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個少年交換了一個狂喜的眼神,奮力朝著上方的豁口游去。 “吱——” 萊昂的耳中捕捉到了一聲令他本能地頭皮發麻的聲波。 側方一個被炸爛的通道就像一張張開的大口,成群的黑色水怪從里面噴涌而出,朝他們撲過來! 肯特大驚,拼命向上游去。 皮rou傷并不太影響肯特的速度。但是萊昂不僅沒有了加持的力量,連本該有的體力也飛速退散。他手腳越來越麻軟,右腿甚至開始抽筋。 “快跟上來!”肯特見萊昂沒有跟來,急得直打手勢。 萊昂望著他以天光為背景的身影,突然知道,自己追不上去了。 在這一瞬,他作出了一個決定。 “你先走。去求助!”萊昂打完手勢,毅然掉頭,朝著另一側的游去。 肯特目眥俱裂。 水怪兵分兩路,大部隊追著萊昂而去,小部隊朝著位于光線較明亮的肯特追來。 肯特氣得在水中大吼一聲,不得不掉頭朝上游。他穿過了豁口,筆直向上沖。 一群水怪追出了沉船。天空中的閃電透過海水射下,照在它們從沒見過陽光的漆黑肌膚和眼睛上。 那些皮膚迅速潰爛開裂,眼珠甚至爆開,炸出一團白漿。 水怪們瑟縮止步,不得不放棄了追殺,又掉頭潛回了沉船里。 肯特不敢回頭,瘋了般朝著水面游去。 * 海面上的風暴更加狂躁,巨浪連天,天地變身一臺馬力強勁的洗衣機,連湯帶水地攪拌著所有東西。 伊安的手環發出提醒,有一個人正在快速上浮。他立刻cao作著飛梭靠近定位點。 是誰? 他屏住呼吸,心臟快要炸開。 兩個少年的氧氣應該都已耗盡了,為什么只有一個人回來了? 是萊昂嗎? 一個少年浮出水面,大口嗆咳,在浪濤中掙扎。 栗發,是肯特…… 伊安手忙腳亂地把肯特從海里拖上了飛梭,迫不及待地抓著他大吼:“萊昂呢?怎么只有你一個?” 肯特上氣不接下氣,用被咬得皮開rou綻的手指著海面:“他……引開它們,讓我先走……” “什么?”伊安胸口瞬間破了一個大洞。 “水里……有怪物……”肯特驚恐地叫著,“一大群……吃人……萊昂把它們引開了。他還留在船里……神父?” 伊安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早已穿戴上了飛梭上自備的簡易潛水助推裝置,穿在襯衫外,脖子上也扣上了救生項圈,帶上了氧氣罐。 “神父,下面太危險了!”肯特拉住了伊安,“那群水怪少說有好幾十個,攻擊力非常強。它們畏光,但是……” 伊安又立刻把飛梭上的防水燈提在了手中。 “等等!”肯特急得大叫,“您只是個Omega,您對付不了它們的。讓我來……” “你給我呆在這里!”伊安厲聲喝道,“你父親和救援隊很快就來。他們知道下面有異常生物,會采取行動。而我絕對不會放任萊昂不顧。他等不到救援就會缺氧而死的?!?/br> 說罷,推開肯特,跳進了怒??駶?。 海水屏蔽了雷鳴和浪濤聲,耳邊只剩自己隆隆的心跳。 推助裝置立刻啟動,伊安含著氧氣罐的呼吸嘴,飛速向下深潛。 米字架從他的領扣滑落出來,掛在脖子上,圣符在幽暗的海水中折射出一抹明亮的金光。 提著明燈的年輕神父猶如一道陽光,朝著深淵墜去。 * 生死存亡之際,萊昂燃燒自我般,爆發出了連他自己都驚訝的力量。 他身后拖著一條由水怪們組成的黑色尾巴,奮力游進了一條被炸開的通道里。 這里面是一條長廊,整齊地排列著一扇扇艙門,過去應該是高級軍官們的宿舍。 萊昂找到了一間墻壁和窗戶完好無損的房間,游了進去,迅速關上了艙門。 水怪們包圍而來,撞擊著墻壁和門,尖銳的利爪在金屬艙壁上劃拉出刺耳的聲音。 萊昂緩緩后退。 “砰——” 一只體型較大的水怪撞在他身后的窗戶上,隔著模糊的玻璃窗,張開尖牙森森的嘴,朝里面發出威脅的嘶鳴。 越來越多的水怪擠在了窗外,拼命抓撓,用尖牙啃著接縫處。 萊昂緊握著手中的鋼管,背貼著同墻壁,讓自己放緩呼吸。 鎮定!他對自己說。 萊昂的氧氣瓶也已告罄,他嘗試憋了很長一口氣,然后不得不啟用了救生項圈里儲存的最后一點氧氣。 如果在三分鐘后,救援的人沒有到來。那么,迎接他的結局,只有溺斃! 在這最后的三分鐘里,無數個畫面如走馬燈一般閃過少年的眼前。 帕特農落滿花瓣的道路,夕陽下的藍貝灣,廚娘瑪莎新鮮烤出爐的面包…… 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爸爸坐在窗前彈著鋼琴,神情沉醉,目光是那么憂傷。 父親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握刀,寬大的手掌粗暴地揉著他的頭發,又沉沉地按在他幼小的肩上。 還有伊安。 他的伊安…… 青年穿著深藍的法袍跪在圣壇前禱告,面容是那么圣潔而俊美。 他們并肩騎著馬,伊安的白襯衫在發光。他側頭朝自己微笑,眼睛里有陽光在跳躍。 燈光下,伊安坐在書桌對面,輕聲細語地為他講解功課,低垂的睫毛是那么纖長,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指輕輕拂動一下…… 他將再也見不到這張清秀的面孔,再也聽不到那道溫潤清朗的聲音。 他再也呼吸不到那青草的香氣,再也感受那修長的手指曲著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 我真是個愚蠢的混蛋! 萊昂的淚水溢出眼角,同冰冷的海水融為一體。 我為什么要和他置氣?我應該相信他說的所有的話,哪怕他就是在騙我。 我不想死! 萊昂在心中瘋狂吶喊。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得長長久久,活成一個討人嫌的老怪物。 我想天天都能看到伊安。我想長大,想讓他看到成熟、充滿力量、完美的我。想反過來照顧他,被他信任和依靠。 我想讓他為我驕傲。 而不想這樣,狼狽地淹死在深海里,作為一具浮腫的尸體被撈上岸,塞進棺材里。 而伊安,我可憐的伊安,作為神父,他還得為我主持葬禮。 他是否會為我落淚?是否會哀痛地親吻我青紫扭曲的臉。他是否會在深夜里懷念我,擦拭我的相片,為我的靈魂禱告? 他是否會在海邊提著燈,呼喚我的名字,將我迷失在深海的靈魂召喚回來? 救生項圈里的氧氣也所剩不多,項圈檢測到了血液里氧氣含量不足,發出警報。 門窗上依舊擠滿了水怪,這群畜生還在不停地抓撓撕咬,準備分享人類的尸體。 萊昂的意識逐漸模糊。他飄蕩在水中,不再感覺到海水的陰冷,猶如回到了zigong里,被溫暖與安全包裹住。 手緩緩松開,鋼管滑落,一頭觸地,發出咣地一聲輕響。 潛水鏡下,萊昂垂下了眼皮,遮住了冰藍色的眸子。 他嘴邊溢出最后一個氣泡…… 昏暗的房間里,少年失去只覺得身體靜靜漂浮著。窗外密密麻麻的水怪依舊堅持不懈地抓撓。 一道光閃過。 水怪們動作一滯。 緊接著,又一道光。 這一次,光沒有再移開,而是堅定地照了過來。 聚集在窗邊的水怪尖叫躲閃。 光線越來越強,一個人影撲在了外窗上。 光照在萊昂柔順飄蕩的金發上,璀璨生輝。伊安用力捶了捶窗玻璃,可萊昂毫無知覺。 伊安知道他已經昏迷過去,急得發瘋,顧不得圍繞在他四周滋滋亂竄的水怪,掉轉方向,一頭鉆進了沉船的豁口。 伊安將推助裝置的動力開到最大,朝著水怪最多的地方沖去。 可是越靠近艙門,水怪越來越多,將本就不寬敞的通道擠得水泄不通??v使伊安手中有燈,也一時驅散不了它們。 糟糕的是,雖然水怪眼睛畏光,但是發現這人造燈光傷害不了它們的肌膚。于是它們的膽子立刻大了起來,在短暫的閃躲后,又洶涌地朝伊安反撲過來。 它們不怕普通的光,那…… 伊安腦中靈光閃現,急忙檢查手中的燈。 圣主保佑,這盞船用燈是多功能的,具有清潔模式,那就說明它能—— 伊安扭動燈頭部的轉鈕,燈頓時轉為紫外線模式。 最強的燈光模式下,紫外線如密集的利箭射向四面八方,瞬間就灼傷了水怪薄弱的肌膚。那層薄膜一樣的黑色皮膚被燙傷般開裂潰爛,泛起水泡,露出下面黑紅色的肌rou。 驚恐的吱呀尖叫聲幾乎劃破伊安本就因承受巨大的水壓而劇痛不已的耳膜。 這下,再也沒有水怪敢接近伊安了。他一腳踹開了艙門,撲了進去,將萊昂一把抱住。 少年身軀冰涼,雙目緊閉,無知無覺。 伊安恐懼得渾身顫抖,不斷拍著萊昂的臉,摸他的脈搏,將氧氣罐吸口塞進他的嘴里。 “醒一醒,萊昂!”伊安在心底大喊。 “快呼吸——” 萊昂沒有呼吸,一個氧氣泡從他嘴邊溜了出去。他的脈搏也停止了跳動。 他們在水里,伊安甚至沒法給他做人工呼吸! 等等!伊安在萊昂的救生項圈上摸到一個很像是裝外接氧氣罐的對接口。 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試著將氧氣罐從萊昂嘴里拿出來,拔掉了呼吸口,把接口插在了救生項圈上。又把救生項圈自帶的呼吸口塞回了萊昂嘴里。 救生項圈檢測到了氧氣,開始運作。它自呼吸口伸出一根吸管,開始吸取使用者氣管里的積水,輸送氧氣,并且對使用者的心臟發出電擊。 伊安沒研究過這種軍用救生項圈,沒有料到還有這個步驟,瞬間就被電流猛地彈開。 他飛撞在了對面艙壁上,背脊劇痛,五臟六腑移位。推助裝置的葉片撞歪,停止了轉動。 更糟糕的是,一片葉片崩落,劃過伊安的右腿,切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流如注。 “……”萊昂終于發出了一聲嗆咳,身體抽動,心臟重新跳動,開始呼吸。 伊安從已無用的推助裝置里掙脫,拖著傷腿吃力地游過去,狂喜地將萊昂一把抱在了懷中。 萊昂的意識還沒有恢復,眼睛半睜著,一動不動。 伊安的右腿已疼得失去知覺,血瘋狂地往外涌,大概是傷到了靜脈。如果不止血,他會很快休克。 而鮮血刺激著那些怪物。它們躲在門外的陰影里,尖叫,躁動,瘋狂地想沖進來,卻又畏懼伊安手中的紫外線燈。 為什么救援還沒有來? 失血讓伊安感到一陣陣暈眩,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 伊安把艙門關上,緊緊抱著萊昂,將少年冰冷的臉摟在懷里,悲涼地吻了吻他的額頭。 蒼白的手握住了米字架,在這離天堂最遠的深海里,在這最陰冷的黑暗中,他開始禱告。 /神圣全能的圣主,請您聆聽信徒發自絕望的祈禱,請您賜予我圣光,讓它穿過深海,照耀在我們卑微、冰冷的身軀上。/ /請您救贖這個無辜的孩子。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是如此地純潔而美好,如開在您花園中的花朵。他不該把生命葬送在這個地方。/ 伊安的神智越來越模糊,手臂依舊緊擁著萊昂。少年沉穩的心跳讓他在絕望中感覺到了一絲希望。 /我的圣主,我愿以我的靈魂向您祭獻,請求您帶著這孩子遠離這片遍布惡魔的深淵。/ /我的身體和生命,都將完全屬于您,終生任由你驅使。/ /求您降臨奇跡,讓光明照亮黑暗海底,驅散那些褻神的惡魔,還我們以生的希望……/ 圣光米字架在伊安慘白的手指中金光閃閃。 /如我違背誓言,我的身軀將灰飛煙滅,我的靈魂將永墜煉獄。我活著將終生飽嘗各種痛苦,死去也會在煉獄中經受永遠的煎熬。/ /吾主,我是您最虔誠的信徒。請您賜予我圣光——/ 意識遠離,伊安閉著眼,摟著萊昂的手正一點點松開。 紫外線燈落在了地板上,震起一圈塵埃。 燈閃爍了幾下,啪地一聲,熄滅了。 水怪們發出一陣異樣的sao動。并非狂喜,而是……驚慌? 燈熄滅了,光卻沒有消失! 淺紫色的光沒入了地板中,順著接縫游動,爬上墻壁,竄向四面八方。 光從這一間小小的房間朝外擴散。它竄過每一處拼接縫隙,將沉船廢軀的每一條凹槽都當作了自己的回路。 不論是被水生植物和珊瑚覆蓋的甲板,還是長滿了貝殼的艦壁。它無所阻擋,放肆地游走,來回掃蕩著這艘沉眠了一百多年的軍艦。 “圣主到底是怎么顯靈的?”曾經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男孩站在海崖邊,朝他的神父發問。 光掃蕩遍了整艘軍艦,終于找到了它想要的東西——當年被炸毀過的機甲庫。 光從那一堆廢銅爛鐵上掠過,沿著每一根線條流竄。 殘破的機甲手臂,埋在廢墟下的核心機,短成數節的能量條…… “圣主只會在最險要、最絕望,當人類憑借自己的力量已無法自救的時候,才會顯靈,挽救我們于水火?!鼻嗄隃睾偷鼗卮鸬?。 光繼而猛地一收,聚攏在一臺被攔腰炸毀的戰斗機甲上,匯集進了它的核心機中。 嗡—— 一圈粉末蕩起。 沉睡了百年的廢棄機甲,啟動了。 青年說:“而在那個時候,也只有最虔誠的信徒的禱告,才能被它所聆聽到?!?/br> 死寂的艙房里,年輕的神父的手已從少年背上滑落。 腳下的機甲庫中,機甲用它殘存的手柄推開了廢物,抓起了地板上的半根能量條,插進了核心機的凹槽里。 能量迅速充盈,核心機開始加速運轉,將能量輸送向各處。透過從殘破的外殼,明亮的金色光芒迸射出來,霎時將整個機甲庫照亮。 而后,機甲單手一撐,從廢墟中一躍而起—— “萊昂,我希望我畢生都不用見到圣主顯靈?!鼻嗄陮ι倌暾f,“因為,這才意味著,我們生活在平靜幸福的世界里?!?/br> 青年和少年飄蕩在水中,一點點分開。 咕嘟,萊昂的嘴角又溢出一個氣泡,睫毛顫抖。 轟——整艘軍艦發出一陣顫抖。 少年的睫毛又顫了一下,冰藍色的眼珠一點點亮了起來。 轟隆隆—— 仿佛發生了海底地震,軍艦劇烈顫抖,金屬身軀發出尖銳刺耳的扭曲聲。 水怪們尖叫著亂竄。 那振動越來越大,艙壁,門窗,全部咯吱作響。 位于軍艦中下部的機甲庫爆炸開來,殘余的能量條碎片引爆了隔壁軍火庫沒有清掃干凈的幾枚小魚雷。爆炸的沖擊輕易地就將原本就殘破腐銹的軍艦攔腰截斷。 艙房猛烈晃動,艙門砰一聲被震開,海水亂流。伊安失去知覺的身體朝著墻壁撞去。 眼看后背就要撞在墻上,一只手伸過來,將他手腕扣住。 萊昂將伊安拽了回來,緊緊抱住,箍在臂彎里。 少年清醒了,神情宛如變了一個人。 他注視著懷中昏迷的神父,冰藍的眼底有一抹異樣的金色光芒在涌動。 軍艦轟隆巨響,顫抖移動,似乎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著。 萊昂一手摁在伊安頸側的動脈上,感受著指腹下的脈動,繼而警惕地朝外望去。 軍艦沉沒的位置非常特殊,正位于一道海溝邊緣,本就有小半截身體支在海溝上方。爆炸的震動,以及暴風雨中的湍急洋流,讓那半截身子重心偏移,開始向海溝里墜落。 可兩段身軀還藕斷絲連,另外半截船身在巨大的拖拽力下傾斜起來。 萊昂已明顯感覺到船身的變化。倏然,他瞳孔收縮,抱著伊安撲向房間角落,以身軀遮擋住他。 艙門被一只巨大的機甲拳捶開。那只殘破的手掌擠了進來,半截帶著核心機的身軀還留在外面,卡在了狹窄的通道里。 少年的藍眸在這一瞬迸射出了無比耀眼的金光,猶如黎明前的夜空里最閃耀的星,幾乎可以和日月爭輝。 他從先前就一直感覺到了有一個東西在搜尋他,試圖接近他?,F在,這個金屬鑄就的東西,就在他的面前。 船身劇震,兩截船身相連的部分徹底斷裂,后半截軍艦墜落進了海溝。而前半截軍艦也維持不了重心,正緩緩朝著海溝傾倒。 水怪們紛紛逃離了軍艦。 萊昂同那臺沒有頭顱的機甲殘軀對視,繼而朝它伸出了手。 下一瞬,機甲飛速解體。 部件分散、變形,撲向萊昂,包裹住了他尚還有些稚嫩的身軀,迅速組成了一具為他量身打造的輕甲。 堅固的頭盔,圓滑的肩吞,布滿銹跡卻牢固的胷甲,吊腿緊緊貼服著少年修長健美的雙腿,核心機和推助器扣在背后。 萊昂的金發在水中飛揚,俊朗的面孔有著超脫年齡的堅毅和冷靜。 他一手緊擁著昏迷的伊安,一只手臂抬起,被武裝成了一只雄壯巨大的鐵臂。 少年體內充盈的力量全部灌注在了這只手臂。核心機高速運轉,鐵拳上能量回路瘋狂閃爍。 推助器噴發,萊昂沖向船窗,一拳捶了過去。 半截船身翻了個轉,朝海溝一頭載了下去。水壓急速升高。黑暗張開大口,等著將船吞沒。 船身一側突然爆破,炸開一個大洞,一團光芒從里面沖了出來。 它掙脫了沉船,如一枚金箭,朝著海面射去。 第27章 那一天,參與救援的成員, 都親眼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代號為“海星”的秋臺風從大洋吹向陸地, 不過短短大半日, 風暴體積就增大了數倍, 讓天氣災害警報從黃色迅速升級成了紅色。 救援隊駕駛著軍用飛梭奔赴出事海域的時候,正是風力最強勁的時候。 海面漆黑子夜, 頭頂的烏云低矮得如天穹崩塌,墜落進了人間。 雷電太過密集, 幾乎每一艘救援飛梭都至少被閃電劈中過。他們花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才終于到達了定位地點。 肯特趴在飛梭上,看上去已失去了意識。 “還有兩個人呢?”救援隊長大喊, “無人機啟動,先把這個孩子帶上來?!?/br> 無人機放下,剛剛朝著肯特飛去,cao作系統的AI發出一連串警報。 “檢測到海底有異常能量波動!” “能量波動確認為機甲專用能量?!?/br> “能量在急速增強!預測將會——” 話未說完,一股強勁而無形的震蕩波嗡地一聲自海底沖出來, 沖得懸停在海面上方的飛梭都一陣搖晃。 以下方海面為中心,一圈圈波浪呈圓形向四面擴散開來。 “什么鬼玩意兒?”隊長驚愕。 全息成像圖隨即將海底全景模擬了出來?!磅忼X號”沉船從腹部爆炸,被炸成兩段,正朝海溝里墜落而去。 “怎么會……”隊長難以置信,“我以為那破玩意兒都已經被排查清空了……” “隊長!”隊醫喊道,“被救上來的孩子說,神父下水救公爵的兒子去了!還說底下有……” 隊長破口大罵,轉身一拍胸徽, 避水輕甲開始迅速包裹他的身體。 “二隊跟我下去……” 系統再度發聲:“注意,又監測到一波機甲能量波動。發生位置,海面以下二十五米。位置正在緩慢向下移動,同時信號增強?!?/br> “怎么會有機甲?”隊長的困惑已抵達了頂峰,“那船已經沉了一百二十多年了,所有能用的東西早就被拆走了!” “警告!”系統聲音驟然尖銳,“對方機甲能量全速運轉,即將脫離沉船!” 圖像里,一團金黃色的能量光從船身里射出,正朝著海面飛速上升。而直線軌道的前方,正是這一艘救援飛梭。 系統拉響了防撞擊警報。 “避讓!”隊長目眥俱裂地嘶吼。 飛梭猛地朝一側轉去。機艙里所有沒系安全帶的人全部都跌倒。 下一秒,那團金光從海底破水而出,擦過飛梭堪堪避開的一邊機翼,直沖上天空。 飛梭又是一陣劇烈搖晃。 宛如天神降臨了他的奇跡,狂風驟雨在這一瞬突然停息。 陰云移開,暴雨退散,時間正是正午,陽光如金粉般徐徐地灑落在了海面??窭巳绫获Z服的獸,垂下了高傲的頭顱。 頭頂環狀的臺風風眼直徑將近一公里,里面晴空碧藍,風和日麗,同四周比起來,宛如神所在的天堂。 那一團金色光芒扶搖直上,懸停在了風眼之中,仿佛將天地間的陽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在他周圍,七彩的光斑環繞,伸展,如數對展開的雙翼。 “顯靈……”有隊員呢喃。 “圣主顯靈了!” “是圣光!是圣主在救贖!” 隊員們未必都是虔誠的信徒,然而在這一刻,他們都無法自控地被眼前的壯麗一幕震撼,發自內心地生出敬畏、崇拜之情。 眾目睽睽之中,那道金光緩緩落下,朝著飛梭而來。 “那是什么?”隊長嗓音細細顫抖。 系統回答:“已檢測到機甲能量和兩名人類生命體。兩名人類中,一人生命體征處于警戒線以下。建議立即準備醫療急救?!?/br> 金光逐漸降落,飛梭里的眾人終于看清,那是一名穿著輕甲的人,懷里還抱著一名青年。 “打開甲板!”隊長認出了那昏迷不醒的青年正是米切爾神父。 機甲士抱著神父,在垂直而下的陽光中,緩緩地落在了甲板上。 隊長帶著人向他們奔去。 斑駁殘缺的機甲完成了它的使命,開始一塊塊從少年身上松脫,剝離,叮叮當當地落了下來。 “是公爵家的大少爺?!鳖^盔脫落后,隊員認出了那個俊美的金發少年。 “圣主保佑!” “他覺醒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Alpha初次覺醒就有這樣的力量……” 萊昂抱著昏迷的伊安,噗通一聲跪在了甲板上。 盔甲零部件稀里嘩啦地落滿一地,厚重的核心機沿著甲板滾遠,噗通一聲落進了海里。 鋼鐵手套潰散脫落。萊昂喘息著,將伊安緊抱在懷里,摟著他蒼白冰冷的頭,試圖用自己的胸膛溫暖他。 “萊昂少爺?”隊長難以置信,“我的圣主,孩子。你覺醒了……” “救救他?!比R昂啞聲道,雙目通紅,“求你們,救救……” 他向前一栽,暈倒在了伊安身上。 萊昂對家最初的記憶,并不是帕特農。 他雖然出生在帕特農莊園,但是三歲的時候,隨著父親們離婚,他就被爸爸帶離了莊園,搬到了一棟距莊園有半個多小時車程的小公館里。 他在這里同生父一起又生活了六年多,直到生父離去。 那是一棟外墻粉刷成淺藍色的房子,有一條長長的銀杏林道通往大馬路。房間寬敞明亮,閣樓布置成游戲室。房前屋后都種滿了各種月季,一年四季輪流開放,從不凋零。 小時候,萊昂并不覺得這個家有什么不妥。父親們依舊生活在一起,看起來還是那么恩愛。 在最開始的幾年里,公爵甚至長住在這里,只在周末回去和他新娶的夫人吃個晚飯,履行義務地行房。萊昂的弟弟保羅就是這樣生出來的。 沒人指責公爵。一個有權勢有地位的Alpha這樣做根本沒什么奇怪的,權貴們在外面有幾個家太正常了。 他們只會在背后議論萊昂的生父,那個離婚后還不走,甚至從合法配偶淪落成了前夫外室的男人。 貴族們的口氣泛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 “到底伺候了公爵幾十年,為人處事也周全,長得也漂亮,可惜就是身份低微了點?!?/br> “聽說他現在又開始執業了,開了一家小診所。公爵沒有給他錢嗎?” “不找點事做又能怎么樣?整天在家里等著公爵上門嗎?” “那邊兒子都生出來了,他怎么還不走?難道還以為公爵會回心轉意?” “他和公爵之前結婚那么多年都沒生孩子,這頭皇室一催促了,他就立刻懷孕了??上в惺裁从??公爵還不是甩了他,和貴族聯姻了?!?/br> “庶民總是癡心妄想……不過他兒子好歹占了公爵長子的名頭?!?/br> 而鄰居們的評論又是另外一回事。 “格爾西亞醫生真是個認真負責的好醫生。他還幫我申請到了疾病補助?!?/br> “這么聰明優秀的人,卻是不幸愛上了那么個男人?!?/br> “我要是他,就把孩子丟給公爵,自己離開弗萊爾。年紀又還不大,完全還可以再找一個好男人呢。男性Omega不論到哪里都是搶手貨。更何況醫生還長得這么漂亮……” “他舍不得孩子。公爵也不讓他把兒子帶走?!?/br> “我看他也舍不得公爵。畢竟曾做了幾十年的夫妻……” “唉,愛情……” 愛情。 萊昂的記憶里,爸爸很喜歡坐在小沙龍的落地窗前,彈著鋼琴。 他修長輕靈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演奏出歡快優美,或是舒緩傷感的旋律。 “如果我不做個醫生,我或許會成為一個鋼琴演奏家?!彼鴮鹤诱f,“音樂是神的語言。他通過這些旋律,和所有的靈魂溝通。這樣,他的聲音可以穿越時間,空間,超越生命,永遠存在?!?/br> 而隨著公爵來的次數逐漸減少,爸爸在窗前彈琴的時間越來越長。 “你說他今天會來嗎,萊昂?”他問兒子,“或者晚上?或者明天?” 小萊昂當然回答不出來。 爸爸有時候會彈琴到深夜,在不開燈的房間,月光流瀉在古董鋼琴上,照著他落寞憂傷,卻又俊美分明的側臉。 “昨天醫生又和公爵吵架了?!眰蛉藗兘乐喔?。 “天天盼著公爵來,可來了又和他吵得不可開交?!?/br> “聽說那位公爵夫人又懷孕了?!?/br> 那段日子,小萊昂對父親同爸爸吵架后,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去的背影十分熟悉。 “愛,讓人疼痛?!蹦莻€男人這么對萊昂說著,明明在微笑,眼中卻下著滂沱大雨。 “千萬、千萬不要愛上任何人,我的兒子。不要給他們cao控你的機會。你是我的小獅子,我獨一無二,最勇敢、最偉大的斗士。你將會擁有整個世界。你要讓他們來愛你,膜拜你的光輝,渴求你的施舍。而你不要去愛任何人?!?/br> “假如……”男人話鋒一轉,“假如你真的愛上了一個人。那他必然是天下最優秀,與你最匹配的人。那么,你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他,用你最濃烈的愛去麻痹他,以最執著的毅力去滲透他,讓他以靈魂依戀你,把生命都托付給你,至死都不會和你分離?!?/br> “這樣,你才不會死于心碎……” 萊昂還記得那一天,他放學回到家,卻沒有見到爸爸。 他的東西都還在,琴譜被風吹散了一地,和窗外飄進來的花瓣混在一起。他好像只是出門去診所了,還沒有回來。 萊昂看到好些日子沒見的父親正在和幾個陌生人聊天,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然后公爵走了過來,蹲在了兒子面前。 “你爸爸有事離開弗萊爾,暫時不會回來了。從今天起,你跟我回帕特農住?!?/br> 公爵寬厚的手掌放在兒子幼小的肩膀上。 “萊昂,你是我的長子。我希望你能變得堅強。你會成為科爾曼家族里最偉大的一名Alpha戰士!” “不要讓你爸爸失望?!?/br> 萊昂睜開了眼。 金色的陽光盈滿窗欞,鳥兒在枝頭歌唱。天空明媚得絲毫看不出曾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