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醒來,只覺得自己比昨日好多了,一心只惦記著和肯特的比賽,自然一秒都坐不住。 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處在覺醒期,只當自己昨日拉了警報被父親禁足了。于是他略施小計,就從男仆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飛梭被管家鎖起來了也沒關系。只要一通電話,桑夏就駕駛著自己的飛梭來了。她在莊園后門偷偷接上了萊昂,兩個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朝藍貝灣而去。 認識一個新朋友還是挺有用的。萊昂心想。神父的話也挺對…… 他猛地搖頭,將那張汗濕、紅潤,雙目如水的面孔從腦海中驅逐出境。 煩躁情緒比昨天好了些,胸膛里的猛獸暫時匍匐回了籠子里,失控的燥熱也得到了抑制,由熊熊烈火轉為細小的火苗,還在身體各處幽幽燃燒,輕輕搖擺跳躍。 萊昂覺得自己大概是感冒了,所以才會覺得頭暈,渾身無力。 肯特和他的同伴已在獅子島邊等著萊昂了。他們一行足有二十來個少年,浩浩蕩蕩,開了一艘小游艇。游艇上聲樂震天,烤rou香飄十里。 萊昂駕駛著飛梭,在碼頭前一個利落掉頭。車尾拍飛一道浪,將站在船尾朝萊昂他們豎中指的盧克澆了個透心涼??緺t也跟著滋地一聲冒青煙。 “哈!”桑夏忍不住笑出來,忙把臉藏在萊昂背后。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笨咸匾褤Q好了緊身游泳衣,正在船尾做熱身運動。 他已有十七歲,面孔雖然還稚氣,但體型已和成年人相差無幾,肌rou健壯結實。比起來,萊昂介于初步入少年的身材實在要顯得瘦弱幼小許多。 “我從來不是爽約之人?!比R昂說著,“我也還擔心你因為鼻孔受傷要缺席呢?!?/br> “噗——”人群里有人沒能忍住笑聲。 肯特嘴角抽了抽,冷聲道:“要比的話,就開始。港口已經掛了風球,今天會有一場暴風雨?!?/br> “你怕了?”萊昂挑眉一笑。 “我怕你輸了賴賬?!笨咸乩湫?。 比賽的地點就在獅子島北面。那里,朝北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而在他們腳下水深二十多米的地方,有一艘沉船。 “鯊齒號”曾經是一艘水空兩用的軍艦,隸屬于弗萊爾當地駐軍。 一百多年前,帝國軍曾在弗萊爾附近空域對一群作惡多端的星際海盜發起了圍剿攻擊?!磅忼X號”在戰斗中受傷,沒能堅持到回港降落,就沉沒在腳下的海域里。 軍方在把軍艦上的機密設施拆卸完后,將艦艇遺骸留在了海床上,讓它成為了海洋生物的一座堡壘,以及潛水愛好者的一處攝影圣地。 當然,這僅限天氣好的時候。藍貝灣水質透明度極高,陽光可以穿透海水照在沉船上。而如今這個暴風雨前奏的天氣,海底必然一片昏暗,暗流湍急。 萊昂脫去了外衣,露出深藍色的緊身游泳服。 少年身軀高挑修長,猿臂蜂腰,肌rou雖不如肯特那般壯碩,卻非常勻稱勁瘦,被宛如第二層皮膚的游泳服包裹著,蓄勢待發,充滿了力量。 無輔助設備潛水,既不穿戴推助裝置,只攜帶可維持三十分鐘呼吸的高濃縮氧氣瓶,脖子上套一個溺水急救項圈。 下了水后,雙方各憑本事深潛下去,尋找目標。只有發生緊急情況,或者項圈檢測到用戶生命體征下降,才會啟動,強行帶著用戶浮出水面。 “你真的沒事嗎?”桑夏幫萊昂檢查著氧氣瓶,“你皮膚好燙。我覺得你在發燒?!?/br> “一點感冒而已?!比R昂將急救項圈扣在了脖子上,摁下了開關,“三十分鐘。我只需要十五分鐘就能上來。你要覺得冷,可以先回岸上等我?!?/br> “我還是在這里等你?!鄙O囊荒槻环判?,又朝肯特那邊瞥了一眼,“和肯特在咬耳朵的,是我父親一個副官的兒子,詭計最多了。我怕他們會使詐?!?/br> “以他們從鼻孔就望見后腦勺的腦子,能想得出什么詭計?”萊昂俊臉冷然,“再說有監控攝像呢。他們有膽子作假,我想令尊卻丟不起這個臉?!?/br> 說話間,一道巨大的風浪掀過來。萊昂他們的飛梭懸浮在海面,并未受太大影響。那艘漂亮的游艇卻是被浪打得東倒西歪,船上一群人驚聲尖叫。 那個叫凱文的Omega男孩驚惶地撲進一個Alpha少年懷中??蓪Ψ揭矝]站穩,兩人一起跌在甲板上,一路滾到另一邊,還把烤rou架給打翻了。 “各位,我還想趕在暴雨來前回家吃飯呢?!迸R時被拉出來充當裁判的一個學長高聲催促。 萊昂站在飛梭的前部,身影如一只優雅的劍鶴。而肯特站在游艇的船尾,則像一頭雄壯的海豹。兩人隔著風浪遙遙對視,目光在空中鏗鏘相擊。 三個彩球被裁判丟入水中,它們飛速下沉,朝著沉船而去。它們將會隨機地藏在沉船某個部分。兩名選手則需要在氧氣耗盡,回到水面前,盡可能地找到更多的彩球。 一般來說,只要能提前搶到兩個彩球并且順利返回水面,就取得了勝利。當然也有選手實力過人,將三個彩球都搶到的。 萊昂在風中閉上了眼,忍著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勺云鸫财鹁陀行┓αΦ纳眢w里又突然涌出了一股強勁的力量。 他隱約知道,這一股力量并不穩定,隨時都有可能消退。但是他只需要在力量消退前搶到兩個彩球,贏了這一局。 萊昂,不要為了別人去奮斗,要為了自己內心的理想,為了那一團燃燒中的火焰。 萊昂搖著頭,把暈眩和伊安低沉溫柔的聲音從大腦里甩開。 走開!不要妨礙我! 隨著號令槍響,肯特先一步躍入水中,砸出一個老大的水花。船上一片叫好喝彩聲。 “萊昂?”桑夏擔心地看著動作遲緩的金發少年。 萊昂深吸了一口氣,戴上了潛水鏡,如鳥兒如水捕魚般,一頭扎進了白浪滔滔的大海之中。 “啪嗒——”茶杯被手肘碰倒,琥珀色的茶水潑灑在了紙質書上。 伊安低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搶救。這些絕版書可是他從少年時就開始搜集的藏品呢。 不料忙亂中又還出了錯。猝不及防一陣銳痛,手被書頁劃傷,指節處拉出了一條不短的口子,殷紅的血珠飛速冒了出來。 伊安胡亂用紙巾摁住傷口,準備返回宿舍,用治療儀稍微處理一下。 他的手環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震動了起來。 “抱歉打攪您,神父?!币回炏才恍斡谏睦瞎芗?,今日的眼神里難得地帶著一抹無奈,“請問,萊昂少爺在你那里嗎?” 伊安頓時肅然:“他不在。他又溜出去了?他不是正在覺醒期嗎?” “是的?!惫芗铱鄲?,“但是我的人還是沒有辦法看住他。他又關了手環,我們也沒法定位?!?/br> “公爵呢?”伊安問著,一邊抓起風衣,快步朝外走去。 “公爵天不亮就出門了。公爵夫人被昨天的火警嚇著,當天晚上就帶著孩子們回娘家暫住了?!惫芗覈@氣,“醫生說萊昂少爺已經處于覺醒期末期了。但是如果休息不好,覺醒受到影響,會有可能導致他將來的一些能力出現異?!?/br> “我也許知道他在哪里!”伊安已走出教堂來到車庫,跳上了一輛半舊的飛梭,“我會把他帶回來的?!?/br> 飛梭掠過碾過道路上的積水和落花,疾馳而去,一頭扎入了前方烏云密布的道路盡頭。 沉悶的雷聲越來越低,突然一道閃電從云層中竄出,擊在了游艇頂層的避雷針上,火花劈啪作響。 不等少年們張口驚叫,一道驚雷就在他們頭頂炸開,如有千鈞之勢,似神的巨掌拍下來,把孩子們的驚叫鎮在了喉嚨之中。 “風浪越來越大了?!庇腥嗽卩止?,“我們要不要先回岸上呀?” “肯特還沒有上來呢!” “他們才剛下去不到五分鐘呢。再等等!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br> “就那小子站都站不穩的樣子,也許肯特這次能搶到三個球呢?!?/br> “畫面傳回來了!”搗鼓了好一陣的三維顯示器終于接收到了信號,把之前投放在海中的監視器拍攝到的畫面播放了出來。 桑夏毫不客氣地將擋在她面前的凱文一把推開,搶了個前排觀影的好位子。 離開了翻滾沸騰的海面,穿過了表層的亂流和驚慌的魚群,水底深處,其實相對平靜許多。 “鯊齒號”一如既往,安靜地沉睡在海床上,像一頭冬眠的巨獸。 時光荏苒,一百多年彈指而過。沉船已快被珊瑚和各種甲殼類生物覆蓋,幾乎難以辨認出它的原貌。只有從它如山丘般斜躺著的身軀,可以推斷出曾經巍峨雄健的外表。 肯特已先抵達了沉船,鉆入了船艙里,開始搜尋藏起來的彩球。 萊昂隨后而來,吐出了肺里最后一口氧氣,才啟用了氧氣罐。 身體里那股流動的力量在入水后變得更加強勁。少年驚喜地發現自己的五感前所未有地敏銳起來。 暴雨天暗沉沉的海底,本該伸手都難辨認五指,可沉船在他眼中一覽無余。他戴著耳塞,可依舊能聽到海底各種聲音和海洋生物發出的聲波。 他的肌膚能敏銳感覺到水流的走向,他的鼻子甚至能在水中聞到氣息。 這難道是……Alpha的覺醒? 萊昂狂喜。他雙腳一蹬,果真爆發出強勁的力量,在水中如一尾魚一樣飛竄出去。 “這小子在干嗎?”視頻前,有人問出了所有人心里的話。 肯特正在船艙里緊張地搜尋著彩球,可萊昂卻歡快地繞著沉船游來游去。 少年的身姿矯健而優美,靈敏活動,同洶涌的暗流和礁石的陰影融為一體,仿佛是一尾被放歸了大海的美人魚。 他穿過珊瑚搭成的拱橋,游過長滿貝殼的甲板,然后朝下,掠過那一排排窗戶。 肯特正在一樓的一間被搬空了的會議室里搜尋,金發少年從窗外一晃而過,還順手敲了敲窗戶,把肯特嚇了一跳。 萊昂吐出一串快樂的氣泡,抓著纏繞著海草的桅桿蕩了個秋千,然后隨著洋流飄出去,到達了船尾。 看似輕飄飄的身子在水中后仰,彎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繼而俯沖向船尾的一個大炮。 這是一枚可以發射殲滅彈的大炮,炮身直徑近五米,炮筒壁上密密麻麻地覆蓋著珊瑚和貝殼,只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 而少年勁瘦的身軀正好可以游進去。 萊昂深吸了一口氣,沿著通道小心翼翼前行,避開那些有毒的珊瑚和躲藏在珊瑚間的毒海鰻,進入到了炮膛最深處。 黑暗之中,有一個小球在閃閃發光。 與此同時,肯特也終于砸開了一閃銹死的艙門,在一堆魚類的尸骨中,把一顆發光的小球抓在了手中。 “肯特搶到第一個球了!”船上掀起歡呼。 緊接著,萊昂的燈也亮起。 “好樣的,萊昂!”桑夏歡快喝彩,“趕緊把第三個球搶到就回來。我可不想在這搖搖船上再多呆了?!?/br> “閉嘴,野種!”盧克在桑夏的肩上重重推了一把。 桑夏雖然是修斯將軍的庶女,但終究也是一名漂亮的Omega女孩。對Omega的保護欲是寫在Alpha的基因里的。盧克一動手,在場好幾名Alpha立刻發出怒吼。 “做什么呢?” “住手,盧克!” 桑夏小嘴一撇,低頭嚶嚶地啜泣起來,瘦弱的肩膀抽動。 “對不起,盧克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盧克憤怒大吼:“她是個騙子!你們不要信她——” “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一聲厲喝從船尾傳來,將滿船艙的喧嘩鎮住。 伊安渾身濕透,黑發直淌水,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面色鐵青,憤怒得渾身都在發抖。 一向溫柔和善的老好人神父露出這么一副猙獰的表情,孩子們都有些驚悚。 “你們在想什么?”伊安怒喝,“風浪已經這么大了,暴雨都已經落下來了,而你們還不回港。你們甚至連救生衣都不穿一件?現在的浪隨時都有可能把船打翻,你們就算有助理機械侍也未必就能逃生。船長在哪里?” 船長受雇于修斯家,一出來就訴苦:“神父,我早就勸他們返航了,但是盧克少爺堅決不準,要等著他們那個比賽結束?!?/br> 伊安正要張口說話,船身猛地一陣劇烈搖晃,險些側翻。 孩子們驚叫著,咕嚕嚕地從船這頭滾到了另一頭,敵人友人全都親香地擠做一堆,蹬鼻子上臉。 “不能再等了!”伊安當機立斷,“立刻啟程回港!” “等等!”桑夏爬起來,跑向伊安,“神父,萊昂正在水底沉船里,還沒有回來?!?/br> “肯特也沒有!” “我開著飛梭在這里守著接應他們,莊園的人也隨后就到?!币涟茬牭栋愕哪抗鈷哌^眾人,喝道,“你們都給我先回去!誰還有意見?” 孩子們如被割了穗的麥子,全都縮起了腦袋。船長對著天花板念著圣主之名,立刻啟程返航。 而伊安獨自跳回到了飛梭上,懸停在了浮標旁。 他目送著游艇馬力全開地朝著藍貝灣駛去,目光回落在了那一枚在滾浪中沉浮的發光浮標,眉心緊擰成死結。 第25章 深海之中, 萊昂游出了炮口,順著軍艦上一個被炸開的豁口, 鉆進了船艙里。 這個豁口相當大, 并且頗深,炸毀了數個機房?!磅忼X號”大概當初就是因此而墜海的。 軍方當初已將軍艦清掃一空, 所有電子器械全部被移走。如今的沉船像一條被掏空了臟器的巨鯨遺骸。 船艙墻壁上斑駁地生長著畏光的動植物, 隨著少年游過, 陰暗中時不時有黑影被驚動,倉促地從角落里竄過, 躲進了更深邃的縫隙里。 最后一個彩球的定位就在這艘沉船的腹部,應該是在機甲倉的位置??咸睾腿R昂都同時朝著最深處前進,都想搶在對方前面搶到最后一枚彩球。 這個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 船體里漆黑一片,沒有輔助照明下,Alpha只能單憑夜視力來辨別方向。 在萊昂的視野里,那些復雜的通道全都籠罩在一片藍灰色中,電子開關都已被拆卸或者人工毀壞, 但是機械手柄還保留著。 那手柄已銹死, 可萊昂發覺自己并沒有花多大力氣就將它擰開。 艙門一打開, 一大股氣泡噴了出來。那大概是已在船里被悶了上百年的空氣??磥硭x擇的這一條近路,之前來探險的人也沒有到訪過。 少年興奮起來,順著門后的樓梯往下而去。 他沒注意到的是,身后的艙門上,有一張銹得難以辨別的標識牌, 上面有一個暗黃色的三角危險生化物警告。 與此同時,在船的另外一頭,肯特也暴力扯開了一扇艙門上的鐵鎖,拆開門鉆了進去。他同樣也沒有看到艙門上的斑駁的警告。 海面上的風浪越來越大,伊安不得不將飛梭升高,但是還是避免不了時不時被巨浪沖刷。而他駕駛的這艘飛梭款式老舊,能源也不足,沒法抬升得更高了。 再次挺過一道大浪,伊安抹去臉上的水,發現海面上那個閃光浮標不見了! 伊安低頭看了一下時間,已過去了二十分鐘。還有十分鐘,下面兩個少年的氧氣就要耗盡了,可他們都沒有上來的打算。 而惡劣的天氣也影響到了通訊。伊安幾乎每隔一分鐘就朝這兩個少年的耳麥發送信息,但是對方也絲毫沒有回應。 圣主呀。伊安對著烏云翻滾的天空翻了個白眼。 我一貫不主張對孩子使用暴力。但是這兩個熊孩子,他們真的需要被家長好好地抽一頓才行! “肯特,萊昂,暴風雨已經來了。我要你們倆立刻結束比賽,回到水上來!”伊安再度對著通訊大喊。 然后他再度朝警局和海港局發送求助警報,期待救援人員能盡快抵達。 “該死!”神父終于罵了粗口。 他的手環是民用級別的,在這惡劣的天氣里,信號爛得連求救都發不出去。 深海里,肯特早就關了麥。而萊昂也只能聽到耳麥里一點破碎的雜音。 “……萊……來了……立刻……” 雖然模糊,但他立刻辨認出是伊安的聲音。 他果真來了嗎? 萊昂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渾身如過電般,手腳一陣麻痹,身體里的力量瞬間翻涌。倏然消退,又重新回來。 這是警告! 萊昂潛意識就知道,這一股支撐自己到現在的強大力量,快要耗盡了。他必須要不現在就返回海面,要不就賭最后一把,咬牙一口氣搶到最后一個彩球。 “……萊昂……回來……”伊安的聲音再度傳來。 叛逆意識占據了上風。萊昂摘下耳麥,丟在了身后。 我會憑借自己的本事,保住我的入學資格,伊安! 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能力的! 金發少年如一條氣勢洶洶的劍魚,沿著通道飛速游動,雙腿如強健的魚尾甩動,身軀靈活地隨著通道轉彎。 萊昂不斷深潛。二十來米的水壓對Alpha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妨礙,而他心頭的怒火燃遍全身,也絲毫不覺得寒冷。 掰開了最后一扇門,萊昂終于抵達了一個漆黑而巨大的空間。 這里大概有一個籃球場大,像一個倉庫。一面倉壁上被子彈打成篩子,彈孔有孩子的拳頭大,極微弱的光透過那些彈孔流瀉進了倉庫里。 萊昂懸浮在門口,就立刻感覺到后頸的皮膚一緊,之前在冰冷的海底都一直沒有反應的寒毛突然一根根炸起。 危險! 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視線隨著呼出的最后一串氣泡緩緩地向上飄。 氣泡飄到傾斜的天花板上,觸碰到絲網狀的東西,被切隔成了無數個小氣泡。而那些絲網密密麻麻地覆蓋滿了所有倉壁,如一張立體的網絡,縱橫交錯,牽拉搭扯,有疏有密。 這一團黑灰色的絲網,借著黑暗的掩護,占據了整個倉庫空間。 萊昂意識到,在眼前飄蕩的以為是雜物的東西,其實就是被他推開門而扯斷了的絲絮。 這不應該是一艘軍艦里該有的東西。而什么海洋生物會在暗處結網? 而在那團絲絮的深處,船艙最底部,最后一枚彩球正在閃閃發光。它應當是通過倉壁上一個彈孔落進來的。 萊昂一邊輕輕地往后退,一邊在大腦里飛速回憶著生物課上有關弗萊爾海洋生物那一章的內容。 他記憶力絕佳,甚至記得講課時,伊安修剪得圓潤干凈的指尖點著光子板,在重點內容上劃下起伏的波浪線,卻是怎么都想不起在弗萊爾的近海里,會有喜歡在暗處結網的生物。 況且,沉船時常有潛水者到訪,卻從沒有人提過這一間詭異的倉庫。 項圈輕輕振動了一下,提醒用戶氧氣還剩最后五分鐘用量。 撤退,還是最后搏一把? 就在萊昂猶豫的時候,斜方傳來打砸聲。另外一閃艙門被打開,肯特沖了進來。 肯特滿腦滿眼都只有那個在艙底的彩球上,壓根兒就沒有留意到倉庫里的異常。萊昂拼命對他打手勢,他甚至還回了一個傲慢的中指,而后雙腿在艙門上一蹬,如一枚炸彈朝彩球射去。 萊昂瞪大了眼,看著穿著銀灰色游泳衣的肯特沖破了絲絡網,將糊在臉上的絲絮扯下甩開,繼續朝彩球游去。 肯特一路十分順利,片刻就來到了艙底,將那枚彩球一把抓在了手里。 萊昂依舊懸停在艙門邊,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死死抓著門把手。全身戒備,隨時準備關門撤退。 肯特轉過身,得意地朝萊昂晃著手里的彩球。 是自己多心了?萊昂困惑??缮眢w上那感受到危險的緊繃依舊沒有消除。這應該是Alpha的本能,可為什么肯特沒有感覺到? 肯特慢悠悠地朝萊昂游過來,一邊扯開絲絡,一邊把彩球拋出去,然后游過去接住,倒是更像一頭玩雜耍的海豹。 彩球閃爍的光在倉庫中不住跳躍。 當彩球再一次被拋出去,卻突然定格在了半空。 萊昂猛吸了一口氣??咸丶泵νO铝藙澦膭幼?。 下一秒,彩球被用力地投向倉壁,砸得四分五裂,燈光隨之熄滅。 幽暗中,萊昂和肯特隔著半個倉庫遠的距離對視。萊昂在肯特眼中看到了nongnong的恐懼。 他們都看到了,是一只黝黑的手,從絲網中猛地伸出來,抓住了彩球。那手酷似人類,可動作卻遠比人類更加敏捷。 這個倉庫里,除了這兩個少年,還有別的生物存在! 下一瞬,肯特瘋了般朝離萊昂所在的艙門游去,一邊拼命打手勢。 “別關門!” 萊昂不住后退。 縱使憑借Alpha卓越的夜視能力,也依舊難以辨認倉庫黑暗之中到底藏著什么。黑灰色的絲網猶如陰云,隨著波動的海水翻滾起來。 眼看肯特就快要游到跟前,萊昂朝他伸出手。 一團黑云撲過來卷住了肯特的雙腿,用力一拽,將他拖了回去。 “不——”肯特驚恐地慘叫,口中吐出一串氣泡,瘋狂地掙扎。 那團黑云如被子蓋在他的身上,轉眼就將他吞沒。 萊昂的頭皮轟地炸開! * 伊安狼狽地駕駛著飛梭,好不容易躲開了一個當頭劈來的巨浪。一直沒有動靜的手環終于響了。 “米切爾神父,是您報的警?”海港局的聯絡人很湊巧是才由伊安主持過婚禮的新郎官,“我們的救援隊已經出發。但是今天風浪太大,抵達您那里需要一點時間?!?/br> “務必盡快!”伊安在颶風里大喊,“兩個孩子的氧氣應該已經耗盡了,但是還沒有上來。再這樣下去,我就必須下去找他們了?!?/br> “千萬不要!”聯絡人急忙道,“我們剛才也聯絡了軍方。他們一聽就很激動,說這艘船前陣子才檢測到異常生物波動。好像是以前被遺棄在生物倉的什么東西的卵,本來以為已經死了,卻因為今年夏天海水溫度特別高,于是孵化了……” 伊安抓著方向盤,腦子一陣暈眩,簡直不知道說什么的好。 第26章 對死亡的恐懼如纏繞在脖子上的繩索??咸馗杏X到無數雙小手抓著自己的手腳,抱住他的身軀, 將他往下拽去。 漆黑的深海底, 失去了視覺和聽覺, 觸覺便變得極其敏感。當數不清的小口咬在了少年的身上時, 裸露在游泳服的肌膚立刻感受到被刺穿的劇痛。 肯特慘叫,瘋狂掙扎, 咸澀的海水灌入口鼻,沖進肺里。 纏繞在他身上的生物攀附得極緊, 小小的利齒饑餓、貪婪地撕咬著人類的rou體??咸匾蛑舷⒍乱庾R吞咽海水,滿口都是屬于自己的血腥。 我要死了? 劇痛和窒息中,絕望的念頭在肯特腦海中閃現。 他脖子上的救生項圈檢測到生命體征異常, 立刻啟動,試圖托著他,把他拽走??墒悄窃幃惖纳飳⑺脟绹缹崒?,如一層厚重的血rou盔甲,拖拽著他墜落在了倉底。 他會死在這群怪物的嘴里, 肯特想……血rou被吞噬,只剩一具尸骨,留給父母…… 大學、戀人、未來……那些眼看就要觸手可得的東西,只會成為他瀕死前可悲的留念…… 體力飛速從身體里流逝,肯特的意識逐漸模糊,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小。 前方的視野中,密密麻麻的黑影背后,突然閃起了七彩的光。 一閃, 又一閃。 那是彩球的閃光! 這群生物果真畏光,光芒乍現,它們撕咬的動作便立刻停了下來。 光越來越近,怪物們紛紛發出一種酷似爬行動物的沙啞嘶鳴,放開了肯特,朝陰暗的角落躲去。 七彩閃光如一道劃破夜空的流星,驅散了黑暗。 萊昂嘴里咬著一枚彩球的吊環,一手握著一根掰下來的鋼管,一手握著一把消防斧,正奮力朝肯特游來。 在光的保護下,那群怪物不敢離他太近。但也依舊有幾個膽大的,試圖上來爭奪那個彩球,想將它毀掉。 萊昂一鋼管揮舞過去,就將那個怪物打得腦漿爆裂,反手又是一斧頭,把另外一只怪物劈砍成了兩半。 黑血在水中彌漫開。那群生物瘋狂躁動,開始搶奪啃食同類的尸體。 肯特瞪大了眼,頓時振奮起來。 他用力甩著纏繞在身上的怪物,把松脫的氧氣罐塞回嘴里,順手抓住了一只纏在他手臂上的怪物,咔嚓一聲擰斷了它的脖子。 那是一群體型有人類嬰兒大小的詭異生物,咋眼一看酷似沒長毛的黑皮猴子。前臂細長,吻部突出,生有利齒。而腰以下卻是一條粗大而光禿禿的尾巴,簡直就是有史以來長得最丑的人魚! 萊昂游到肯特身邊,把消防斧丟給他,打了個手勢。 肯特握住了消防斧,也學著萊昂的樣子,把自己先前得到的彩球從兜里掏出來,叼在嘴里。 兩個少年掉頭,朝倉門飛速游去。 身后,密密麻麻的怪物們如一群馬蜂,緊追而來。 從這間詭異的倉庫,到距離最近的離開沉船的那個破損口,路程并不長,可兩個少年游得相當艱辛。 被關在倉庫里不知多久,饑餓得連同類都相殘的怪物們怎么會放過兩個自己送上門來的鮮美嫩rou? 對光的畏懼也只讓它們稍稍瑟縮,但是對食物的渴求讓它們一路瘋狂地尾隨追逐。不斷有兇殘膽大的個體沖上去,發起攻擊,啃噬撕咬。 萊昂揮舞鋼管刺下,尖銳的一頭捅入怪物的嘴,從它腦后穿出,又再捅穿了另外一只怪物的肚子。 肯特雖然遍身皮rou傷,但好在沒有傷到筋骨,又年輕體壯。求生欲燃燒起來后,他迅速找回了狀態。他把斧頭舞得團團轉,鋒利的斧刃將數只試圖抓他的腿的怪物砍得七零八落。 水怪們如爭食的魚一樣,將同類的尸體團團圍住。只見一團黑色翻滾,不過片刻,就只剩下帶著點rou筋的白骨。 萊昂反手將一個從背后偷襲肯特的大個頭怪物戳死,握著鋼管的手突然酸軟。鋼管險些從手中滑落。 身體里的熱力變得斷斷續續,手腳一時有力,一時又抽筋般綿軟。而他的救生環也在急促震動,提醒他氧氣已不足。 這一股維持他戰斗到現在的力量,就要告罄了! 肯特從后方超過了他,穿過了艙門,回頭猛地朝他打手勢。 萊昂趁著手腳又短暫恢復力氣的一瞬,奮力游過了艙門。 他轉身,用力拉起厚重的艙門,試圖將門關上。 不料門剛拉起一半,體內力氣又驟然一空。艙門回落,反而還把萊昂拉扯了過去。 肯特立刻伸出手,扣住了門沿。兩個少年撲在門上,將它砰地一聲關上。 一只沖在最前面的怪物躲閃不及,慘叫一聲,被艙門攔腰夾斷。艙門上緊接著響起一片急促的撞擊聲。那群瘋狂的怪物甚至還試圖破門而出。 肯特焦急地點著萊昂的肩膀,打手勢催促。他的氧氣罐已見底,紅燈閃爍,已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而萊昂體內空曠如野火燒過的荒原,那股強勁力量徹底消失了! 可是,沒有了這股力量,他就不能憑借自己的體能回去了嗎? 萊昂深吸一口氣,雙腳一蹬,超過了肯特,打了個手勢:“跟我來,我知道近路?!?/br> 沒有了怪物的sao擾,他們很快就抵達了船尾的大豁口。透過鋸齒嶙峋的破洞,兩個少年都望見了模糊的天光。 那是一片象征著生還希望的淺藍。不過只有半個小時未見,卻都讓兩個少年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親切來。 肯特的氧氣罐終于耗盡,萬幸救生項圈里還有大約可以使用三分鐘的氧氣儲備,至少夠他從這里回到水面上。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