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熟弟落(十七)千金難買情投意合 脫胎換骨
次日,譚潔想到昨晚同袁安琪不辭而別,甚覺失禮,又恐昨晚弟弟莽撞說破而引起袁賀平猜忌,便想去袁府探個口風,但也知弟弟對那袁氏千金甚是反感,便趁午間散步時獨自買了點胭脂口紅,借見袁安琪道歉的機會造訪袁府。 袁賀平不在家,只有袁安琪在。 袁安琪也是玩了一通宵才起來,穿了件緄邊喬其紗的蓬松瑩白滑膩料裙從樓上下來,頭發漫卷如云堆,散在肩上,剛吹過的,渾身散著濕熱氣,見譚潔一個人來,面浮笑容:“你那個跟班弟弟呢?” “他在家休息?!?/br> 袁安琪譏笑一聲,見譚潔手里拿的東西也猜出幾分來意,問道:“昨晚休息可好?聽說你們都累乏到連跟我打個招呼都忘記了?!?/br> “是我們無禮粗心,還請小姐多體諒?!?/br> “所以你是來賠禮道歉的?” 譚潔臉上熱了:“雖都不是名貴胭脂,也是上好純正的顏色,我瞧著橘紅和大紅很漂亮,袁小姐擦了會更有氣色?!?/br> 袁安琪指指桌子:“擱那吧……你這樣不懂女人的東西就別總挑這些送了,怪笨拙的,不知這上海地界是一天一個樣兒?今兒流行桃花色明兒就流行妃色,這衣服也一樣,沒聽過那首歌謠嗎?人人都學上海樣,學來學去學不像,等到學了三分像,上海早翻新花樣?!?/br> 譚潔聽不懂,只得干候在那,覺得尷尬,起身要告辭,袁安琪攔了:“怎么才坐一會兒就要走?既然你這么想出門,那不如陪我一起出去走走?!?/br> “實在不好意思,袁小姐,我還得回去訓練,不如改日來陪您……” “既然來道歉,怎地這點誠意都沒有?” “我……” “走吧走吧!” 譚潔拗不過她,只得同她一起出門上車,車子一路開到南京路上的百貨公司門口。 “頭一次來這里吧?別怕,我在英國見多了?!痹茬魍熘T潔的手臂,給她一一介紹八國洋貨,什么英國衣瑞士表,還有法國的香水…… “你試試這個,男士款?!?,另一只手拿起一罐小玻璃瓶,朝譚潔身上噴了兩下,譚潔嚇得往后躲,猝不及防,香郁噴鼻,譚潔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袁安琪笑起來,輕捶她:“瞧你這出息?!?/br> 譚潔只覺自己像個鄉巴佬進城,滿身不自在,不識貨又不好問,單單去看價錢,一瞧那數字,驚出汗來,卻聽旁邊的袁安琪對柜員說:“包起來?!?/br> “這個,送你?!痹茬鹘坏剿掷?,她不敢接,硬塞過來:“讓你拿著就拿著,天天身上那股子汗酸子味兒還像個女孩子嗎?” “謝……謝,可是袁小姐,我不能受?!?/br> “這是我的謝意,那日中秋宴上,要不是你幫忙照應,估計我喝得那么多,早被爸爸罵死?!痹茬飨肫鹉峭?,心猶波瀾,倒不是因為陸鐸——她同那人,本就沒什么結果,露水一場,各取所需,只是她年輕尚易動真心。 但當時,她確也喝得多,依傍在譚潔身邊吵吵鬧鬧,譚潔一直幫她應遞周旋,又陪她去衛生間吐。 當時人多,袁賀平也無暇顧及,加上譚潔遮掩糊弄,反倒竟沒幾個人察覺袁安琪真醉了。 譚潔還記得袁安琪醉倒在自己懷里,伸手去摸她的臉—— “你是男是女?是姐還是弟?” 譚潔沒理她,只一心惦記弟弟,那邊也是醉得發了癲。 你別走,陪我說說話!“她癡纏,索她的唇,酒氣撲鼻,譚潔直躲:“袁小姐,你認錯人了,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陪陪我……” 寂寞深閨愁腸醉,相逢容易離別苦。 譚潔沒狠心推開她,反而被她吻了臉頰,以致坐在旁邊的梅娣臉登時掉下去,回家后也醉鬧一宿! 時至今日,袁安琪又提,譚潔不免更覺尷尬,推脫間,迎面走來兩個油頭粉面的男人,其中一個戴金絲眼鏡,見著袁安琪忙打招呼:“袁小姐!袁小姐!儂不認得吾啦?“ 袁安琪抬頭看,原都是爸爸上海舊友的公子們,戴眼鏡的也是近日在舞場里打得火熱杜先生。這杜先生樣貌不錯,嘻嘻笑著:“吾給袁小姐打電話都不接,原來袁小姐這是又交了新朋友嘎?!?/br> “新朋友常有,老朋友我也沒忘啊?!痹茬髅钍忠煌?,推得杜先生臉笑開花,他接過那柔荑道:“忘了也勿搭介個,吾總有辦法要袁小姐認得吾!” “哈哈,Mr杜真可愛!不過,Mr杜,我還有事得先失陪,回頭我們party!“袁安琪抽出手來,輕微點頭,不失禮儀挪步而去。 那杜先生還在后頭說:“儂有啥個事體要我幫忙給我打電話呀!” 殷勤過度,必有所圖。 人去了,杜先生才收回眼,問旁邊的同伴:“儂覺得伊哪能?” “袁賀平的千金高攀不起嘎?!?/br> “伊旁邊的挨個小赤佬都有機會伐?” “那小白臉子女里女氣,倒像伊養的粉頭!” “阿拉不比粉頭強萬倍!” …… 袁安琪把譚潔送回去的時候已經傍晚了,二人逛得挺累,譚潔也得了一套新衣,下了車,那袁小姐也跟著下來了:”我倒陪你走到院子里面也不妨?!?/br> 二人挽著走,袁安琪靠得近了,譚潔心里發緊,面上卻不露聲色。 “我有時候挺懷疑,你們姐弟都是一個人演的?!?/br> “什么?” 袁安琪搖搖頭笑:“我常常分不清你和你弟弟,有時候覺得你是他,他又是你,一會兒男的,一會兒女的,我好像被蠱惑了,見了你們兩個,就神魂顛倒起來?!?/br> 譚潔在暮色里看她,猜她這話里到底有多少真情假意,又會不會是袁賀平的刻意安排。 ”袁小姐是千金,我們是小小戲子,如若我和弟弟有言語沖撞之處,我還要道個歉?!?/br> 袁安琪擺擺手,想說什么,一抬頭,看見二樓陽臺上一張精致慘白的臉,那臉沒有表情,正瞪著她看,正和跟前的這個人一模一樣,頓時嚇了一跳,驚惶假笑:“呵呵,別看我小,我可不小家子氣,只是你弟弟確實個性強硬,不像你這般溫柔……算了,我走了……你們保重吧?!?/br> 譚潔上樓的時候,梅娣躺在床上背著身子不理她,聞她一股子香氣飄進屋,忍不住彈坐起來,一個蘭花指指過來:“水性楊花!” 譚潔笑了,扔下手里的東西,上前抱他,他偏偏不給抱:“討厭!討厭!” “好了好了,別鬧,親親你……”譚潔心里有愧,獻吻無數,如雨點落在梅娣臉上,梅娣雖嘴上說著討厭,臉卻也不躲,只給她親著。 “你同她約會……她還給你買這些洋玩意兒!”他看見那堆禮品袋,便又嚶嚶嗚嗚起來。 譚潔摟住他道:“別瞎說,這哪里是約會!我本是想打探點袁賀平的事情,可惜這袁安琪同她爸爸并不親近,別看她爸寵,她可跟她爸不是一條心,今兒她說了挺多自己的事,想想也是個孤獨的人?!?/br> “她孤獨我就不孤獨嗎?” “嘖嘖,你不還有我?她無個兄弟姐妹,境況畢竟比我們差點?!?/br> “可她有錢啊,我算是看出來了,現在這世道,有錢就是爺,能使鬼推磨!你這人啊,外強中干,什么人都隨隨便便地同情!” 譚潔捏梅娣的下巴笑:”你就是隨隨便便地什么人都吃醋!“ “哼,還不是你太風流!“ “哎哎,我怎么個風流,她個女的,我能同她怎樣?”譚潔覺得這梅娣越發變得心思多又細碎,常常給她些酸話聽,但不知怎么,她心里也覺酸,又軟又澀的,跟他一樣,嘴里像嚼著個難咽的東西。 梅娣撇撇嘴:“自古女人還有金蘭磨鏡黨,兩女相愛,較男女之狎蝶為甚呢!” 譚潔點點他頭:“你這腦袋都想些什么?再胡說八道,不學無術,jiejie不高興?!?nbsp; 說罷起身要走,梅娣卻從后撲過來抱住她,軟糯撒嬌:“jiejie……我不想要別人搶你,男的女的都不行嘛!” 譚潔無奈笑了,回過頭,同他看著,又吻到一處去,唇都黏著唇,頭又并在一處,分不開。 此時此刻,譚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愛著男人還是女人,只覺抱著弟弟心里就踏實許多。 “后日,雙十之日,便是我們逃脫之時,只要我們順利逃出來,就再也沒有這些煩惱了?!?/br> 梅娣抱著jiejie,沒說話,心里有擔憂有迷茫,還有一絲絲慰藉,不管怎么說,只要熬過那日,他們便解脫了,什么袁賀平袁安琪,什么天津大上海,統統都不重要! 他閉上眼,真希望一睜眼,日子就過去了,他們已經闖過來了。 ************************************************** 還有一更,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