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為什么?”他的語氣和往日一樣冰冷了,仿佛是在說“憑什么?” “那晚我和埃里希一起去了沃爾夫中校的辦公室,這個你可以調查,那晚很多人都看見他抱著我上了樓,我一直都和埃里希在一起。所以你為我作證明,并不是口說無憑?!?/br> 不給他時間考慮。 “如果你不這樣做,我會告發你強jian我,并且我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這點!”蘇珊娜知道,她這樣做對幫過她的里希特上尉十分不公平和殘忍,不過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別的辦法,更可況她也是在賭,賭他的人。 她看著他的眉頭因為她的話而微微皺起,尤其在她說到“強jian”這幾個字的時候,他隨意和迅速的翻了一個白眼。直到她說完,他都秉持著那種嚴肅而深刻的目光,那種看她還能耍什么花招的隱忍著。 她繼續說道:“我清楚的知道你大腿上,后腰上,那些傷疤的形狀,尤其是那個在你腹部接近大腿根上那個像是玫瑰花蕾一樣的......” “夠了!”他低沉著嗓音說道,他眼神陰暗了太多,以至于蘇珊娜不敢再抬頭和他對視。但他這句話的聲音是沙啞而低沉的,至少比起以前那些沒有語氣的聲音,他這回說的像句人話了。 布萊納特深吸了一口氣。她是怎么知道他身體疤痕的事情的???而且還那么準確無誤,就像是親眼所見,就像是他現在沒穿衣服一樣...... 難道他藏在衣服里只被他mama看過的身體,就這樣被一個女人看了?看了?看了?他又沒在她面前脫過衣服......難道,是那天她去他家洗澡? 可這又是什么時候看的? 難道,那天她是故意要去他家,故意......讓他脫的衣服嗎。她騙了他,他還那么傻乎乎的毫不懷疑的相信了! 而此時此刻,這個女人在威脅他,并且這個威脅計劃很有可能從很久以前她就開始謀劃了,修理水管,借用他家浴室也許就是她計劃的開始,沒想到,她看起來楚楚可憐卻還有這種手腕! 她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至少超出了他對她的預估。他活了二十多年,沒怎么和女人打過交道,更何況是被女人威脅這種陰險的事他都是未曾見過的,這倒不禁讓他懷疑,女人難道都是這般狡詐? “這就是你的手段?”他的臉比以往其實差不多,同樣的面無表情,同樣涼薄的樣子,只是那雙湛藍的眼睛此時看起來如同狼目,“如果你真的是抵抗分子呢,你讓我立刻死在車里,我也不會為你做任何證明?!?/br> 蘇珊娜知道她的強硬可能刺激到他了,這時候,她得換條路走,軟硬兼施。 她強迫自己看著他那雙暗流涌動的深藍色眼睛,緩緩說道:“沃爾夫中校對你的命令,不就是要你盡力的幫助我嗎,現在這件事關乎我的生死,并且你有足夠的理由和證據可以救我,為什么不這樣做呢?” 或許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眩暈,蘇珊娜真的不想讓自己再一次暈倒在他面前了。 “我也只是想活下去,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彼粝逻@句話,便打開了車門,冷空氣一下子竄了進來,她走了。 ...... 她也許就是在等死吧。 早上把所有該說的都一股腦的扔給了布萊納特,她不知道他會怎么做,或是怎么想,但想都不用想的是他一定會討厭她,認清了她這個不知感恩的狡猾的女人。她站在二樓臥室的窗戶旁,望向對面別墅黑漆漆的窗戶。 而如今,艾利紋的死,更是讓蓋世太保把苗頭指向了她,她無論如何為自己開脫,都有解不開的邏輯漏洞,如果沒有明確的在場證明,她可能就快要見到埃里希,和他在地獄里團聚了。 隱隱約約,樓下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蘇珊娜帶著疑惑,走出了房間。敲門聲規律的持續著,她站在木質樓梯上望著樓下正在烤火的老人,“是什么人?”她問。 沒人回答,蘇珊娜便循著敲門聲走向了門口,只見女孩漢娜正站在門口,身體緊繃著,望著門。 “是什么人在敲門?!彼龁枬h娜。 漢娜回頭壓低了聲音,硬生擠出幾個字:“你要是敢開門......我就......!” “德國人?”蘇珊娜也吃了一驚,忙跑去旁側的窗口,透過窗簾縫隙往外望去。她看見夜幕下,停著一輛黑色的梅賽德斯奔馳。 她鎮定的回到門口說道:“你要是不開門的話,那更糟?!闭f罷,她摸向了大門的鎖,在漢娜驚恐的注視下,她打開了門。 夜幕下,高挑修長的男人站在門口,黑色的外套披在他寬闊的兩個肩膀上,垂到他膝蓋以下。他端正的帶著他鑲刻著骷髏頭的制服帽子,果汁色的燈光讓他慘白的臉龐上有了些許血色,一對精明的藍眼睛正炯炯有神的望著她,威爾海姆微笑的像個來體察民情的貴族紳士。 “晚上好,蘇珊娜?!彼麖娜莸淖哌M了屋子,摘掉了帽子。 “你有什么事嗎?”蘇珊娜不情愿的緩緩將門關上,看著這個危險的高大男人。他摘掉帽子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對著玄關處那面小小的試衣鏡,彎腰仔仔細細的整理了幾下頭發。 漢娜警惕的望著這個斯斯文文的德國人,緊張的站在那兒。 “猶太人?”忽而威爾海姆轉過身來,低頭看著漢娜。漢娜大氣不敢出一個。 “我剛聞到了很香的味道,今天晚上‘拿’的是什么?”他彎腰和藹的看著漢娜用法語問道,不過他的法語可真不怎么樣,蘇珊娜知道他想說的是“吃”這個詞。 漢娜機警的看著他什么也沒有回答。 他沒得到回應卻也不掃興,從翻領的懷中,掏出一個金黑色錫紙包裹的長方形薄片,他貼心的遞到漢娜的面前。漢娜不自覺在看到巧克力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起來,但她忍住了沒有去接。 蘇珊按看見他腰間別著槍。她上前幾步站在漢娜前面,遮住了他逐漸充滿“喜悅”的目光,并接過了巧克力,“你這么晚來做什么呢?” “打擾了,女士?!彼逼鹕戆炎⒁饬D移到她的臉上。她披著紫薯色的毛衣外套,柔軟的黑發海藻般的披在身后,她的臉憔悴了不少,但還是十分養眼,眼睛像是兩顆難得的晶石。 “我來看看你?!彼卮?,撩了撩她臉蛋旁邊的頭發然后走進客廳。 他穿著滿是雪水的長靴,在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泥濘的腳印。蘇珊娜戳了戳愣住的漢娜,讓她趕快躲起來,漢娜木訥的跑開了。 “晚上好?!彼窒蜃谏嘲l上的老人行了一個納粹禮,老人頭也不抬的繼續烤著火,他不惱不怒,徑直走向了沙發,撩了一下厚重的外套坐了上去。他轉過頭,微笑的對蘇珊娜說道:“請過來?!?/br> 她走過去,看見他朝她伸出了一個手臂,帶著黑色戰時手套的手,朝她勾了勾手指。暖洋洋的火光在年輕男人的臉上跳躍,三七分的金色油頭閃閃發光,他微笑著摟過她,塞進自己懷里。蘇珊娜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這個男人的身體也太冷了,她的半張臉都緊緊貼在他帶著雪花味道的胸口,他胸前的藍色徽章擱的她顴骨生疼。他手圈住她雙臂,摟在她腰上。 可是只是接近他,那些不好的記憶就又一起竄了出來。 痛苦的,屈辱的,隱忍的,隱忍的高潮。她攥緊了手,讓自己不要再想。 “您不打算給我一杯咖啡什么的嗎?外面真的很冷?!彼悯磕_的法語說道。 他沒有對懷里的蘇珊娜說,而是對著坐在對面的老人。老人不說話,冷著臉,鎮定的坐在那。 這已經是蘇珊娜帶回來的第二個德國人了,還不算她早逝的德國丈夫,老人心里鄙夷。 “我去給你倒?!碧K珊娜掙脫他的懷抱,起身要離開。 他放了她去倒咖啡。 “只有人造咖啡,不好意思?!彼龑狎v騰的咖啡擺在沙發前圓形的小茶幾上。 威爾海姆脫了手套,端起來斯文的喝了一口。 蘇珊娜坐在沙發上,與他保持了一個人的距離。 “你又去找他了?”威爾海姆開門見山。 “什么?” “在汽車里你們做了什么?”威爾海姆收斂了笑容,平靜的,沉甸甸的目光看著她。 “你在跟蹤我?” “那你誤會我了,我從昨天到剛剛都在做運輸工作,然后殺人,運輸,殺人,運輸,殺人?!彼貜汀斑\輸”和“殺人”這兩個詞的時候,還賤賤的擺了擺腦袋,配合他聲調的韻律,“秘密警察在大力管控這片區域,所以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監視?!?/br> “你未免也太多疑了,少校?!彼M量不去激怒這個男人,“我們只是普通的交談?!?/br> “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很可愛?!彼焓诌^去揉了揉她的臉,他的手指很細膩,然后溫柔的說道,“你們又在交談什么呢?” 問到關鍵處了。 “我昨天發燒了,是他碰巧把我送到了醫院里,我去是給他道謝?!?/br> “道謝需要在車里?”他追問。 “少校先生,我知道您每天很忙,可為什么要和我這樣一個可憐寡婦過不去呢?您這是在浪費時間?!?/br> “我很喜歡和你聊天,這并不算浪費時間?!彼麆恿藙与p腿挪了挪位置,和她靠近,然后將胳膊架在大腿上,撐著臉龐目光深情的望著她。 “您這是在鉆牛角尖,我沒什么能辯解的?!碧K珊娜不明白他這么刨根問底的精神是從哪來的,又整天對她疑神疑鬼,話說回來,她又是他的誰,他這么做簡直自作多情。 當然了,他是黨衛軍少校。 威爾海姆看她一副死生悉聽尊便的樣子,接著說道:“從前,還是在德國的時候,我曾經在集中營守備部隊做過很長一段時間?!彼袷窃跍厝岬闹v童話故事,“對所有事物,感興趣不感興趣的,我都喜歡弄明白,也許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br> 聽他語氣緩和,也不再追問,蘇珊娜小心翼翼的繼將話題扯遠:“集中營是什么地方?” “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明白的地方?!彼届o的望著她。 她草草點點頭。 一時間,客廳陷入了沉寂。老人還是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不發一語,低頭看著報紙。而這邊的兩人,一時也沉默了,威爾海姆隨意的環顧四周的房間和擺設。漢娜從樓上探出一個小腦袋,偷偷窺探著樓下。 “我想,里希特上尉應該回來了?!蓖柡D反蚱屏顺良?。 蘇珊娜還沒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只見他抬腿從沙發上站起來了,徑直走向廚房,朝著窗戶走去。蘇珊娜快步跟了上去,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俯身撩開窗簾,黑夜里,遠處的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院子外面的街道上,隱隱的有車燈的光亮。蘇珊娜踮著腳尖,也朝外瞟了幾眼,她發現了兩件事:首先,威爾海姆的梅賽德斯奔馳竟然已經不見,而另一方面,布萊納特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