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這幾個老男人,不是普通的老家伙,他們似乎都是某一方面的學者。而蘇珊娜就被派來充當了他們之中一個法國人的翻譯。 雖說有些專有名詞她翻譯的有些吃力,不過還好,反正她翻譯錯了也沒有人發現,畢竟小錯怡情。 而他們圍在桌前,一起討論的內容也不過是學術內的事情,什么繁殖,細胞之類的,她似懂非懂。這樣的學術氛圍不會讓她更放松,卻能讓她暫時忘記了那個,在門口的死人。 威爾海姆站在她身側,時不時問一些問題,關乎實驗的資源和資金,以及適時地提及元首的一些政策和命令......看起來他更像是投資公司的股東和監督者。 時間很快過去。散會了。 威爾海姆告別了那些老學者,或是老博士,穿好長到膝蓋以下的厚重軍事外套,帶好帽子,他帶著她往外走。 刺眼的走廊里,讓人感覺不適的重復鐵門,一扇一扇的在身側路過。他肩頭的兩塊銀色的肩章,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真的有些扎眼,她低著頭跟著他,一直走出了來時的門口。 “不舒服?”威爾海姆見她低頭很不舒服的樣子,上前為她拉開了車門。 “沒有?!?/br> 兩個人坐在后座,副官開車將兩人送回了大廈。 車子停在了大廈中央的廣場上,兩人先后下車,一同走回A座。 而蘇珊娜走到廣場西側的草坪邊上就不再走了。 和她并肩的威爾海姆疑惑的斜了她一眼,停下腳步。 “現在是午休時間,我想在外面站一會兒?!碧K珊娜大口的呼吸著新鮮但冰冷的空氣,滿眼是皚皚白雪,還有匆匆的行人。 他想了想,也沒有走。 “不冷?”他好奇的低頭問身側的小姐。 “冷?!彼统恋娜鐚嵒卮?。蘇珊娜轉身面對被雪覆蓋的草地,閉上了眼睛,努力平復自己胃里惡心的感覺,因為如果再不控制她覺得自己真的會吐出來的。 并且冰冷的空氣會暫時讓自己清醒一些。 “難受?”他站在原地問道。 蘇珊娜咬了咬嘴唇點了點頭,然后頭也不回走開了。雪依舊下著。 她鉆進了人流,朝著風口走,寒風吹起了她卷曲的黑發,凍紅了她的雙頰......其實她只是想去街邊買點東西喝。 寒風刺骨,她稍微瞇起了雙眼......而思緒不可控制的又回憶起了早上看見的那個死人.......它的指甲尖劃過水泥地的聲音。她一想到死人,又想吐。 她艱難的捂著胸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腦子里卻還是不斷回憶那令她心驚rou跳的畫面。 他/她是誰?為什么會死在屋里? 他/她又是怎么死的? 蘇珊娜難受的打了個冷顫,在人來人往的人流中,哆嗦著放緩了腳步。她覺得胸口很堵,幾乎要喘不上氣,腦子里也亂作一團。 真難受。 這時候。 誰拍了她的肩膀。 她幾乎是閉著眼睛回頭的,然后強打精神看向來人。 那個人是威爾海姆。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解開了他自己長而厚的軍外套,也不知道他解扣子時候的樣子有多斯文或做作。讓她意外,并受到驚嚇的是,他敞開了他的外套,將溫暖的外套擁抱給了她,把他溫暖的胸膛給了她,雖然他里面的金屬制服扣子有些硌她胸口。 所以她努力控制的表情在那一瞬間,破功,她睜大了眼睛,驚悚的抬頭看著他。 隔著黑色皮手套手套,隔著層層的衣物,他居高臨下笑望她,環住她身體身體的雙手只是緊了緊。 雪還在下,讓兩個佇立在雪中的男女渾身換了顏色。 暖和,她承認這樣是很暖和,并且她現在身體真的很不舒服,而他的懷抱,像是一雙救贖的翅膀包裹她這個可憐人,只不過翅膀的主人是個惡魔。 “瘋了嗎?”她下一瞬問出口,立刻后悔。她強打著精神。 他不語,嘴巴依舊抿著,勾勒出一條平緩的弧線,飄雪中的他,在壞笑,可那雙多情的灰藍色眼睛里,卻滿是虛情假意。至少,蘇珊娜認為那只能是虛情假意。 周遭人來人往,很多不解或是探究的目光投過來。蘇珊娜有些難為情的看了看四周,慌了神,回眸時,卻發現這個男人還在直勾勾的盯著她看。他還在低著頭,還摟著她的腰,那認真的眼神讓她不敢回望。 “還冷嗎?!?/br> “不冷,你快放開?!?/br> 他抬起頭,露出了久違的,稍微真摯的笑容,他百無聊賴的看向四周的人群。 “會被人看到的!”蘇珊娜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慮。 他依舊不以為意,帶著得意和輕蔑的樣子,看向周圍來來去去的人群。他摟在她腰間的一只手,緩緩上移,將她的后背死死的摁在自己胸口。 二人貼的更緊了。她趴在他厚實的胸口,卻聽不到他的心跳。 她怎會不知反抗,只是她雙手都被困在他溫暖的大衣之下,動彈不得,她只能怨念的抬頭看著他高傲的下巴,還有喉結下面那個紅色的鐵十字獎牌。 “被看到怎么了?!彼f。 “你難道不覺得失禮嗎?”她知道和他辯駁沒太大意義,還是努力嘗試著,“身為少校級別的人,會被人說沒有教養的?!?/br> “可我本來就沒什么教養啊?!彼p松回答。 來來去去的人依舊,在路過他們身邊,好奇的打量從不會缺席。 蘇珊娜隨即又換了一副面孔,因為和他硬碰硬從來都不是辦法。她舔著臉含笑。 “我說,”蘇珊娜不再掙扎,轉而將手搭上了他的腰際,摸上他光滑的武裝帶,“是因為,里希特上尉在這附近嗎?!?/br> 又是作秀。 她篤定,也早該猜到了,無緣無故對她好,不就是為了氣布萊納特嗎?他這個人心怎么這么小,小到可笑,蘇珊娜暗自嘲諷。 這么活著不累嗎。 威爾海姆低頭,看向她已經掩藏起一切的眼睛。 她甜甜的笑,接著說:“我對你的忠誠,不需要放在任何人面前來證明,也無需做給任何人看?!彼槒牡恼驹谀?,不再反抗。 “所以我不冷了,真的,你可以放開我了,我不想讓你在下屬或是上級眼里是一個放蕩公子,更何況是里希特上尉,那個無關緊要的人?!?/br> 她說的明明是順從他的好話,她卻總覺得什么東西被她這一番話打破了。 她說錯了什么嗎? 因為威爾海姆沒回應她任何一句話,他臉上的愉悅減退了一些??諝庖沧兝淞?。 “好?!彼墒?。 他放開了她。 所以果真被她說中了,布萊納特剛剛在這附近...... “吃飯嗎?!彼谝慌哉硗馓?。他額前的碎發被寒風吹亂了,在額前凌亂的飄搖,倒讓他看上去年輕了不少。 兩人身上的雪已經不少,路人依舊匆匆,是呀,誰會像威爾海姆,瘋子一樣的在雪里站這么久。 “不了,少校先生?!彼龑λ吂М吘?,“我只想自己待一會兒?!边@個惡心做作的人,真的是,能滾多遠就滾多遠。 任誰都能聽出她驅趕他的意思有多明顯了。 “好?!彼S即又放松似的舒展了下眉頭,他抬手挪了挪帽檐,“明天見吧,小姐?!?/br> 明天?她以為是他口誤。 “下午放假半天?!彼粠Ц星榈恼f完,迅速的轉身走了。是被她戳破了他的小心眼,所以落荒而逃嗎,看著他遠去的黑色身影,蘇珊娜暗想。 ...... 她什么也沒吃感覺快要餓死了,但就是什么也吃不下,喝了一杯牛奶,便像是一直揶在食道里下不去似的難受。 她沒有急著回家,轉而去了禮堂劇場,那個她刺殺威爾海姆失敗的地方。不為別的,只為了撿回那個落在角落里的銀色長笛,她怕夜長夢多。。 這么多天了,可得好好保養保養了。蘇珊娜想著,把它藏進了大衣里,回到了別墅里。 而到了家門口,她這才知道,原來布萊納特一整天都沒有出門。 他的車安安靜靜的停在院子里,帶著厚厚的積雪。 所以,威爾海姆今天為什么不反駁?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想不通,威爾海姆的心思她真的想不通,到現在她也懶得想了。 她將自行車緩緩停在別墅下。悅耳而悠揚的鋼琴聲,從隔壁別墅傳出來,似乎今天布萊納特的心情不錯啊,都有心情彈鋼琴了。 她想過去敲門,好好解釋一番。 可是,怎好打斷他的琴聲? 她停好車,回到了樓上。這里似乎,聲音更清楚一點。她在臥室里換好了室內穿的毛衣,這期間,她終于想起了他彈的這首曲子的名字。 她拿著長笛坐到窗邊,拉開了潔白的古舊窗簾。 她隨著他的鋼琴聲,開始小心的跟著吹起來,一開始聲音還很小,直到后來她自信的找回了感覺,開始放肆起來。 笛聲婉轉,琴聲恢弘。在這冬日的午后,飄雪中的兩棟別墅間,聲音如風雪中的枝干搖曳,卻又跳脫在這寒冷的世界里,帶著彩色的生機。 期盼陽光,期盼溫暖。 兩個不同的聲音穿過玻璃,穿過木頭構架,穿過風雪,在空中交纏。從陌生,到和鳴,再到互不相讓。 她吹的很盡興,就是不知道對面的家伙什么感覺了。 一曲畢。 她握著長笛,獨坐在此等了很久,很久。 鋼琴聲卻都不再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