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第七章】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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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氣:“嘿……” “局長,我……我是做錯了什么嗎?”我此刻才略帶膽怯地問道,“不是,我真不明白,J縣的這點事,到底怎么了?怎么誰都不讓我指出來呢?” 于是這一路上,到我把車子開到國情部情報局門口,徐遠花了很長很長時間,而且很直白地跟我解釋這里面的來龍去脈:首先有個我之前已經知道的和看出來的背景信息,便是廳長聶仕銘和副廳長胡敬魴以及他們各自派系一直在明爭暗斗,原本徐遠和沈量才二人并不屬于這兩個派系里面的任何一個,但是大概四年前,聶仕銘在省行政議會上提出過一個關于要將國際目前最尖端的一個人工智能算法程序引入Y省的提案之后,遭到了行政議會的多數派、也就是執政黨的反對,藍黨和地方黨團卻對此議案高度支持,此后,徐遠便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跟聶仕銘派系站在了一起——當然,那個議案最終擱淺,所以即便徐遠跟我說了四五次那個法文名字我都沒記??;而胡敬魴自從進入省廳的決策層之后,一直對紅黨中央十分擁護,在十二年前那場政變之中,因為胡敬魴堅決反對當年省廳內部的政變集團份子,還曾經被他們關押過,所以當政變被粉碎之后,中央警察部還因此給胡敬魴受過勛,Y省紅黨黨部也曾公開在電視和廣播節目中說過“胡副廳長是我們的親密戰友”這樣的話,至于沈量才,徐遠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跟胡敬魴的關系越來越近。講完了這一切,他接著跟我說道,我的這個報告真正能與之掛鉤的,就是前不久在省行政議會上公布的那個各個單位機關的財政報告,其中各個司法機構里省警察廳的赤字甚是惹眼,因為這個,中央警察部派出了三人考察組,司法調查局也把原本針對徐遠和蘇媚珍的調查撤銷了,專門核查省廳的財務問題。經過多方面仔細核查,認定省廳實際上至少有七八年的赤字被瞞報了,而且累積到現在,數額差不多得有三到五個億。 可是事情怪就怪在,這些虧空,在賬面上是一筆糊涂賬,一筆死賬,目前能追查到的賬目不是缺少轉賬備注,就是上級和下屬單位收發資金的日期根本對不上,更別說數目對不上的還有一大堆,而想徹查資金經手人和部門,更如同想要從干松葉堆里掏出一根針一樣無跡可尋,更別提這七八年間,在全省各地還都發生過類似于之前咱們F市局的上百把千把子彈槍支被盜的事件,想要把這筆賬查明白,簡直是一個能讓人扒一層皮、抽筋拔骨的根本無法完成的大工程。 “……我聽局里保衛處和經偵處那幫人聊天說,差不多有十年時間,咱們Y省方面,有人一直在讓南港的黑社會,幫著通過英資背景的銀行進行洗錢,數額差不多得有五個億?!薄牭竭@里,許常諾的道聽途說又在我的耳邊回蕩,繞梁不絕。 省廳在全省政客和媒體面前丟了大人,于是在省廳內部也掀翻了鍋,現在這幫官僚大員們每天上班要做的,除了完成以往日常工作,應付中央警察部三人小組和司法調查局的那些干部之外,剩下的時間就是互罵。這里面還有個典故:可能是老天爺注定,或者,按照警察系統內部知情人的說法,有可能是死于非命的我外公夏濤的幽靈對他們那些官僚大員的詛咒,在Y省警察廳的建制中,與財務和物資儲備相關部門的主管們大都屬于胡敬魴派,而聶仕銘派的成員,又大都是執掌著比較容易耗物資耗經費的部門,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相互指責,不亦樂乎。 于是徐遠推測,搞不好,我的這個報告,就是一條引爆炸藥桶的導火線。J縣警察局從行政角度講,算是F市警察局的下屬單位,所以如果有人想借題發揮說,J縣警察局的信息網絡硬件落后跟這個赤字有關、同時省廳財務部門又不想認賬的話,搞不好被問責的第一個人不是J縣警察局的人,而是徐遠。 “唉,我估計啊,現在關于羅佳蔓命案的報告,還在沈量才的手里壓著,畢竟沒有我的電子簽名,交上去的,只有你那份粘貼謄寫出來的另外一個報告了?!毙爝h的語氣中飽含苦澀之意,這讓我赫然產生十分的愧疚。 看來我是真的把這件事想簡單了,而且按照徐遠的說法,我的那份報告就算是交上去,今晚就直接炸掉了整個省警察廳,明天J縣那邊也不會接到一筆款子讓他們去進行網絡技術升級,因為省廳現在根本拿不出這筆錢。 而且我還真小看了沈量才,我原本只以為這家伙就是個只會到處奉承拍馬的小人,沒想到他也竟如此陰險!之前沒少把我當狗溜當猴耍的艾立威,跟沈量才一比,根本一個腳趾頭都算不上! “徐遠,我……我對……我……”我挺想徐遠道個歉的,可是實話實說,我其實也并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因此,這聲“對不起”我也確實有點說不出口。只是省廳的這些爛事,以及可能將給徐遠造成的麻煩,讓我挺不舒服也不好意思的。 “嗨,我就吃完飯之后去了趟省政府,居然就鬧出來這么大的事情……算了算了,我這邊倒是有辦法能暫時熬過去?!毙爝h緩了緩神之后,對我安慰道,“你也不用擔心,估計這件事不會把你卷進來;不過你心里也得有點數,接下來連續幾天怕是都會有人來詢問你關于J縣的事情,你好好想想該怎么說吧。這事就算過去了?!彪S后,徐遠似乎點上了一根煙,又把玩起自己的那枚打火機來,一邊把蓋子甩得“當、當”作響,一邊對我問道:“正好,還有個事情:你從R省回來之后,張霽隆跟你聯系過嗎?” 我便把這幾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徐遠:“昨天晚上……還是前天晚上?記不住了,反正剛抓了林夢萌的時候,就在你和沈量才對付蕭睿齡的時候,地方黨團來人,想通過我把林夢萌轉交給南港那幫黑社會那陣兒,張霽隆也在;后來今天審訊練勇毅,我一想他工作的醫院是張霽隆注資,所以我找過他,但是是他公司的一個總監接的電話。晚上了之后,練勇毅無罪釋放,是張霽隆派他們的一個律師來的,那個律師告訴我說,張霽隆希望我有空能去見他一面?!?/br> “嗯……”徐遠接著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張霽隆這邊似乎有什么事,讓他更加煩惱。過了一會兒后,他又問道:“陸冬青,Y省大學經濟學院那個教授,是在他霽虹大廈搞什么東西吧?” “對,現在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一個月之前,我跟他說我要和夏雪平去外地的時候,陸冬青好像剛去。我國中有倆從美國回來的同學似乎現在也在跟著陸冬青做事?!?/br> “他在做什么?陸冬青?” “哎呀……”這就涉及到了我的知識盲區了,“我想想啊……我記得好像是,陸冬青找了他的研究生團隊,還有一個什么搞數據分析的科技公司……好像是說,他們在幫楊省長搞競選?我也弄不太明白……反正我記得說,他好像說過,之前楊君實的競選幕僚的調查數據都是有問題的——當然我也沒看出來有啥問題,然后他好像說什么要重新搞一套統計數據。但就我知道的啊,局長,他們倒是還跟本地不少商家搞了合作,比如那個”七星山妙優乳“,他們的人搞了一套有獎問答:留下手機號,讓你填寫問卷,問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問題……” “那個我知道?!毙爝h撓了撓頭發,繼續來回彈按著打火機的蓋子,“我現在也搞不清楚張霽隆和陸冬青他們在干嘛……但是陸冬青這人,可是個鬼才,他要是決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我問你啊,秋巖,你可能也不了解,但是你就憑你第一直覺告訴我:你覺得,今天中午的事情,跟陸冬青的關系能有多大?” “中午啥事???” “CBD的事情?!?/br> 我一下子傻了,差點以為自己活在天方夜譚里:“您說股市崩盤的事情?我的天,陸冬青能有那么大能力嗎?”再一想想,我接著說道,“不過,我倒是聽說陸冬青這個人,之前在加拿大的金融證券公司做過咱們這邊分公司的總監……但是一個外派海外的總監,還是已經卸任十好幾年了的,怎么可能搞出來股市崩盤?” “嗯,這倒是……”徐遠拍了拍腦門道,“行了,也沒啥事了。明天之后你們重案一組暫時清閑了,正好,這一周你們應該沒什么其他的事情了,明后兩天如果有時間,你就盡快去趟隆達集團,去看看張霽隆想找你做什么,你順便幫我看看陸冬青他們在干什么。有什么情況,記得告訴我?!?/br> “行,我知道了?!?/br> 掛斷電話,世界終于清靜了。保溫袋里的湯,尚有余溫。 可是接下來我便犯了難,我人雖然來了、湯也拿來了,我該怎么送上去呢? 情報局這地方可不同于于別的單位,我是根本沒辦法偷偷潛進去的,就算是能避開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安裝的那些隱藏監控攝像,如果在找到夏雪平之前被發現,我絕對會被那些西裝革履的警衛懷里的機關槍打成篩子;可我又總不能隨便找個人給夏雪平送上去,因為據我所知依照國家情報調查院的紀律,跨部門的探員是不能夠進行私人的交往,而夏雪平又是臨時借調過去的,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我隨便蹲到一個探員或者警衛,但他卻并不認識夏雪平。 因為一時想不到該如何是好,我也不敢隨意下車,畢竟車里還有暖風,湯還不會那么快就涼掉。 這可怎么辦……就在此時我隨意朝著后視鏡一撇,一個堪稱“碩大”的女性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車后,身材魁梧、身姿挺拔,肩膀結實,纖腰細腿,胸部的輪廓倒是看不出來,只是她朝著我的車子走來的時候,硬底皮靴敲在被推平的積雪路面上時,發出的清脆響聲特別讓人覺得膽怯,感覺她的氣場里面,是帶著意大利歌劇中那些君王專屬的詠嘆調的,并且讓人的心里會產生一種被侵略的驚惶,哪怕是我坐在開足了暖風的車子里,卻依然能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陣陣朔氣。等她走近了,但見一張膚色比積雪更凈、比月光更白的臉龐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她長得像個瓷娃娃,但稍稍比一般的女人更加俊朗,端正的五官、飽滿的天庭、棱角分明的下頜、碩大的眼睛、兩道濃密的劍眉、還有那高挺的鼻梁,都透著那股凌厲與霸道甚至賽過普通男人;唯獨那兩片嬌俏的嘴唇最是溫柔,只是這溫柔的背后盡是藏不住的高傲。 “下車?!彼昧饲梦业能嚧?,只說了兩個字,然后以一種近似標準軍姿的站立,雙手自然垂在她墨藍色高領連衣裙的長裙擺兩邊,面向著我。她那雙手也十分寬大,看起來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但不知道為啥此時此刻我真害怕她會一拳打碎車窗玻璃,直接給我從車里拽出來。 看著她,我早已驚恐得不知所措,唯一能提的起來的反應,只是一動不動坐在車上望著她。 接著她又敲了敲車窗,緩慢地眨了一下自己的丹鳳眼:“下車?!?/br> 我只好連忙打開車門,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來干什么的?”女人用著略微渾厚且沙啞的嗓音對我質問道,“在這里停車這么長時間,你要干什么?” “我……那個什么……我是來……” “你是來找夏雪平的吧?”女人用著極其高傲的目光看著我,說完之后,繼續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嗯……是……”我依舊有些瑟瑟發抖,尤其是看著我時候那雙眼睛,就算我沒做什么虧心事,被她盯住之后,我都覺得自己心虛。 沒想到隨即,女人接下來的目光卻突然緩和起來,抿著嘴巴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的聲音也跟著細膩溫柔了起來:“哈哈哈哈,瞧把你嚇得這個樣子!哎,小鬼,你是不記得我了?還虧你之前跟我搭過訕表過白呢!” ……搭過訕表過白? “我的天……我才想起來,你是岳教官!”來人正是夏雪平現在的臨時上司岳凌音。反應過來這茬之后,我連忙靠著車子喘大氣。 “哼哼,你個小鬼,我還以為我走到你面前你就能叫出來我的名字呢,沒想到我一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沒想起來我是誰!”岳凌音皺著眉頭十分嫌棄地看著我,不過看著我全身發抖的樣子,又笑得樂不可支:“喂,小鬼,你至于被我嚇成這樣嗎?” “我剛剛那一秒,真怕你掏槍出來直接打死我,大嬸!”我剛剛的確被她的氣場給鎮住了,而且之前在警院她給我們做集訓選拔的時候,都是披著頭發的,而且她那時候頭發還染成了咖啡色,今天的她卻扎了個單發髻包子頭,所以我也的確沒認出來是她。 說起來也真是糗到家,當初我被警院硬推到國情部探員的集訓隊那天中午,跟我一起吃飯的那幫人非要玩真心話大冒險,運氣向來不錯的我那天卻一直在輸,連著九次都是“真心話”,最后一次大冒險,還是吳小曦提的,在她的攛掇下,一幫人朝著我指了指斜對過隔了三桌的一個留著咖啡色披肩長發、穿著淺灰色西裝的四十多歲女人,要求我去跟這個女人搭訕、表白,并且要在十五分鐘之內要到對方的電話號碼——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動跟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搭訕,當然也是我人生中最尷尬的一次搭訕:因為前七分半,她根本一個字都沒跟我說,只是睜大了雙眼看著我,吃著自己的飯;等我快要放棄了,她才拉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摁回到了座位上,給我出了三個“腦筋急轉彎”式的題讓我回答,并告訴我如果我答對了,她就把電話號碼給我。題目到現在我是記不住了,我只知道,當我拿到號碼,給我那些狐朋狗友們看、他們又拿起電話打了一遍時,電話那頭的居然是警院最暴躁的那位訓導處教官老大爺……而當時我也并不知道,這女人居然是國情部派來進行關于審訊心理研究和反恐談判技巧報告會的、也是當天晚上開始的集訓選拔工作的岳凌音教官。不過集訓的那一周,我跟她倒是相處成了朋友。她為人倒是挺開朗,而且略微有點“逗逼”的氣質,喜歡開玩笑更喜歡氣人玩,每次還都要求我管她叫“岳姐”,而為了反過來氣她,我每次都故意叫她“大嬸”,她也相應地故意在私下里叫我“小鬼”——沒錯,這些事之前我因為生怕夏雪平吃醋,所以完全沒跟她說。 聽了這個熟悉的氣人稱謂,岳凌音瞬間把臉一拉,眉毛一挑、眼睛一橫:“什么”大嬸“!我看你是不想上樓找你家親愛的夏雪平咯?再見咯!” “別別別!”我連忙叫住了岳凌音,“不是……這樣不好!我說”大……“” “嗯?”她瞬間眉毛又是一挑;而這一聲怒嗔,簡直比男性更加雄渾,真不愧是“長著兩副聲帶”的女人:“”大“什么?” “大……大……大美女岳教官?” “哼,這還差不多……”她眉毛依舊挑著,但嬌柔的嘴唇上,已經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笑容來。 “我說岳教官,您看,您比夏雪平還大八歲呢,她現在還是你手下的,我是她兒子,我跟你這叫你”姐“?合適嗎?” 岳凌音側過頭,微微含著下巴,斜著眼睛面帶嗤戲地看著我,仿佛我用低劣的伎倆瞞了什么一般,又饒有意味地說道:“嗯,這倒是哈?!闭f完,岳凌音從她袖口里拿出了她的最愛,一長條M豆巧克力,打開了袋子,朝天空拋了一顆又用嘴巴精準地接住,嚼了嚼后說道:“那這樣吧,你就按照我們情報處的規矩,叫我”Boss“吧?!?/br> “Boss?叫起來怪怪的……你們國情部都這規矩?” “那倒不是,只有在我身邊有這規矩,我要求他們都叫我”Boss“?!?/br> 岳凌音又朝著自己嘴巴里丟了一顆巧克力豆,美滋滋地對我笑著。 我背著她撇了撇嘴,又轉過身對她問道:“我說”大……啊,那個……Boss“,你剛才說,你有辦法帶我上去?” “我是情報處的頭頭,我當然有辦法帶你上去啊,但是,小鬼,我可不叫” 大—啊—那個—Boss“!” “那麻煩您一下行嗎?”我收斂了玩鬧的情緒,認真懇切地對岳凌音說道,“你也知道夏雪平昨天她去醫院……她……她說她有個調查任務,結果我后來再一聯系她,她又說她身體不舒服;剛剛在家里沒休息多長時間,就又被你們叫來了。我這剛買的砂鍋煲,想給她送上去讓她喝點?!?/br> 岳凌音眉毛一舒,又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點了點頭:“嗬,看來你對雪平還挺上心的。行,把你要帶的東西拿來,jiejie我帶你上去?!?/br> 這還真是遇到了貴人,于是我連忙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捧著摞在一起的兩個塑料湯碗生怕弄灑,而且差點連車子都忘了熄火鎖上。跟著岳凌音進了情報局大樓,摁了指紋、讓警衛用專門的滴管檢驗了我帶來的雞湯,掃描了面部成像后接過了臨時通行卡,然后又被搜了一遍身、上交了手槍和警官證,這才跟著岳凌音進了電梯。 “你們這情報局可真那麻煩……湯都快涼了!”進了電梯后,我便對著岳凌音發起牢sao。 “嫌麻煩?嫌麻煩你還要讓我帶你進來?”岳凌音瞪著眼睛說道,接著轉過頭后又嫣然一笑。 “誰讓你們把夏雪平拐走的?要不是因為這我才不進來呢!啥好地方……” 最新找回岳凌音右臂撐著電梯間的鐵壁,瀟灑地轉過頭來看著我,又嫌棄地撇了撇嘴:“嗬!這才多長時間,從之前在警官學院聽到”夏雪平“三個字就跟渾身長了刺一樣難受,到現在變得大半夜睡不著覺,還來專門送烏雞湯,請問這是誰呀? 嗯?” “我才沒”專門“呢,我這是剛在局里解決完案子順路過來的。倒是你們,有啥緊急事件,非得把人家一個電話轟過來?怎么,你們這兒又出啥事兒了?” “出了什么事,也不能告訴你——機密。能告訴你的事情是,他們剛開完會,現在在集中精力寫報告?!痹懒枰艄室饪囍樋粗?,“瞧你現在這樣,對夏雪平關心到有點忘我了哈?” “怎么著?這事兒你們國情部也要管啊大嬸?”實際上我還真有點虧心,想了想今晚對夏雪平做的事情,又想了想那張醫院的收費單上寫的我對夏雪平老早就犯下的事情,我真當不起“對夏雪平關心到忘我”這樣的評價。 “嗯?你叫我什么?” “咳咳,Boss!” 岳凌音又笑了起來,并且眼睛來回往我手上的雞湯和我的臉上轉換目光,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她該不會是知道了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吧?我不禁手里捏了把汗。 接著她突然正經起來,對我說道:“啊啦,我想起來一件事:過幾天,我們可能會問省警察廳和你們市警察局出幾個人,跟咱們情報局這邊組一個專案組,你愿不愿意來?” “怎么?國情部人手不夠啦?”我故意奚落地說道。 “最近調查的這些,疑似關于”天網“的案子,全都跟警察有關,我們再故意置身事外一樣地裝作”旁觀者清“,實在有些不合適。我們跟安保局可不一樣?!痹懒枰粽f完,挺起身子雙手叉著腰,略帶期待地看著我。 “來了能見到夏雪平嗎?” ——我這句話,竟然也被岳凌音一字不差地異口同聲說了出來。 “啊哈哈!”岳凌音失聲大笑,風紀處之前像伍育明修德馨那些上了歲數的老爺們兒,他們平時笑起來的時候爽朗的聲音已經夠震耳欲聾了,而岳凌音一個人的笑聲基本能蓋過他們所有男人,聽起來簡直比打雷還洪亮?!拔揖椭滥愕眠@么問!”隨后,電梯門打開,岳凌音先走了出去,等在了電梯門口。等我跟隨其后,她才說道:“其實名單已經擬好了,上交到了國家情報調查院,最開始我放的第一個名字就是你,畢竟之前你也選拔上了我們的新探員梯隊之中,但最后你自己放棄了。你要是加入到這個小組里,平時上班你還是需要在市局重案一組,因為我們不想影響你們正常的工作,但需要你經常過來開會,并且以我們的任務為優先。所以你加入到這里之后,會有機會跟夏雪平一起工作,當然比不上她來咱們這之前你倆一起在市局的程度?!?/br> “那倒是也可以了,哈哈,我倒不是非得時時刻……” “但是——啊噠噠!等會兒,你先別高興小鬼。雪平之前看到了那份名單之后,她來求了我,讓我把你從上面拿掉的。即便你現在我已經是個刑警了,而且越來越成熟,但她依舊不想你遇到任何危險。警察、國情我都干過,客觀的說,這一行的危險程度遠比刑警高。而且你也要想好,現在我手上關于”天網“的這個案子,辦到最后,可是要死人的——”天網“是個什么東西,我估計夏雪平跟周荻之前跟你提過吧?” 聽了岳凌音的轉述,我不禁陷入了沉默。 “雖然名單交上去了,但是因為整個小組都要聽我的指揮,所以我說的算,成員還能追加。我放你上來,也是想讓你跟夏雪平好好商量商量,你自己再考慮考慮?!?/br> “死我不怕。大嬸,你知不知道你越這么嚇唬我,我就越想來?” “叫我Boss!” “好的,大嬸?!?/br> “我的天,多老的梗啦!”岳凌音收起了巧克力豆,深吸了一口氣,“你先別急著決定,等雪平喝完了湯,你再給我個答復也不遲?!?/br> 說完,岳凌音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夏雪平對我的擔心正如以往,而我對她的惦記,卻因為新生的歉疚更增添了十倍。 所以,加入這個專案組的機會我是不會放棄的。 我跟著岳凌音左轉右拐,沿著亮堂卻空無一物的走廊走了差不多一分半鐘,終于來到了情報處的辦公室門口。岳凌音回頭看看我,接著擰動門把手,笑著說道:“嘿嘿,看看誰來……喲……” 話說到一半,岳凌音卻突然尷尬地住了口,而這一刻我也進了辦公室們。瞥了一眼岳凌音的表情,我的心里瞬間“咯噔”驟停了一下,片刻之后我倒是舒了一口氣,不過隨即憤怒的文火,便在心肌上開始慢慢燃燒起來。 辦公室里其實總共有七八個探員不停地在鍵盤上瞧著字,偶爾敲不下去了,就用拳頭苦惱地敲敲自己的腦袋。夏雪平也坐在電腦前,她的辦公桌就在辦公室門口,位置十分偏僻,辦公桌也比她在重案一組的組長工位狹窄了一半。 而周荻的辦公桌——身為情報局情報處調查一課課長的辦公桌,居然就安排到了夏雪平的旁邊,并且離門更近。我之所以知道那就是他的辦公桌,是因為我太熟悉他辦公桌上那盞Q版高達形狀的黑色瓷制咖啡缸,之前他在警校當“職業學生”的時候,成天就端著那只咖啡缸到處晃。 就在岳凌音剛才打開門的那一刻,辦公室里的情況我也看了個一清二楚:坐在電腦前戴著眼鏡的夏雪平正身子朝前,腦袋一晃一晃地打著瞌睡;而從再往里那邊走過來的周荻,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紙杯走到了夏雪平的身邊,夏雪平犯困的樣子,給周荻這家伙看得眉歡眼笑,于是他悄咪咪地放下那盞裝滿了熱咖啡的紙杯,微張著嘴巴緩緩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擺出一個蘭花指后,一中指頭,在夏雪平的額頭上彈了個腦瓜崩。 夏雪平立刻被他敲醒,恍了恍腦袋之后伸手便拍中了周荻的手背,周荻這家伙卻笑得更歡,直接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伸進了夏雪平桌子上原本的一個盛著涼水的杯子里,朝著夏雪平的眉眼把水煮彈了上去;夏雪平一時間也不甘示弱,用三根手指直接蘸了涼水,猛地照著周荻的身上一甩……兩個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地玩了起來。 “嘿嘿,看看誰來……喲……” 直到岳凌音說完這句話的三四秒鐘之后,他倆的頑皮行為才停止。隨后,兩個人都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夏雪平望向我的時候,疲憊的雙眼中是充滿了驚喜之情的,臉上也帶著些許緋紅,為自己剛剛被我發現的幼稚,對我羞澀地笑了笑,然后又稍稍帶著些愕然看了看我身旁的岳凌音。 而周荻看著我和岳凌音,雖然也在微笑著,但臉上的喜悅程度明顯不如他發現我之前,而鼻尖以上部分的臉部肌rou完全僵硬、繃緊,我們一般形容起這種表情反應的時候,都會說:這個人對自己看到的人或事物,正充滿敵意。 “你怎么來啦?你不是都已經睡了嗎?”夏雪平笑著對我問道,又不住地看了看岳凌音。 岳凌音則一臉無辜地說道:“你家”小混蛋“是因為掛念你,專程跑去給你定了一份滋補砂鍋然后送來的。你別這么看著我,我是看這小鬼大冷天的在外面喝風,實在不忍心,就帶他上樓了?!?/br> “呀,Boss,這位是……”辦公室里的其他本來正藏著眼睛看周荻與夏雪平嬉鬧的那些探員,此刻也全都大大方方地抬起了頭。 “這位小鬼是何秋巖同學,夏雪平探員家的”小混蛋“?!痹懒枰粜χ榻B到。 “喲,夏老先生的外孫,不錯不錯?!?/br> “小伙子挺精神,個子真高?!?/br> “小鮮rou一枚啊,真帥?!?/br> 辦公室里的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對我稱贊著,我報以微笑回應,而從他們相互交換的眼神當中,我看到了一種神秘的心照不宣,而這種神秘在相互交流的過程中,總會在周荻身上產生個交叉拐點。 周荻本人則默不作聲,很刻意地走到了一邊去,側著身子,這翻翻、那看看。 “凌音姐,”我把手里的湯小心翼翼地放在夏雪平的桌子上,然后轉過頭,直接從周荻辦公桌上的紙抽盒里連著拿了四五張紙巾,邊說著邊摘下夏雪平的眼鏡,幫著她把臉上的水珠擦干凈,“你們情報局的工作挺悠閑的哈!上著班、寫著報告,槍口刀尖舔血,還能有功夫彈女同事的腦門、在辦公室里過潑水節?!?/br> “哈哈,瞧你說的!”夏雪平聽了,還以為我在開玩笑,于是一邊閉著眼等我幫她擦拭,一邊開懷地笑了起來,“不過這里的人都不錯,就是相互之間總喜歡鬧。但你放心,在這沒人欺負我?!?/br> “喲,原來不只是送夜宵的,而且還是監督咱們來的??!”有個坐在遠處的好事男探員朗聲說道,隨即被岳凌音特別敏感地瞪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周荻咬了咬牙,臉頰上的粗筋都崩了出來。 “嗯?真沒人欺負你么?”我幫夏雪平擦干了臉后,又故意扶正了她的兩鬢,裝作仔細地觀察著,憂心如焚地說道:“剛才分明看到有人欺負你的?!闭f著我又摸了摸她額頭上剛剛被周荻彈了一下的大概位置,“疼不疼???這都被打紅了,還說沒人欺負你???” 夏雪平這才發覺出我情緒的不對來,回頭看了看周荻,又看了看辦公室里的其他人,趁他們都不注意的工夫牢固而溫柔地握住了我的手,對我充滿愛意地眨了眨眼:“瞧你說的,周課長也就是跟我鬧著玩而已。根本不疼?!?/br> “哼,不疼也沒這么樣的……”被夏雪平雙手一牽,我倒是也徹底沒了脾氣,我看了看整個辦公室,隨意拽起了一個沒人坐的空椅子坐了下來,幫著夏雪平把雞湯從保溫袋里拿出,準備好匙箸,嘴里依舊嘟囔著:“虧你平時根本不化妝,要不然肯定是個大花臉……” “好了,好啦?!毕难┢郊t著臉,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然后輕輕地在我的大腿上拍了拍。 “嘗嘗看,湯涼了嗎?這邊哪有微波爐,用不用幫你熱一下?” 我這邊正問著,卻聽見走到了岳凌音辦公桌前的周荻正對她問道:“Boss,咱們這任務現在正處在關鍵時刻,辦公室里所有的東西都跟國家機密相關,你這時候讓一個不是咱們公司內部的人士進來,是不是有點不妥?” 一聽此話我立刻火了,我站起身來看著周荻,大聲說道:“我說周師兄——我且管你再叫一聲”師兄“:你是覺得我能是個境外間諜啊,還是我被你們正在調查的”天網“組織給滲透了?我從外頭進來,凌音姐沒說什么、你們情報局一個能打十個的警衛員沒說什么,你倒是覺得不妥了——哈哈,你當初考核我,準備招募我來情報局的時候,你怎么沒這么覺得呢?要么這么著,反正我也是給夏雪平來送湯的,你要是覺得我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之后,會出去亂說,你把我眼睛耳朵都蒙上堵上,或者你干脆給我弄瞎弄聾。但我必須得等夏雪平吃完東西我再走?!?/br> 周荻本來就長得像個活張飛的臉上,顏色更黑,于是他對著岳凌音擺了擺手,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抱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對岳凌音打了聲招呼后就走出了辦公室:“我先去資料室查點東西?!?/br> 撒完了一肚子火,我心想自己這下又惹了禍、犯了混,平靜下來之后轉頭一看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全都偷偷地笑了起來。從他們的表情上來看,完全是一副幸災樂禍和“理應如此”的模樣,我感覺他們似乎也并不太喜歡周荻。 “先把湯喝了吧,喝完再寫報告?!?/br> “嗯,小醋壇子啥時候又變成火藥罐了?”夏雪平拿起勺子喝了口湯后,幽幽地在我耳邊悄聲問道。 發泄完情緒之后,原本我心里的那些負面情緒,又如同遠方的游子一般,乘著高速列車一樣,通通在幾瞬之間回到了我心里。 “沒事……” 夏雪平嚼著雞rou看著我,突然輕笑了兩聲。 “怎么了?” “你說有時候我看你是真生氣,但有時候,我又覺得你這小家伙,為了我吃醋,嘻嘻,還挺好玩的?!毕难┢酵低祵ξ叶Z道。 “嗨……湯好喝嗎?警局門口那個耿哥剛燉的?!蔽椅罩难┢降淖笫?,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夏雪平甩了甩頭發,斜著腦袋對我點了點頭,眼睛不住地看著我:“咸淡正好,溫度也正好,不涼。再熱的話沒法喝。喂,我從家里出來之前,你不是睡了嗎?怎么想起來給我送烏雞湯?” “那個……”我撓了撓鼻翼,“白浩遠他們那個案子有問題,你走了之后我就醒了,然后想了一下發現不對勁,接著我就給他們打電話,翻案去了……然后一想到你跑來加班,這么晚還得這么累,你身體還……還不舒服,我就跟耿哥定了個砂鍋?!?/br> “真兇這次抓到了?” “嗯,這次才算真結案?!蔽尹c了點頭,握著夏雪平的左手,卑微而飽含歉意地對她弓著身子。 “那都結案了,怎么感覺你情緒還有點不對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忍著眼睛里悔恨的情緒,抬起頭對她悄聲說道:“夏雪平,對不起?!?/br> 夏雪平正與我對視著,一聽我這樣說,很明顯地在她明亮的雙眸中閃過一絲驚恐,然后又轉化成了壓抑和委屈,但緊接著在那三秒鐘之內又變成了一種介于懷疑和心虛之間的東西,然后她用一種很自然的笑把這一切掩蓋,對我問道:“嗬,怎么啦?怎么突然跟我說對不起?又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小壞事啦?” “我說的是什么,你知道的?!蔽也桓矣哪抗?,只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之間。 “因為剛才在家里時候的事兒???”夏雪平放下了勺子,用雙手捂住了我的手,“沒事的,mama都原諒你了……這小手冰涼的,也不知道戴個手套?” “不是……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還有什么?你是覺得,我下午遇到危險了,結果你忘了問問怎么回事? 忘了好好關心我?”夏雪平依舊笑著,摸了摸我的額頭,“沒事的啦,我又沒受傷……嗬,擔心成這個樣子!” “也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另外的事情?!?/br> “另外的事情?怎么了?”夏雪平依然擺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樣子。 “因為我太幼稚太不小心,讓你意外懷孕”——我可能這么說嗎?我實在沒那個臉。 我躊躇半天,下意識地抬起頭,卻發現整個房間里除了岳凌音之外,剩下的人貌似都在悄悄地躲在電腦屏幕后面探聽著我和夏雪平的對話。再一想,夏雪平故意不跟我把話題往這事情上引,難道是因為怕別人聽到?或許,在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會像電影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被安裝了一個竊聽器來監聽每個探員的日常?可是如果那樣的話,夏雪平應該回給我一個知曉了的眼神,而現在看夏雪平的樣子,她是想故意跟我裝傻,并且她是在懷疑,我到底是不是知道了她去墮胎的事情。 她似乎并不想讓我知道這件事;她似乎自己也想裝作這件事沒發生過。 “我是覺得,你現在這樣實在太累了。我沒把你照顧好,砍你現在這樣我有點心疼。所以我就覺得我特別對不起你?!弊詈?,我只能含糊其辭地說道。 “沒關系的。你這不是照顧我照顧得好好的么?大半夜的還跑過來給我送吃的?!泵髅魇俏以谇妇?,夏雪平卻反而對我安慰道,“我之前一個人的時候,過得其實很糟糕。mama有你陪著,一切都已經好很多了?!?/br> 我心中難過而苦澀地看著夏雪平,實在無顏繼續說些什么虛空的懺悔或者誓詞,只好捏捏她的手,對她說道:“那就好?!?/br> “不跟你磨蹭了,我得趕緊吃了,還有報告要寫呢?!闭f著,夏雪平拿起了湯勺繼續吃著。 “要我喂你嗎?”我突發奇想對她問道。 夏雪平一邊咀嚼著湯碗里的雞rou,一邊對我朝著整個辦公室狠狠地斜了斜眼睛。接著美滋滋地笑著,繼續喝了幾口湯。 “吃得這個香吶!嘿,有個小男人陪伴就是好呀!”沒過一會兒,岳凌音走到了我倆面前,笑瞇瞇地看著正喝著湯的夏雪平。 夏雪平猛咽了一口,連忙放下湯碗:“還有一段就寫好了,等我寫完就打出來……” “哎呀,不著急不著急!”岳凌音連忙擺了擺手,“跟我不用這樣,我又不是上頭那些催命鬼似的領導,明早6點之前要求交的東西,現在還沒過十二點,急什么?!苯又懒枰粲挚纯次?,“我說那件事,你倆商量了沒有?” “不用商量了,Boss,I”min.“” “什么事???”夏雪平再次愕然地看著岳凌音,接著又對我問道:“你不會是想加入那個專案組吧?” “嗯,我決定了?!?/br> “不行!”夏雪平決絕地說道,“我不同意?!?/br> “不是說好你在哪我就在哪的么,我要陪著你?!?/br> “不行!”夏雪平擔憂地看著我,“你在局里就已經……” “夏雪平,這事兒就這么定了——按照之前咱倆聊過的,我要站在你身邊跟你并肩作戰。而且你知道在這件事上,你拗不過我的?!?/br> 夏雪平焦急地看著我,嘆了口氣:“唉……可是……” “雪平,想聽聽我的意見么?”岳凌音適時地插嘴問道。 “您說?!毕难┢街缓玫拖骂^,用左手攥緊了我的手;而同時右手似乎在自己椅子后面搭著的那件黑色羽絨服的口袋里摸索著。 我不由得也將自己的右手伸到了自己的羽絨服口袋里,捏著那張疊成方塊的醫療收費單據。 岳凌音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倆的小動作,繼續對夏雪平說道:“按照我之前對何秋巖的考核,刑警這個職業其實并不適合他。他的思維邏輯、處事方式和動手能力,如果加以訓練,其實他更適合搞情報工作,或者說,我們其實也需要一個像他這樣敢于挑戰的、有冒險和拼搏精神的類型人才——當然,之前他自己的意愿只有市警察局,而且你曾經跟我打過招呼,也不太想讓他過來做探員。但是現在恰恰好多事情出在過去為警察系統工作、并且做過貢獻的退休離職人員身上,在這樣的情況下何秋巖其實很適合加入到接下來的工作當中,并且他現在自己也有意愿。這其實沒什么不好的,而且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歷練?!?/br> “但就因為他的性格和思維,我很擔心他?!毕难┢绞栈亓俗约旱挠沂?,在那個口袋里什么都沒摸到,夏雪平的臉上更多了一份顧慮,嘴上依然說道:“我就是怕他……” “他也很擔心你,你沒聽他說嘛?”岳凌音說道,“接下來的很多任務,是需要相互照應著才能完成。我對他,對你倆有信心。而且我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太危險的事情,他加入了專案組,平時卻依舊需要在市警察局那邊上班的。沒關系的!” “唉!好吧,”夏雪平沖著我側過頭,抿了抿嘴,眼神里滿是無奈和溫柔,“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也沒什么意見了?!?/br> 我也笑了笑,對岳凌音說道:“她對我總是過于擔心。剛才她還說自己下午遇襲的事情呢,她其實害怕我也這樣?!?/br> “啊啦,對啊,這個事情我還沒聽你和周荻跟我匯報呢?!痹懒枰袅⒖虈烂C起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雪平連忙擦了擦嘴,對岳凌音講述起來:其實過程很簡單,下午的時候夏雪平跟周荻去了夏家老宅,進到老宅之后沒多久,在她和周荻正開始在老宅漫無目的地翻找東西的時候,那個夏雪平曾經的女教官,后來出任過省警察廳督察委員會督導組副組長的詹儷芳就到了老宅門口敲了門。周荻也是認識詹儷芳的,老太太六十二了,完全從警察部門退休之前還給周荻當過一年班主任,于是便給對方開了門,三個人開始也是敘舊,后來便談論到了之前我外公夏濤的命案、以及當年調查那件案子的專案組,但是周荻和夏雪平各問了詹儷芳三個有關那個調查組的問題,老太太居然一個都不知道,當然,對于這一點,夏雪平和周荻都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某些事情以詹儷芳的資歷,她應該多多少少都有了解。 正在夏雪平跟周荻向詹儷芳詢問的時候,突然一發子彈打到了老宅的窗戶玻璃上,夏雪平剛剛側過身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戰術反應,又一槍響起,隨即子彈帶出的氣流擦著夏雪平的鼻梁射進了屋里,一槍打穿了詹儷芳的腦袋……夏雪平講完這些,依舊心有余悸,并且想起詹儷芳喪命時候的慘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這些故事聽得我前胸后背都直冒虛汗,我看了看夏雪平,想起她身上那些傷疤和槍眼,更下定了要加入情報局專案組的決心。 唯有岳凌音正閉著眼,捂著額頭作思考狀。接著,她猛地抬起自己按著額頭的右手,攏著頭發解開了自己的發髻,側著頭用手指篦過一叢頭發后,她抄過了一張白紙和一根筆:“我記得,我小的時候也去過你父親原先住的地方……” 緊接著,她在紙上畫出了一張平面示意圖——上面的每一扇門窗、每一樽家具、每一把桌椅,甚至是墻上掛的每一幅畫的名字,還有它們的位置、數量,岳凌音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剛剛去過一趟。 “等會兒,你小的時候?”我不敢相信地看著岳凌音。 “哦,確切地說,是我14歲的時候。已經不小了哈?” “那這么說,你倆早就認識?”我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岳凌音。 “嗯。小時候,凌音姐還給我補過數學課?!毕难┢綄ξ艺f道。 “家長里短,以后再說吧?!痹懒枰衾讌栵L行地敲敲桌子,對夏雪平問道,“你和周荻今天見了那個詹儷芳的時候……不,你今天遇襲的時候,你們倆都站在房間里的什么位置上?” 夏雪平看著平面圖,指了指客廳內堂說道:“在這個地方,當時我站在這里——就是靠書柜的地方,周荻站在這邊,張大千的那副畫前面?!?/br> “那也就是……你的位置,其實更挨著窗戶,而周荻右手旁也有個窗戶?!?/br> “沒錯,但他那邊的窗子對著的,是我家原來的花房。我這邊正對著市政廳旁邊那一大塊綠化林?!?/br> “那詹儷芳呢?”岳凌音問完,用筆敲敲桌子,并且十分篤定地看著夏雪平,完全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 這么一問,夏雪平的眼睛也不由得一亮,隨即又飽含著滿滿的難以置信:“她……她的位置,在這……在我倆之間?!?/br> “你最開始的位置擋著她的身子,對吧?” “對啊……但……” “雪平,”岳凌音沉了口氣,“”襲擊“老宅的槍手不是來殺你的,他是來殺詹儷芳的。而很可能,那個詹儷芳才是來殺你的?!?/br> “什么?”我和夏雪平異口同聲地驚嘆道。 接著我連忙看了一眼平面圖上詹儷芳的位置,仔細一看,她所在的地方,左邊是背對著內堂的沙發椅,旁邊還有一扇玄關;而右邊正好是以前外公練字作畫用的紅杉木桌,沒記錯的話木桌下面還有擋板跟抽屜柜,這兩處地方,都是極好的掩體,而且如果站在這個地方,對于當時夏雪平和周荻各自站的位置,都是最好的進攻點。 “怎么可能……她……她要殺我?”夏雪平依舊不敢相信岳凌音的推測,但同時她又不得不信。 “忘了她之前對你的師恩,你好好想想:如果那個槍手想要殺你的話,為什么不早動手?你站的位置,非常有利于對方命中,但他卻先放了一槍故意引起你的注意,等到你側過身之后緊接著又是一槍……不,以你的敘述,再加上你平時的反應速度,秒,秒之間重新瞄準、射擊,這不科學——對方很有可能是兩個人,一個負責引起你的注意,另一個在找機會射殺詹儷芳。有人救你,這就很有意思了。而至于詹儷芳,她敲門的時候跟你和周荻說沒說過,她是怎么知道你們倆去了夏家老宅的?” “呼……她說她在附近的分局辦些事,看到了我的車子,而且她總會到老宅門口祭奠我父親,所以她想來看看我?!毕难┢绞滞纯嗟卣f道,眼眶中有淚珠忍不住地打轉。我連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取了一張紙巾,幫她擦了擦眼角。 “情感真是一件好武器?!痹懒枰魮u了搖頭,“我記得我晚飯后,在報告書看到說,她的內褲里藏了一把TT-33手槍,而且磨掉了編號——一個退了休的老太太,在自己的褲襠里藏了一把俄制手槍來看自己曾經的學生、老上司的女兒,這說得過去么?” 夏雪平沉默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岳凌音。 “我已經讓人在查這個詹儷芳了。說不定她就是一個重要的線索。當然,這也似乎更可以驗證我此前的推測,如果是這樣,雪平,今天這件事至少能說明兩點:第一,你們夏家老宅里真的放著什么很關鍵的東西,只是他們的人也找不到;第二,如果他們連你都要殺,那么看開他們為了自己的目的,已經到了什么都可以犧牲的地步了?!?/br> 夏雪平閉著眼睛,屏住呼吸,又松了一口氣,剛剛的悲傷也收拾得煙消云散:“那看來,我還得找機會再回去一趟?!?/br> “下次我陪你去吧!”我對夏雪平說道,“什么時候?” 沒想到夏雪平的臉上突然露出些許難色,她剛準備開口,我也正欲問訊,一旁的岳凌音卻率先說道:“還是我陪雪平去吧。畢竟現在我是她的上司。你一個小鬼,可別以為我們倆都同意你加入專案組,你就什么事都可以跟著摻和!”然后她馬上又對夏雪平問道:“他平時在家是不是可煩人了?” “還行吧,有時候的確有點煩死人,哈哈?!睕]想到岳凌音短短幾句話,就把夏雪平逗笑了。 “不是。那大……Boss,你剛剛說你之前的推測,又是啥???”我追問道。 “這個啊,哼哼,等你正式加入專案組之后再說吧!”岳凌音瞇起眼睛笑著,接著又對夏雪平說道,“你出來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單獨跟你聊聊?!?/br> “是?!?/br> “至于你,小鬼,你就在這等一會吧。等夏雪平寫完報告,你就開車送她回家,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br> 我故意做了個鬼臉,目送夏雪平跟著岳凌音出了辦公室。 四下看看,當我確定沒人注意到我之后,我立刻迅速拿出了那塊被疊成方塊的紙團,塞進了夏雪平羽絨外套的里懷口袋。 沒一會兒工夫,夏雪平便與岳凌音回到了辦公室,此刻的我隨意地把胳膊搭在她的辦公桌邊沿上,墊著腦袋假寐。果然她回到辦公室里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確定我是否睡著,第二件事,就是找那張我剛塞進她衣服里面的紙團。在找到那個小紙團后,她終于舒了口氣,憐愛地深處手,在我的后腦上摸了摸我的頭發,然后專心地打著字。 當天夜里將近兩點鐘,她的報告才結束。出了情報局大樓之后,我們彼此都十分主動地在黑夜里摟住了對方,給了相互一個緊緊的擁抱、一個無言而深情的濕吻。 她上了車后很快便睡著了,起伏的鼾聲,是這世間的最動聽的夜曲。我倒也確實從未見過她下班以后,如此的疲憊困倦。哪怕到了家的時候,她也沒有從熟睡中清醒。 是啊,真是個紛亂而忙碌的夜晚。 于是,我只好先下了車開了家門和她的房門,然后用“公主抱”的姿勢小心而用力地將她橫抱起來,緩慢地把她摟到了床邊,又輕輕把她放在床上。 我正想回去把車子熄火,我的胳膊卻被她的手十分輕柔地拉住,只聽她說了一句夢話后,又接著熟睡了過去:“別丟下我……只剩我一個人了……小混蛋,別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