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笛子被丟在了床鋪上,她早已“噔噔噔”的跑下了樓梯去。 她下樓跑去找到他,去敲他的房門。 布萊納特依舊,沒有理睬她,任由她在在門外等了幾十分鐘。 蘇珊娜沮喪的回去了。 而兩個小時前...... 布萊納特剛剛收到了從家鄉的來信。 他剛進門便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封,站在門后,借著窗戶外的燈光。 原來是家里的meimei回到了柏林,正在位于彩林道夫的家中照顧父親。她來信說,父親的病已經好多了,讓她這幾個哥哥們不要擔心,幾位將軍也不時來看望父親,父親的心情還不錯。 匆匆讀下來,布萊納特可算是松了一口氣,只是他也知道,父親同自己的性格一樣——固執,他認定的事情很難會改變。 所以他認為父親不會真的“心情不錯”。 因為父親孤注一擲的民主政治主張,讓他在軍中的地位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動搖,在保守派軍人和納粹黨人的兩面夾擊下,過的很辛苦,甚至曾經十分看中父親的興登堡總統也對父親失去了耐心。 父親孤立無援,兩度被迫辭職,十分抑郁,現在又被囚禁在家中,生病是自然的事情。只是現在好了,meimei回來了,至少有人可以陪陪他了。 布萊納特收好了信封在抽屜里,在客廳里悠閑的烤了烤火,一直以來對父親的牽掛也放下一些。 最后他悠閑的走到了鋼琴旁。 好久沒彈了,他想著。 彈了一會兒,卻意外的發現了另個一聲音,從屋外飄來...... ...... 蘇珊娜悻悻的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布萊納特的冷漠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引起他注意,卻又怕加深他對她的討厭,只是如果就此放手的話,那就真的沒有別的可能了吧。 ...... 所以,在當天晚上十二點鐘的時候,她拉開了自己臥室的窗子,玩命的吹起了長笛。在這之前,她早已鎖好了門,以防漢娜沖上來罵她。 再優美的笛聲,在夜里吹,也會遭人怨恨。更何況是她的隔壁鄰居呢。 她不怕死的吹了好久好久,直到她自己困得睜不開眼,直到自己被窗外的冷風吹的瑟瑟發抖??蓪γ娴拇白右琅f黑漆漆的,就像是沒有人住一樣。 她就披上大衣,圍好頭巾繼續對著窗子外面吹。 最后在夜里三點多的時候,她關上了窗子,倒頭就睡了。 ....... 她就是這樣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布萊納特就這樣睜著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蘇珊娜帶著重重的黑眼圈,又被車子拉走了,去了那個位于郊外的黑色堡壘里。 只是這次,她帶到了一個獨立的小型堡壘里。格調依然陰森壓抑,鐵門依舊是那種黑色的鐵門。她站在漆黑的甬道口,等著威爾海姆出現。 終于,他來了。在敞亮的甬道盡頭,門打開,包括他的在內的幾個身影出現了。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厚實軍外套,幾乎垂到了靴子以下,這讓他們看起來有些虎背熊腰。威爾海姆最后一個從門里匆匆走出來,正和其他人一樣,帶著一個古怪的防毒面罩,兩個透明大玻璃洞在面罩中央,下面是突出的一個像是豬嘴的金屬殼。如果不是他面具上頭的一頭金發,她真的認不出他來了。 其他人都很快離開了。 威爾海姆伸手一把扯下了防毒面具,走過來,發型都被面具的綁帶弄亂了。 “這是在做什么?”她問。 “做實驗?!彼?。 “順利嗎?”其實,她更想問他,到底是什么實驗。 他假裝努力的回憶了一下,然后笑著回答:“還好?!?/br> “我給你買了很多詞典,也許你用得上?!彼贿吔庖路圩?,一邊帶她來到了隔壁的小辦公室。 興許,他已經發現了她翻譯時候的些許破綻,倒也沒有責備她。只是這詞典也太多了吧,蘇珊娜望著堆滿辦公室桌子的書山。 帶回別墅燒火的話,也能堅持好幾天吧,她想。 這時候,一個士兵從門外,報告著進來了。他湊到威爾海姆耳邊說了幾句話。蘇珊娜努力去聽......依稀聽見什么人很生氣...... 威爾海姆的臉色沒那么從容了,灰藍色的眼珠不時錯錯,漸漸的,他精明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士兵說完,他便將防毒面具一把塞給士兵,他大步往外走去。 “蘇珊娜,去把那個法國人的論文翻譯好?!迸R出門,他不忘囑咐她,直到這時候,他臉色還是比平時嚴肅一些。 “出什么事了嗎?!碧K珊娜故作擔憂的問。 “好著呢?!彼f完,便走了。 之后,蘇珊娜隨便挑了基本關于生物學的專業性強的詞典,按照吩咐去找了昨天那位法國博士,翻譯他的論文。坐在一間小屋子里,明晃晃的吊燈下,那位有些蒼老的博士,正在靜靜的等她。 一上午的時間,蘇珊娜都是在他的幫助下翻譯他的論文,有很多詞她不懂、不認識,和這位老先生幾番溝通學習下,她也明白了不少,漸漸的和這個老先生也熟識了些。 “‘迪克’在德語里是什么意思?”馬克博士閑下來時,忍不住問道,“我聽他們總叫他迪克什么什么?!?/br> “是胖的意思?!碧K珊娜如實回答。 “那他可不胖?!崩舷壬⑽⑿ο?。 “迪克是他的名字?!?/br> “我知道,他是個少校?!?/br> 蘇珊娜看出,她似乎可以在馬克這兒問出點什么,他人看著還不錯。 “他是軍人,為什么整日會在這里,和你們做研究嗎?”蘇珊娜問。 “如果他申請的這項研究得到批準,那我想他很快就會晉升?!瘪R克博士告訴蘇珊娜關于威爾海姆對這項實驗的期望。 “什么研究?”蘇珊娜好奇的問,“就是關于我在翻譯的這個嗎?” “差不多,這只是一部分?!辈┦奎c點頭,“我的一部分?!?/br> 蘇珊娜點點頭,繼續在紙上奮筆疾書。 “人體實驗?!辈┦客蝗患恿艘痪?。 蘇珊娜停下了鋼筆,有些驚訝的抬頭問道:“人嗎?” 馬克博士點了點頭,眼睛看著天花板。 “哪里的人?俘虜?犯人?” “被關在這里的人?!瘪R克博士深吸了口氣,看得出他被困在這里也有太多無奈,“別問了,年輕姑娘,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br> 蘇珊娜作罷,卻還是有很多問題想問。這里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不敢深想,因為她現在翻譯的這篇論文里,有太多關于“嬰兒”,“懷孕”的詞匯。 “我有什么能為你做的嗎?”蘇珊娜誠懇的望著馬克博士,“您是個法國人,現在卻在為德國人工作,而我現在也是,身不由己?!币苍S拉近兩人的關系,會讓馬克博士多一些好感。 博士挑了挑眉,看著蘇珊娜有些釋懷的說道:“沒有辦法的,但是,我還有你,比太多人活的好太多了。我們已經很幸運了?!彼脑拕e有深意,只是她一時聽不懂。 蘇珊娜良久凝視這位博士寧靜的臉,就像是托馬斯中隊長一樣,如此寧靜的臉。 “剛才,迪克少校那而似乎出了什么緊急的事,”蘇珊娜安慰道,“也許是他們上級緊急叫停了實驗了也未可知?!?/br> “不會的,”馬克博士擺了擺手大手,“這是希姆萊聯合克勞伯格的研究項目,他們只是在內部爭搶實驗先機,但無論結果如何,實驗都會進行下去,無論是誰都一樣?!?/br> 下午,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分別了馬克博士,蘇珊娜被送回德軍總部的A座。那時候,大概是下午兩點多鐘吧。 她知道,威爾海姆一定出了什么事,他的親信一個都不在,甚至他的梅賽德斯奔馳也不見了蹤影。而且,令她振奮的是,她被告知明天一天都不用來上班。不過這也好了,她可以在他的辦公室里好好搜刮一波兒了。 下午。她又滿載食物的去了池塘底修道院,卸了貨給修女們,她又陪著雷金納德在院子里走一走。其他人雖然沒說什么,但是都一副或羨慕或壞笑的看著他們兩個。 但她怕的從來都不是別人的目光。 “你們計劃好什么時候走了嗎?!彼龁査?。 “梅拉說,大概下下個周吧,因為下周就是圣誕節了?!崩捉鸺{德回答。他還穿著那件皮夾克,上面的皮子已經磨的不像樣了,灰白的一塊一塊,蘇珊娜有點心疼。 “為什么下周不走?正好趁著德國人過圣誕節?!?/br> “你忘了嗎,下周要進行一次大反擊?!?/br> “你也去嗎?!碧K珊娜忽而有些擔心,他傷成這個樣子還沒好利索,又要去冒險嗎。 “能拿槍的,沒有意外都要去的?!崩捉鸺{德平靜的回答。 “這是要干什么?”蘇珊娜有些著急的看著雷金納德,“都是殘兵弱將,做無意義的犧牲,這是要干什么?” “這不是沒有意義?!彼穆曇艉軠厝?,語調卻很堅定。 “如果我送你走呢?!碧K珊娜不理他軟弱的辯解,“如果我再更努力,也許真的有辦法,我能送你離開這里呢!” “你那才是在送死,并且沒有意義?!彼麥厝岬?,像是個大哥哥那樣看著滿臉著急的蘇珊娜。 “你讓我試試!” “如果你真有辦法,不如讓梅拉和里昂盡快離開,他們更有價值?!?/br> “他們不值得?!碧K珊娜堅定的、直勾勾的望著雷金納德,“在這里沒有人是我在乎的,說實話,我只想送你走,你是我冒死救出來的,是托馬斯中隊長命換回來的?!?/br> 沒什么可掩飾的,她的真實想法也就是如此。 “蘇珊娜?!彼届o的叫她的名字,像是在叫醒她,“你應該放下了,蘇珊娜,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也沒有人是任何人的影子。你這是在浪費時間,在做傻事?!?/br>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想讓我的良心得到安慰,就夠了?!碧K珊娜回答。 “我不會走的,就算你擺平了路,我也不會離開?!彼麚u了搖頭。 蘇珊娜很生氣,真的,她不想看著他送死,白死,她認為他愚蠢極了。他們只有炸藥和一些小型槍支,而面對的德國人裝備精良,人員充足......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雷金納德頓了頓,又望著她充滿怨言的眼睛,平靜的說道:“如果你有辦法離開,我最希望的,其實是你能離開這兒?!?/br> 她有些驚訝,“為什么?” “你很痛苦,蘇珊娜?!?/br> “你太累了,在這里,”他靜靜的看著她臉部的線條慢慢放松,“你不該活成這樣的,也許你真的是時候離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