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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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了,昨晚只喝了一肚子酒,他已經接近24個小時沒有進食了。 打開門的時候,房東太太還站在門口跟兩個鄰居訴苦,見程眠拖著箱子出來,還不依不饒地要他賠錢。程眠懶得再同她爭執,鑰匙往她懷里一扔就扭頭走了。 “長得人模狗樣,不知道背地里干什么勾當,惡心死了……”身后傳來房東太太的聲音和鄰居們興奮而厭惡的驚嘆聲。程眠心里冷笑一聲,就是惡心,最好惡心死你們。 他順著街道一路走,終于走到地鐵站口,茫茫然地被瘋跑過去的小學生撞了個趔趄,才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能去哪里。 地面上已經開始零星地出現泛黃的樹葉,被帶著涼意的風卷起,向街頭翻滾著消失了。 街邊的小店放著音樂,慵懶隨意的女聲唱著自己聽不懂的語言,旋律歡快而又摻雜著說不清的傷感,好像在講述旅途上奔波著的每一個強顏歡笑的行人。 程眠靠在桂樹下,手指上下翻弄著最后一支香煙,盯著手機屏幕看,心想要不要打個電話給Weyman,看看他想不想把自己撿回去,順便問問昨晚是怎么回事。 正想著,手機“嗡——”得震動起來,程眠瞪著屏幕上跳動的“金剛娘炮”四個字,一邊接起來一邊想自己跟他還挺有默契的。 “寶貝~?”是Weyman一如既往sao兮兮的聲音。 “你還有臉給我打電話?”他決定先發制人,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怎么了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好事也沒干成啊,碰見你姘…朋友了,他說送你回家啊?!盬eyman十分無辜。 “誰跟你說他是我朋友了?你知不知道昨晚…他…”程眠忽然被煙嗆了一口,低頭捂嘴悶悶地咳起來。 “天……寶貝他把你怎么了?”Weyman膽子只有花生米大,馬上被唬住。 “…………”他嗆得說不出話來。 “寶貝?程眠?你別不說話??!你在哪??!我去接你!”Weyman聽程眠不出聲,立刻慌了,腦補了不下3部二十五禁的強制情`色劇集。 “…………”這個效果真是出人意料的驚喜。 發完了定位,程眠像個無業游民一樣蹲在大樹下抽煙,不到10分鐘就看到Weyman亮橙色的野馬飛馳過來,他拎起行李鉆進了車里。 Weyman看著桌對面狼吞虎咽的程眠,小心翼翼地問:“他還不給你飯吃?” 程眠翻了一個白眼,含糊不清地說:“你等等?!?/br> 他吃完了整整一大份海南雞飯,安撫住了隱隱作痛的胃,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大口,才直起身體直視Weyman。 “昨晚我被房東趕出來了?!?/br> “???為什么???” “那不是重點?!背堂卟荒蜔┑財[擺手,“重點是昨天那個男人,是我的債主,我欠了他一屁股債,你怎么心這么大就把我拱手送人了?” “……屁股債?你用屁股還了?” 是就好了,程眠心里默默念叨,嘴上卻說:“他那么兇神惡煞的,你還敢把我扔給他?你不想睡我就算了,扔給別人算是怎么回事?你拉皮條???”程眠說著說著氣不打一處來,韓通明本來已經夠煩他的了,現在更是雪上加霜。 “……他兇是兇一點,可也不是對你兇的啊?!盬eyman滿腹委屈,韓通明昨晚看自己的眼神才叫兇神惡煞,不知道的以為是情敵相見呢。 “他兇我的時候你是沒看見!”程眠揚起下巴,早上韓通明掐得紅痕已經變成兩塊淤青,“看他把我掐的?!?/br> “天哪……”程眠皮膚白`皙,淤青看上去特別猙獰可怖,Weyman涌上滿心愧疚,“這個人這么狂躁,你以后還是離他遠一點吧?!?/br> 程眠埋頭吃厚多士,胡亂點了點頭,心想我不離他遠點他都要把我踹走。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我們兩個不是正喝著酒嘛,他忽然跑過來說是你朋友,說要送你回家,我看他知道你的名字,以為是你哪個姘頭?!盬eyman夸張地比劃,“哇他看起來很能打啊,絕對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rou的身材,我怕你有主啊……” “放屁!我有主還能跟你鬼混?!”程眠拍桌子,見周圍有人看,又趕緊壓低聲音說,“要是我有這種質量的姘頭,你敢摸我一下我立馬讓他剁了你的手!” “……那、那他沒對你怎么樣吧?” “倒是沒有?!背堂邜瀽灥卣f,對著自己面前的冰淇淋發愣,然后又沖Weyman說,“你快多給我介紹幾個活吧,我缺錢?!?/br> “那你現在沒地方住怎么辦???” “是啊……怎么辦啊……”程眠從冰淇淋上抬起頭,十分迷茫地望著Weyman,“我睡你家行么?” “可我媽明天要來啊……” 程眠氣結,這人不但是個慫包還是個媽寶。 “我身上沒錢了,先讓我住你工作室吧……”他嘆口氣,舔了舔冰淇淋勺。 “行啊?!盬eyman這次答應得爽快,“只要我媽不在,你想住哪都行,想住多久都行?!彼f完也覺得自己對母親大人的懼怕十分沒面子,訕訕地盯著程眠吃東西,看著他唇紅齒白的模樣,不由得捧著臉陶醉地說,“寶貝你真好看……” “…………”程眠本來一身麻煩,滿心煩躁,見Weyman沒心沒肺,滿腦子只想著美色佳人,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光好看?” “咳咳……”Weyman看著他水盈盈的桃花眼,往前湊了湊,一陣香水味撲面而來,“晚上再約一次?” 程眠吃掉最后一勺冰淇淋,站起來:“走了?!?/br> —————————— 從餐廳出來,程眠把行李先扔進Weyman的工作室,匆匆忙忙地跟著他去了攝影棚,化妝師給他化妝的時候,皺著眉頭問:“你昨天一夜沒睡嗎?臉白得跟鬼一樣?!?/br> “你問你家Weyman去?!背堂呔茮]醒好,折騰了將近一天,虛弱地手都不想抬一下。 化妝師明顯想歪了,小聲嘀咕:“那他還挺生猛的……” “???”程眠沒聽清。 “我是說,你下巴這怎么啦?” “……撞樹上了?!背堂哂X得解釋起來很麻煩,隨口胡編亂造。 “……你可真行,上次撞門,這次撞樹,你養只導盲犬算了,《導盲犬小Q》看過沒?”化妝師彎腰往那兩塊淤青上猛撲粉。 撞門?程眠費力地想了想,終于想起上次他也是臉上帶著淤青來工作,是要債的人打的,盡管自己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掏了出來,那位遠方的親戚還是十分不講究地打在他臉上,差點讓自己這張吃飯的臉破了相。 “……我都瞎了,還拿什么看電影???”程眠笑了笑說,覺得化妝師真是個單純的姑娘,撞樹上這種借口她都相信。 雜志照的拍攝還剩最后一組,原本的模特臨時接了個電視劇的男十八號,匆匆放了雜志社鴿子,程眠是被抓來救場的。 Weyman一肚子心眼,特意把程眠的單人放到最后一個拍,最后連燈光師也給趕了回去,一切親力親為。 兩人拍著拍著就滾到了一起,Weyman力氣還是不小的,程眠掙了兩下沒掙開,他就直接把手伸進了襯衫里面,把程眠推在墻上又是親又是摸,激動地手直打顫。 程眠不耐煩地推他腦袋:“你別嘬出印子來?!?/br> Weyman肖想了許久終于要吃到嘴里了,哪管他說什么。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化妝間窸窸窣窣傳來聲響,兩人頓時停了動作。 攝影棚里按理說應該已經沒有人了,Weyman膽小,當即軟了半截,直往程眠身后躲。門一開,是新來的運營小助理,正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奇特的造型。 “你怎么還沒走???”Weyman從程眠身后鉆出來,尷尬地問。 “衣服上粘了果汁,我在里面擦了半天都沒擦掉?!毙≈砜迒手?,用濕巾拼命擦拭T恤上的印記,“Weyman老師你們還沒拍完嗎?” “呃,拍完了……”Weyman心虛地看了程眠一眼,“你快回去吧,多留也是沒加班費的?!?/br> “誒嘿,多看程眠哥哥幾眼比加班費還來得賺?!毙」媚餀C靈又嘴甜,俏皮地沖程眠眨眨眼睛。 程眠笑了笑,把被Weyman扯亂的衣服整理好,開始收拾東西。 “你怎么不多看我幾眼?”Weyman把幕布拉上去。 “那我得申請三倍工資……” Weyman伸頭揉了揉她頭頂,假意呵斥她:“換衣服,趕緊滾?!?/br> 程眠嚇了一跳,仿佛聽到了韓通明冷酷惡毒的聲音,猛地一陣恍惚,他慌忙回過頭去,Weyman和小助理還在嘻嘻哈哈插科打諢,讓他陡然生出一種不真實的錯覺。他驚慌地朝門外看,似乎韓通明正在門外陰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看著他,眼睛里全是厭惡不屑的神情。 他心臟處一陣難受,說不清是真疼了還是感覺作祟。 小助理順走了一件贊助T恤,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Weyman見送走了電燈泡,沖過來抱起程眠就往桌上放,然后火急火燎地把他剛整理好的衣服又拉開了。 程眠早已沒了興致,用力把Weyman伸進褲腰的手拉出來,掙扎道:“我不要了,你起來?!?/br> “???剛才還好好的嘛……”Weyman一臉迷茫,又湊過來啃他脖子,含糊道,“那小丫頭都走了……” “不要不要,我回去了,你找別人玩吧?!背堂咴谧雷由吓ち藘上?,掙脫了Weyman的束縛,跳下桌子來要走人。 Weyman拉住他:“哎那要不晚上出來?” “我都要累死了,你就不能行行好?林林說我的黑眼圈都像煙熏妝一樣了?!?/br> “好嘛……”Weyman噘嘴,“寶貝你可真任性……要不是你長得這么好看,我都要生氣了……” 這句話……好像有誰也這樣說過。 “程眠你再這么任性我就生氣了,再也不管你了!”是韓通明兇巴巴卻又清亮的少年音,他抓著程眠背后的書包,用力想把他拉回房門。 “我不要……嗚嗚嗚……我爸爸說今天會回來!我要等他!”程眠眼睛里一泡眼淚就是倔強著不肯掉下來,兩只爪子抱著電線桿不放。 “你自己看都幾點了!”韓通明把手表杵到程眠眼前,“這么晚了叔叔可能有事情耽誤了,說不定明天才回來呢,你聽話,先回家?!闭f著說著韓通明語氣緩和下來,哄勸著去掰程眠的胳膊。 “你自己回去吧!我就要在這等著!等一晚上也不用你管!”程眠軟硬不吃,蠻不講理地對著韓通明發脾氣,韓通明生氣了,小臉一皺,說道:“那你自己在這等吧!”說完便扔下程眠,頭也不回地走了。 程眠呆呆地看著一片漆黑中韓通明遠去的背影,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周圍只有電壓不穩的路燈在夜色里忽閃,他拉不下面子自己回去,蹲在電線桿下面縮成一團開始小聲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他透過滿是眼淚的眼睛看著韓通明又從巷口跑出來,清雋的小臉上滿是冷漠的神情,他不說話,蹲下來用溫暖的掌心摸摸程眠濕漉漉的臉頰,然后半摟著他站起來,陪他等了很久,最后程眠自己撐不住困得東倒西歪,在韓通明背上睡著了。 他說過無數次“再也不管你了”這種話,但一次都沒有真正兌現過。 Weyman的工作室不大,布置得很別致,里面也沒有粉紅kitty之類的裝飾,程眠在休息室里支了一張行軍床,晚上暫時就睡在這。 平時沒有工作的時候,他會到Weyman的影棚幫忙,順便蹭吃蹭喝。 “寶貝你的錢到底都花在誰身上啦?”Weyman充滿憐憫地問。 影棚經常會出現合作方贊助的衣服,上面印著巨大的公司logo,常被時尚嗅覺敏銳的攝影團隊嫌棄,然后被程眠順回家去。 “我們家欠了錢啊,能省一點省一點唄?!?/br> “欠了多少???哥哥可以借你,不著急還?!盬eyman傻乎乎地湊過來。 這句話暖得程眠心窩一熱,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么直白真摯的善意了。 “不用啦……已經很麻煩你了,我們家爛事一大攤,不可外揚?!彼y得對Weyman心懷愧疚,又不想跟他說太多家里的事,摸摸他的胸肌轉移話題道,“你是漲奶了嗎?胸這么大……” “那你家里人呢?” 程眠頓了頓,低聲說:“沒有家里人?!?/br> Weyman聽他這么說,偷偷看他臉色,程眠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撲下一小片陰影,看不出情緒。 “哥哥就是你家里人!”Weyman也不多問,拍拍胸`脯,很是仗義地說,“有事就跟我說,起碼餓不著你?!?/br> 程眠笑了笑,看上去有點傷感,說:“你干嘛對我這么好啊……” “你長得好看??!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長得好對我胃口啊……”Weyman周身散發出憧憬的光輝,眼睛直冒星星,“我的初戀,就是隔壁家的小meimei,也像你這么白這么可愛,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還有我們大學的系花……哎哪天你穿女裝給我看看吧!” “你不是喜歡男人嗎?!”程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我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不限于性別?!盬eyman搖搖手指,高深莫測地說,“可惜好看的男人太少了?!?/br> “健身房的Tommy你也說他好看…” “寶貝你不能因為自己好看就蔑視其他種類的美,而且我們攝影師看人的角度是不一樣的……” “你這其實就是花心濫情吧……” 兩人邊聊天邊出了影棚,準備去吃午飯。 初秋的街道還未褪去燥熱,卻又帶著幾分逐漸冷卻的蕭瑟感,CBD中心人流頗多,西裝革履的精英們行色匆匆,神情緊張,似乎隨時都有一場跨國會議要開。 經過創意園區時,里面似乎正在舉行什么展覽會,入口處絡繹不絕,程眠愛看熱鬧,探頭探腦地往里瞧了兩眼。 忽然身旁的Weyman伸手一摟,緊緊地把他綁在身上,幾乎是夾著他快步沖過了街道,嘴里頭還不斷念叨:“別往后看……” 程眠下意識要扭頭,被Weyman一個金剛掌差點擰斷了脖子。 “屁股債啊屁股債……” “什么?!” Weyman不理他,以一個劫持的形態拉著程眠拐了兩個路口才停下來,回頭看看,松了口氣。 “……你看見你媽了?”程眠哭笑不得地問。 “你的屁股債??!那天晚上酒吧里那個男人!”Weyman戳他額頭,“你不是欠了他很多錢嗎?” ………剛才是韓通明?程眠后知后覺意識到,韓通明的公司就在創意園里面,碰見他也沒什么奇怪的。 “哦……也沒那么嚴重……”程眠有點后悔自己隨口胡說八道,給韓通明潑了臟水,以后他們萬一遇見了都不知道怎么解釋。 “還打人,還不給你飯吃,真的是人面獸心?!盬eyman還在那里替程眠打抱不平,“白瞎那張臉了?!?/br> “咳,他沒打我,也沒餓著我……”程眠決定還是解釋一下,“還收留我睡了一晚,你別草木皆兵了?!?/br> “是嗎?”Weyman一臉猶豫,“可他看我們倆的眼神可是不怎么友好呢……” 那是看我的眼神不友好,你只是捎帶上的,程眠在心里悄悄說。 因為偶遇了韓通明,程眠午飯吃得有點心神不寧,一份正餐剩了一半。下午的時候淅淅瀝瀝開始下雨,程眠要去郊區拍個視頻廣告,結果因為下雨堵車,主角拖了2個小時才姍姍來遲,一群人擠在臨時搭建的小棚子下瑟瑟發抖。程眠尤其可憐,他身上只穿了件贊助商提供的劣質T恤,秋風挾雨吹得他大腿都哆嗦,非常想念中午他剩下的那半碗熱騰騰的雞湯豆腐羹。 還好作為路人甲,他的拍攝很簡單就完成了。他不是專業科班出身,也不擅長應酬交際,能做模特只沾了外形的光,當初去寫字樓送外賣的時候,被經紀公司的竇文慶看中了,知道他缺錢,時不時地給他介紹點來錢快的活。 轉賬的時候,竇文慶不知是有意還是疏忽,少結了一半,程眠看了余額半天,還是沒好意思問出口。前不久老家的一個親戚不知道怎么打聽到他的工作關系,要債要到了竇文慶這里,一天八百個電話換著號的sao擾,竇文慶手機號不能隨便換,險些暴走,把程眠罵得狗血淋頭,干脆想讓他別來了。程眠好說歹說,就差沒跪地求他了,好不容易把竇文慶安撫住了,可不想再惹他不痛快,畢竟這份工作比送外賣賺得多多了。 郊區不好叫車,程眠又是困難戶,只好坐公交轉地鐵。四周景色怡人,道路兩旁全是碧青的田野,雨水浸潤下顯得鮮活旺盛,一副很有生機的模樣。 比自己這樣全部人生追求都集中在“還債”兩個字上,它們才更是有意義的生命吧。 老舊的公交車顛來蕩去,快散了架一般,程眠把頭靠在叮當作響的車窗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白天淋了雨,又在車上睡了一覺,當天晚上他就覺得不太舒服,工作室的浴室只有淋浴也沒有浴霸,他哆嗦著洗完澡,心里不斷祈禱千萬不要生病,他第二天還約了工作要做。 以前的時候,他常常跟韓通明頂著書包冒雨從學校跑回來,濕噠噠地還不肯乖乖擦干,就希望能感冒發燒第二天就可以不去學校了。韓通明非常清楚他的陰謀,抓著浴巾兜頭兜臉地蓋住,按在沙發上不許他到處亂跑,還像個老大爺一樣泡熱熱的枸杞茶,逼著程眠喝下去,不喝今天的作業一眼也別想看他的。 他捧著茶杯,腦袋上蓋著柔軟厚實的浴巾,腳丫無聊地一碰一碰,看韓通明冷著臉把書包里的作業翻出來,一張一張檢查有沒有沾濕的,兩個小蘿卜一起等著翁雅回來一邊嘮叨,一邊扎圍裙燉一鍋竹蓀雞,她知道小孩子討厭喝姜湯,總能變著花樣做出合他們口味的替代品,哄得他們乖乖聽話。 那個時候韓通明經常不回自己家,兩個人貼手貼腳睡一張床,翁雅像養了兩個兒子一樣,所有的日用品都要買雙份。促銷睡衣兩件7折,只有一件史迪仔,另一件是無人青睞的百變怪,兩人為了爭史迪仔,鬧了一天脾氣,韓通明說隔壁樓的美夕也穿這個,程眠比她還像個小姑娘,穿粉紅色的百變怪沒有人會說什么的。程眠說不過他,被他堵得哭了一下午還不肯吃晚飯,最后因為洗澡洗得沒有韓通明快,只能穿被挑剩下的百變怪,翁雅見他又要耍賴,和藹地表示:“你不穿就光著身子吧?!?/br>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抽抽搭搭地在床上卷走了韓通明的被子,第二天打著噴嚏的韓通明終于被折騰得妥協,同意兩個人可以換著穿。 最后韓通明越拔越高,他們就沒再能換衣服穿了。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對韓通明起了點別樣的心思,也許是他換衣服時露出漸寬的緊實后背,也許是他午后日光照映著的溫柔臉龐,也許是他在校門口站得筆直等待自己挨完罵出來的身影,也許是他背著扭到腳的女生去醫務室時自己泛酸的心情,總之在程眠意識到的時候,他就希望自己能跟韓通明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也許他到現在也分不清這到底是友情還是愛情,還是鐫刻在他少年時光里的親情,他只知道二十多年的生活里,眾人都是過客,只有韓通明一直頂著男主角的姓名站在自己生命的中心里。 他曾想過,不表白也沒什么,韓通明一直對自己那么好,好得超過所有人,就算他結婚生子,自己也可以在隔壁買一座房子跟他年年月月常相見。而且,以韓通明對自己縱寵的程度,完全可以讓自己做出兩廂情愿的美夢。 想到這程眠把頭埋在枕頭上嗤嗤地笑了起來,那時候他們感情可真好,讓自己無比自信,比起現在來,好像天差地別的上輩子一樣。 —————— 夜里雨勢加大,風聲從窗縫里鉆進來桀桀怪叫,工作室里的辦公設備不像平常家居一般圓潤柔和,個頂個的有棱有角,在黑夜里映出生硬冰冷的形狀,配合著狂風暴雨,顯得陰森又詭譎。 程眠抱著毯子把自己裹住,還是覺得渾身發冷,他摸索著手機屏上的聯系號碼,心里一個細微的聲音悄悄冒出來:“打給他,他不會拒絕你的,只要你臉皮夠厚,他是絕對不會拒絕你的?!?/br> 可能是剛才的回憶太過溫暖,讓他恍惚中覺得韓通明也沒那么討厭他,可能也會偶爾想念他們一起度過的少年時光,畢竟他們以前那么好。 他只是想給他打個電話,像平常的朋友那樣。 這么冷的天,他只是想跟他聊聊天暖和一下。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韓通明“喂?”了一聲后,程眠又忽然說不出話來了,韓通明也不出聲,兩個人就這么僵持著。 “那個……你旁邊有人嗎?”程眠見他也不說話,一時間腦筋錯亂,忽然想到韓通明有可能跟別人正在一起,才不方便出聲,于是問出這樣一個居心叵測的問題。 “……沒有,什么事?”韓通明聲音低沉,聽上去不太高興,不過好像自己每次找他他都不高興。 “我租的房子出了點問題……現在沒地方住了……” “……什么問題?” “被水淹了……”程眠懨懨地說,“我跟房東說了好幾次,她不肯來修……” “…………” 程眠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可憐巴巴的:“下雨好冷啊……” “…………”韓通明的呼吸聲頓了頓,問道,“你現在在哪?” “呃…我在別人家里……”程眠沒好意思說他睡在人家的工作室里。 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聽見韓通明在電話那頭輕輕笑了一聲。 “程眠,你炮友那么多,一人家里睡一個禮拜,還不夠你找房子的嗎?”說完就毫不留情地掛了。 手機屏的亮光暗下去, 然后徹底熄滅,工作室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兇死了,怪不得把Weyman嚇成那樣。 “沒事沒事……”程眠聽見自己故作輕松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響起,突兀又冷清,他趕緊閉上嘴巴,默默在心里說,這么晚打擾別人,不是有毛病嗎?蠢貨。 他把手機放下,重新在毛毯里縮成一團,好像那樣,就能暖和一點一樣。 他一直就是這樣堅持下來的,裝瘋賣傻地賴在他身邊,每次鬧完一場,他都要厚著臉皮裝作無事發生,再吊兒郎當地湊上去。 像只被踢被打了無數次也不肯離開的癩皮狗,難看得要死。 總有一天,韓通明對他的厭惡值會到達頂峰,徹底不想管他了。 他只希望年少時那個干凈的、美好的自己能永遠停留在屬于他的年代,那才是韓通明喜歡的自己,而這個讓人憎惡、劣跡斑斑的皮囊,活該被人唾棄。 他把頭埋在被子里,不出聲地哭了。 雨越下越大,一晚上都沒有停,程眠睡得不安穩,夢里仿佛還能聽見呼嘯的風聲。 他夢見十七歲的自己,跟韓通明一左一右騎著自行車去上學,夜里才下過雪,校門口的小亭子頂著白絨絨的帽子,可愛極了。 學校大門口是一個小小的斜坡,結冰后滑溜無比,幾個愛玩鬧的男生在那里滑上滑下,被教導主任拎到門口示眾,臺階上一群帶著各色花手套的女生,小聲捂著嘴笑,看著在斜坡上上不去下不來的人。 韓通明要走臺階,程眠非要走斜坡,他穿著鼓鼓的面包服,像包多了餡的rou包子,一步一滑地爬上去,像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一樣轉過頭來沖韓通明笑。 那時的韓通明瘦瘦高高還沒有那么多肌rou,臉頰凍得紅紅的,站在原地看著他,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楊,滿眼都是干凈的笑意。 程眠揮揮手,叫他上來,韓通明搖了搖頭,說他上不去,不是什么人都能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個子高的人平衡不好。程眠把手套摘下來,向他伸出一只溫熱的手,興奮地說:“你拉著我的手,我拉你上來!” 韓通明動動嘴唇,呼出模糊的霧氣,聲音淹沒在周圍的喧嘩里。 程眠伸長了耳朵,大聲問:“你說什么?大點聲!” 這次他聽清了,韓通明清冷的聲音摩西分海一般,從鼎沸的人聲中清晰地傳來:“臟,別碰著我?!?/br> 如一道驚雷批中要害,程眠猛得驚醒過來。 天還沒全亮,窗子透進灰蒙蒙的光,程眠沒睡好,雙眼生疼,嗓子也堵得厲害,強迫自己又躺到7點,然后爬起來洗漱。 他得趁工作室來人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然解釋起來實在有點讓人難堪。 之前竇文慶幫他接了個淘寶店模特的工作,約了今天拍攝。店里的攝影師靈感爆發,不知從哪倒騰出來一個落地電風扇對著他狂吹,程眠被他吹得差點魂飛魄散,又換了十幾套衣服,小命去了半條才在半夜前被放了回去。 他頭暈腦脹,心道不妙,去樓下24小時藥店買了藥,胡亂一把吃下去,躺在行軍床上懨懨地等待病魔來襲,邊等邊盤算,社??ㄉ线€剩幾百塊,如果發高燒掛水的話,一定得協調好時間,盡量爭取不要耽誤已經約好的工作。 迷迷糊糊間,手機在枕邊震動了起來,他頭疼得不想睜眼,內心祈禱千萬要是Weyman他媽終于回去了,可以讓自己茍且去Weyman家偷生幾日。 “喂?”嗓子啞得像隨時都可以吐出一口破鑼來。 “……程眠?”韓通明的聲音有點疑惑,大概是沒聽出來這是誰的公鴨嗓。 程眠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用力清了一下嗓子試圖讓自己聽上去正常一些:“是我,有什么事?” “你上次說沒地方住,正好我同事有房子要租,你要看看嗎?”韓通明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好像之前冷言冷語挖苦程眠的人不是他一樣。 “呃……要!”其實程眠腦海中飛速閃過的念頭是以韓通明的經濟水平,他們倆能接受的房租價格肯定是不一樣的,但他根本來不及仔細思考,只想先抓住韓通明拋來的橄欖枝再說。 韓通明向他說明了一下房子的信息,租金意外的便宜,大概是看在同事的面子上給的友情價,程眠勉強撐起精神聽著,心想韓通明大發慈悲給他介紹房子,怎樣也要答應下來。 “……喂?你在聽嗎?” “在在在……”程眠趕緊回神,舔了舔又干又燙的嘴唇,裹緊被子瑟瑟發抖。 “那你明天有空嗎?抽時間來看看房子?” “……不用了……誒?好!”程眠有點語無倫次,他想說不用看了,韓通明介紹給他的肯定比他自己去看還要來的靠譜,但他又想借看房子的名義見見韓通明,趕緊改口,改完又忽然想到自己明天肯定要生病,不知道能不能爬起來撐著最后一口氣去看房子,猶豫再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像只打嗝的鵪鶉一樣。 “…………”雖然韓通明沒說話,但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