忡。半晌不明不白地扶穩長刀站定在原地,正躊躇著想要看清眼前形勢如何,方一抬眼,卻恰好見得晏欺將欲探出的修長指節微微一顫,不過片刻,忽又不露聲色地往回收了過去—— “晏欺,你……” 話剛說至一半,晏欺彎腰往下一折,竟猝然低頭吐出一口黑血! 這一下,可算是嚇得云遮歡一度險些呼吸驟停。 “你……你怎么回事?”她瞬間有些倉皇地道,“我明明沒有下重手!” 晏欺原就蒼白的面容瞬間灰敗下去,瘦削的五官很快因此染上一縷異樣頹唐的衰竭之色。仿佛是那壓抑許久的痛楚與絕望終于得到解脫一般,他單手死死撐在地面,另一手則狠命絞緊胸前半片雪白的衣襟,幾近是失去克制地躬下身去,不斷朝外咳出大灘淋漓醒目的猩紅。 “這……這可不關我的事,你是咎由自??!” 云遮歡連連朝后撤退數尺之距,一時恐慌至手中長刀都無法順利拿捏抓穩,直到最終手足無措地倚向身后爬滿濕苔的堅硬石墻,方略微從這突如其來的驚悚變故中尋回一點混亂的理智。 ——太可怕了。她想。 她從未見過有任何活人能夠若無其事地流失如此巨量的鮮血。而實際上晏欺此時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只正盡力將自己無限掏空榨干的脆弱漏斗,低淡下垂的眼瞼內外分明已罩上一層青黑色的死跡,頑固的軀殼卻仍舊茍延殘喘地靠手在外支撐著,像在吊那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口氣。 云遮歡醒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壯著膽子伸手去扶。她覺得不管晏欺與她之間多大仇怨,人只要是無緣無故暴死在這里的話,很有可能最終的責任就會直接指向于她。 可正當她挪步上前試圖觸及他臂間半片衣角的時候,卻被對方率先一個拂袖毫不留情地徹底擋開了。 “滾!” 晏欺大手狠狠一揮,借著涯泠劍的力道緩緩朝外站直了身體,但沒過多久,又趔趄著向后無力軟倒了下去。 他狼狽不堪的這副樣子,著實是可憐可悲到引人發笑。 云遮歡是這么想的。然后,她就真忍不住發自內心從喉嚨里擠出一連串尖銳扭曲的顫音。 ——太難看了,晏欺。他哪還是當初那個一塵不染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如今的他放在她的眼里,目光渙散,滿臉血污,就像是路邊一條被人踩斷尾巴的野狗。 “……笑夠了?” 晏欺揚手隨意抹了抹嘴角,再抬頭時,猶是方才神色如常的平淡模樣。 云遮歡笑聲未停,徑自朝前跟在他的身后,看似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晏先生,您是不是快死啦?” “是快死了?!标唐勖鏌o表情地盤坐下去,垂頭繼續往右手指心灌注自身所剩無幾的殘余內力。 只是這一次,什么都沒能聚集起來。 他連身外最基本的一層護體真氣,都散干凈了。 “……難怪了,我阿爹總要說晏欺這人可惜。我還一直在疑問,究竟可惜在哪里?” 云遮歡一絲不茍地打量著他。 好長一段時間,才從他內力盡失的窘迫狀態中意識到什么,故而嗤嗤笑著說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你趕死趕活掐著時間,一個人跑出來折騰劫龍印,到底是因為什么?!?/br> 晏欺凝神注視著琉璃盒里四散展開的絲狀紋路,聲線麻木而機械地道:“不然還能有什么原因?” “你要死了,薛嵐因知道嗎?他允許你這么做嗎?” “允許又如何,不允許又如何?”晏欺閉目道,“我早死還是晚死,總歸就一天的事?!?/br> 云遮歡柳眉一挑,眸帶輕蔑地道:“我看出來了……你根本不喜歡他?!?/br> 晏欺涼聲道:“關你何事?” “你配不上他?!痹普跉g道,“你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也沒法如愿伴他終生?!?/br> 晏欺側目掃了她一眼。半晌,方悠悠出聲嘲道:“我死了,也輪不上你?!?/br> 這句話不知怎的,霎時就點燃了云遮歡心底深處最后一把怒火。 她幾乎是有些猙獰地瞪大了雙眼,抬手一掌橫揮著劈向晏欺毫無防備的側臉。 晏欺內力雖失,卻不至于就此丟了最基本的格擋之術,早在耳后風聲乍起的同一時間里飛速并攏五指,預備接下她一身無足輕重的普通蠻力。 然而縱使他再怎般算無遺策,也始終沒能料到,那橫沖直撞的一股紊亂掌風,其實壓根不是沖著他去的。 ——云遮歡這回特地留了個心眼。在一掌擊出即將貼人頰側的前一個瞬間,特意施力扭轉了原本的軌跡,以至于借此避開晏欺過于敏銳的視線過后,便立即繞彎轉去了另一處無人能夠提前意識到的熟悉方向。 “劫龍印是我白烏族的東西?!彼^附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咬牙說道,“更輪不上你這半死不活的中原人來解!” 晏欺臉色一僵,登時掙扎著起身欲加呵斥道:“你……” ——只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這個愚蠢到無可救藥的女人,雙手朝下,基本在他嘶啞出聲的那一刻,伸出十指盡數摁入了前方劇毒彌漫沉浮的琉璃盒。 晏欺突然覺得,自己傾盡畢生功力所引導出來的劫龍印毒素,大概也就這么白白浪費了。 云遮歡在雙掌與豬血之下一張粘膩人皮互相貼合的那個時候,還是在得意洋洋地勾唇笑著的。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強行被逼離宿體的絲狀毒素,此時此刻,正以一種絕對暴戾恣睢的形式,潛伏在琉璃盒最表層的血水上方。晏欺沒能將它成功導入涯泠劍身,也就意味著,它隨時隨地都有幾率躍出水面,自行尋找于它而言更有利的全新宿主。 所以云遮歡的突然出現,理所當然便成為它無可挑剔的新鮮獵物。 女子年輕的rou體是非常柔軟可口的,于劫龍印而言,至少是這樣。但于云遮歡本身而言,晏欺正滿臉嫌惡地站在離她最近的斜對面,一眼就能瞥見那沉溺于滿室腥臭的紅褐色紋路,正充滿歡愉而又享受地爬上她白皙若脂的纖纖藕臂。 毒素一點一滴地往里鉆進每一寸完好無損的外層皮膚,然后沿著血管一路抵達人體深處最為致命的心脈與骨骼——那是一種何等的劇痛? 云遮歡赫然朝上翻開兩層眼皮,觸目驚心的絲狀紋路很快布滿了她撐大到極致的猩紅眼白,她用盡全身力氣,惶恐無措地張開了嘴巴,雙唇瘋狂上下翕動著,只為發出哪怕一絲半點足以求救的聲音—— “救……命……” “救……我……” “快……救……我……” 第88章 魔魘纏身 天穹之外層層陰云盤踞密布, 時值次日午時, 北域一帶再臨傾盆大雨。 云遮歡所居住的石屋內外圍滿了一眾憂心忡忡的白烏族人,其中不光有族中年事已高的各大長老,亦還包含了不少領地范圍內赫赫有名的專職醫者。 但大多數人進去看了沒過多久, 就會立馬陰著一張臉步伐沉重地掀開長簾再走出來。如若有人心急如焚地追上去詢問兩句, 得到的結果也永遠只是無休止的擺手與搖頭。 北域白烏族的下一任族長,也是歷代唯一一任身份特殊的女性族長,如今身中劇毒,危在旦夕, 凡是見過的醫者,都說性命不保。 這樣一則消息,很快就以一種風言風語的惡劣方式, 瘋狂席卷了淋漓大雨侵襲的每一處角落。 而此時她本人,則披頭散發地倚靠在被褥凌亂的床榻里端,面色慘白,眼角通紅, 原本歸屬于部族榮耀的羽翼刺青上, 遍布著劫龍印深入骨髓所遺留下來的斑駁紅痕。 云翹滿眼淚光,抽泣著從外端進一碗剛剛熬制好的清淡米粥, 還沒順利走到云遮歡面前,便被她連人帶碗一并掀翻了出去,guntang如火的熱粥瞬間隨之洋洋灑灑潑倒了一地,幾粒清晰可見的白米甚至飛濺著沾上云老族長干凈無塵的布鞋鞋面,很快又被眼尖心細的云盼彎腰輕輕抹去。 “是他, 阿爹,這個晏欺!都是他大晚上跑去碰什么劫龍??!”云遮歡抬起一手徑直指向角落里那抹緘默不言的白衣身影,屢次用她接近于破碎的嘶啞聲線反復怒吼呵責道,“他一個人,竟做出引導毒素如此危險的事情,若不是我三番五次試圖加以阻攔,誰知道他會不會圖謀不軌躲在暗室里干些別的什么!” “你安靜一點!”云老族長探指用力摁了摁自己早已緊擰一團的眉骨中央,尤是沉痛悲傷地道,“劫龍印的毒素牽連全身,本就是無藥可醫——你發這么大脾氣,是想等毒發的時候死得更快一些嗎!” “我……” “夠了!”云老族長極為不耐地垂下眼睫,似在刻意掩飾眼底深處紛雜交錯的復雜淚意一般,好半天過去,才伸手隨意在眉下一圈狠狠搓揉一番,深吸一口冷氣,轉而抬眼望向晏欺,一字比一字沉重地道:“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么你會選在半夜單獨一人前往暗室?” 此時的晏欺唇角血漬已褪,言行舉止恰如往昔一般自然得體,再不復昨日夜時那樣狼狽失態:“老族長既然盼著我能早日將劫龍印破解,又何必追究我會選在什么樣一個時間呢?如今需要嚴加責問的……不應該是眼前這位作威作福的云小族長,為何偏要選在劫龍印即將導入涯泠劍的那一時刻,無所顧忌地沖出來擾亂我的節奏?” “他說謊!他根本沒那個能力將毒素導往涯泠劍里!”云遮歡乍然從床上彈起,幾乎是指著晏欺的鼻子目眥盡裂道,“阿爹,你別信晏欺,他自己快要死了,見不得別人好,導出劫龍印也是用來害人用的!” 晏欺冷笑一聲,即刻駁回她道:“引導劫龍印脫離宿體,是我師父當年破印的唯一方法,之所以選在夜深人靜單獨前行,不就是怕有你這種傻子,上趕著往琉璃盒里撞?” 云遮歡用力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點什么,但話沒出口就被云老族長揮手打斷了。他一個年逾半百的老人,不眠不休坐在床邊守了整整一宿,這會兒已經累得頭腦有些昏沉,故而稍稍閉目調息片刻,便直截了當地問了晏欺道:“眼下中原境內……可有什么法子能救回小女,足以讓她免受毒素反噬之苦的?” 晏欺搖了搖頭,立馬給出答案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破解劫龍印。要么別人來破,要么她自己耗盡修為來破……只是她本身在武學方面沒什么造詣,在這一點上,恐怕還得依靠別人?!?/br> 云老族長急忙道:“那你呢……你不能……” “如老族長所見,現在的我,內力枯竭,回天乏術?!标唐勐詭еS刺地打斷他道,“將死之人,如何能夠救她?” 云老族長聞言至此,頓覺心中痛如刀絞,回身無聲凝視一眼伏在床邊劇毒纏身的可憐女兒,只恨不能竭盡所能代她受此一刑。 大雨仍在漫山遍野里呼嘯奔騰,只是屋中一眾人等紛紛陷入一種難以言描的詭異靜謐之中,權當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徹底取代了人聲。 一旁久久沉默的從枕早將一切盡收眼底,彼時云老族長心頭哽咽,一時悲憤難言,他亦難免跟著幾度情緒起伏,及至埋頭苦苦一陣思慮過后,方快步上前抓住晏欺肩膀,自告奮勇地出聲問道:“那晏先生以為,我可否試著救她一次?” “你?”晏欺眉目一挑,半信半疑地道,“你打算如何施救?” 云老族長驀然聽至此處,亦耐不住朝他投去幾分飽含希冀的目光。 “劫龍印與其宿主俱為活物,可剝離,亦可輕易產生轉移?!睆恼淼皖^抱拳,誠摯懇切地道,“如若晏先生有辦法再次將劫龍印逼出宿體的話,不論最終毒解與否,我都愿意替她承擔這份痛苦?!?/br> 云遮歡瞬間愕然道:“從枕……” “我愿意?!睆恼聿⑽椿仡^看她,僅是再三重復說道,“晏先生,不管是多極端的救人方法,只要您能拿得出來,我都可以為此做出嘗試?!?/br> 晏欺臉色有些古怪,像是不太情愿地道:“……你真愿意?” 從枕立馬道:“是!” “我是沒法再散盡內力將劫龍印從她身體里引導出來,不過我知道一個人,他大概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閑心可以施以援手?!标唐埒P眸微瞇,聲音里似還帶了點不明不白的抵觸意味,“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他,至于最后救不救得成,還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br> ——石屋之外。 漫天雨水正沉如霧靄。往來不斷的人群擁擠在潮冷郁結的大半片空氣里,頃刻將門前一道狹窄的青石小路圍繞至水泄不通。 晏欺方掀開長簾朝外跨過門檻,抬眼匆匆往人堆里一掃,果然,薛嵐因已守在路邊等候多時。 “……你昨夜趁我睡沉了,一個人往暗室里闖?!?/br> 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 薛嵐因快步上前,小心伸手在他頭頂撐了把傘。一舉一動如是仔細溫柔,臉色卻是說不出的沉冷陰晦。 “一晚上這么多事情,全部是在我毫無意識的情況下發生的。甚至連云姑娘也……一并受到牽連?!?/br> “師父,你是不是……又在瞞我什么?” 二人腳步同時停住。 薛嵐因側目看他,漆黑的眼底滿載著不言而喻的質疑與擔憂。 晏欺并未予以任何回答,面上亦是始終如一的冷淡涼薄。 及至好長一段時間沉默過去,他才緩緩朝外捱出一口氣,道:“……我有點累了,想回去歇著?!?/br> ——他是真的累了,身心交瘁。 可他到底什么也不曾對人訴說。 薛嵐因也就這么撐傘跟在他身后,一步走得比一步難受煎熬。 “師父明明藏了心事,總不愿意告訴我?!?/br> “沒有?!?/br> “不管你擅自做了什么決定,第一反應都是欺我瞞我?!?/br> “沒?!?/br> “你說過你不會有事,所以我才答應什么都聽你的?!?/br> “嗯……” “師父,我生氣了?!?/br> “……” 于是兩人一路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狗徒弟當真讓自家笨師父哽得氣了,從沒完沒了直接變成了無話可說。 好在晏欺壓根也沒打算理他,前腳回了屋便擱床上躺著,按照慣例裝死不動。 師徒倆一個縮床里邊,一個坐在床沿,誰都沒想服這個軟,誰也不肯搭理誰。 如此僵持大約半柱香過后,狗徒弟自己先憋不住了。左右別扭著糾結一陣,又單方面果斷宣布舉手投降。 “你心里若有什么事情,不一定非要憋著不說啊……我又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但凡有事和我說上一聲,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呢……干嘛非要悄悄一個人扛?” 薛嵐因背對他托腮坐在床邊,軟下聲音就開始絮絮叨叨。 “你知不知道,今早我一醒過來發現你人沒在了,嚇得魂都給丟了大半。結果哆哆嗦嗦跑出去找了一圈,才發現你們都圍在云姑娘屋里站著,就我一人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我承認,我以前的確很招人討厭,總在闖禍惹事害你擔心,可我近來一段時間……真的有在慢慢改了。我承諾會一直保護你,也會一直守在你身邊,你為什么就不能信一信我……” “師父……”他一個人唱獨角戲似的在旁念了半天,發現身后根本沒有半點要回答的跡象,便愈發因此害得滿心酸澀苦楚??擅看我坏竭@種時候,指望師父過來哄他,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于是薛嵐因養成了一身自我修復的好習慣,大概咕噥埋怨了沒過多久,也就逐漸安分下來,繼續腆著一張厚臉皮,回過身去軟磨硬泡地道:“師父,我錯了,您別不理……” 話正說到一半兒,忽又像是被人刻意擰住脖子一般,任由聲音戛然而止。 ——晏欺居然……睡著了。 薛嵐因渾身一僵,瞬間駭得不敢動彈。但見晏欺躬身蜷在床榻里端,雙眼微閉,呼吸均勻,正顧自偏頭睡得無聲無息。薛嵐因鬼使神差湊上去撓了兩把,在確認他是當真陷入熟睡的條件之下,終于非常識時務地閉上了嘴巴。 這樣都能睡過去……他究竟是有多累??? 薛嵐因低嘆一聲,短暫一段沉默過后,仿佛又一閃而過地想起了什么,下意識里皺眉伸手搭上了晏欺腕間脈搏。 老實說,他一開始根本沒想過借此摸出點什么。 可恰也是這般有意無意一番淺探,薛嵐因素來雷打不動的張揚笑臉,正在此刻,終于不可抑制地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