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周遲再次躺下。 陰戶在發熱,洞口有水液隱秘地流淌。她起初不管它,漸漸地,腰腹以下都是沉重的,她瞬間明白了那是什么。 這很合理,月信許久沒眷顧她了,她甚至希望那永遠都不要出現,但李承業讓她的身體突生變數。 她循著記憶去找女子月信時所需的東西。這里是薛枕弦的寢居,她記得她通常會把那些和她的貼身衣物放在一起。 很不幸地,她血崩了,經血止不住地漫出來,剛換上不久的月事帶立刻被浸透。絲綿是柔軟的,但她的身子更軟,那溫暖的所在經不起摩擦和折騰,一碰就刺痛,身體從內到外都疼。 她又翻箱倒柜,去拿余彥羲送的藥,合著冷茶吞下去,先是一粒兩粒,再到小半瓶,不一會后,迷幻的發昏的感覺代替了疼痛。她朝四周看,房梁懸著一朵云,上面有五彩的仙鹿,霧蒙蒙的仙境讓一片薄荷的顏色掩蓋著,顏色生出了觸角,毛茸茸的,很舒服。 她舒服得不像自己了,看什么都是縹緲的,也因此生出了幾許寥落的困意。 她想昏睡過去,又聽見周琮在叫她:“周暮煙?!?/br> 她知道他就在這里。她不會無緣無故對李承業動粗,一切只因為,她坐上窗臺那一刻看見了周琮。 周琮依舊是飄著走的,而她要用剩下好幾十年的時間來慢慢接受這個。 他重復了一遍:“周暮煙?!?/br> 她在想他為何質問自己。 “你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br> “把藥扔了?!?/br> “這不是藥,是糖?!?/br> “扔了,我求你?!敝茜钌畹匚鼩?,“我求求你,jiejie?!?/br> “你真吵?!?/br> 周遲擱下藥瓶,回原處躺下。 她吃過藥,已經不疼了,只發暈,心里奇異地滿足,唇角的笑似有還無。 她想,父親喜歡服食丹藥,他總說能看見仙境,原來都是真的。 周琮不許她睡:“我陪你說說話?!?/br> “說什么?” “你能給自己催吐嗎?” “我才不要?!?/br> “jiejie?!?/br> “我很快樂,真的,至少現在如此。再過半個時辰痛苦反噬,我會比方才難受一千倍,可現在的快樂是真的?!?/br> “你有點像大人了?!?/br> “是呀,可惜你長不大?!敝苓t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下他的額頭,“你以后會一直這樣嗎?” “我不知道,可能會變成別的人,變成花草樹木也說不定?!?/br> “花?換一個吧。風,或者云,如何?不高興就打雷下雨,多好?!?/br> 周琮興趣寥寥。 “不是你想和我說話的嗎?” “我現在不想了,我討厭你,我才不要和你說話?!?/br> “真是任性?!?/br> “我討厭你有事。你要是出事,我會一輩子討厭你?!?/br> 大概是周遲命不該絕,李承業走了沒多久就回來了,發現周遲在發熱,匆匆找人去醫館把余大夫叫了過來。 四更,周遲聽見李承業和余彥羲在外面談話。 “她已無礙,你也歇一會吧?!?/br> “謝謝大夫?!?/br> “你很在意遲兒?” “怎么突然問這個?” “對我來說,喜歡一個人,就是想見他,每天見上他一面,就足夠歡喜。你看她的樣子,和那時的我很像?!?/br> “您娶妻了?” “不曾?!?/br> “哦,那,那想必,是位絕世佳人,給我倆引薦引薦?” 余彥羲輕嘆:“見不到了?!?/br> “不可能,男人這里就沒有知難而退幾個字,刀山火海,只要她在,通通都不作數?!?/br> “廝人已乘鶴西歸?!?/br> “……節哀?!?/br> “君須憐取眼前人?!?/br> 他們聊得不長,半炷香工夫后,有開門的聲音,走路的聲音,輕微的嘆息的聲音。 有人慢慢靠近。 她已對這氣息很是熟悉,濕的,黏的,那讓她想起遙遠海岸上安靜的白色鹽粒。 李承業太喜歡親她了,他不愛yin詞浪語,偏偏愛與她的嘴唇纏綿在一處,好處是她不至于因缺水而干渴,壞處是差點被親到窒息。 兩雙唇即將相貼的那刻,周遲睜開了眼睛。 李承業若無其事地偏過頭去,手像是無處安放,動了動,給周遲添了一個軟枕,目光與她的短暫相遇,又移開。 那一眼讓她想起昨夜,李承業抱她去溫泉——她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等人醒過來,已經在那里了,腰和腿發酸發脹,軟軟地,不想動彈,溫熱的水侵襲她每一寸知覺,帶走她所有疲憊。她被他攬在懷里,有氣息溫柔地拂拭過耳際。 溫情止于此。李承業歇息夠了,替她清洗,擦過腰窩的時候,她的腿微微發抖,這讓他身體又有點發硬,他吻她的耳朵,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按。她迷迷糊糊中任他擺弄了一陣,忽然意識到那是什么,也忽然發覺自己這一晚到底做了什么,惱意橫生,五指一扭,差點把他弄折,于是他們又在溫泉中打了一架。后來她接受了李承業的提議,鳴金收兵,回去再戰。再之后—— 周遲想起他臨走前說的話,氣道:“李大將軍,你的臉皮有來客居的酥心卷那么厚?!?/br> 說到點心,兩個人都有些餓了,眼神變得微妙起來。 “你有沒有……” “嗯?” 李承業咳了一聲:“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周遲略一思索,昨日吃了杏仁茶,前日喝了魚湯,她愛那溫潤的口感,遂道:“小米蒸熟,拌蛋黃粉,碾得碎碎的,鋪上雞絲,再配一碟百合,調一湯匙秋梨膏?!?/br> 李承業樂道:“將軍家鸚鵡也是這么吃的?!?/br> “我不正是你手心的小鳥么?” 這大概是調情。李承業心口隱隱發燙。 似乎以前也有姑娘這么說過,說自己是籠中雀,水中月,鏡中花,那不是他要的答案,他給不出任何答案。每當他想得到一點什么,總要拿血和汗去換。 “李大將軍,你會不會想,照顧這個人可真麻煩?” “怎么會?!?/br> “因為我是這樣想的,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就算如此,我還是想麻煩你?!?/br> “別亂想?!?/br> “嗯,謝謝你?!?/br> “小事?!?/br> 藥力發散,周遲眼皮掙扎了幾下,昏睡過去。她的呼吸長而悠緩,春天的柳絮從她的骨骼和血液飛出來。 李承業親了親她的鼻子,又抓住她的手放到嘴邊啃了一下,才放她安眠。他想留下點什么,他的味道,或者一個印記,但要是這么做…… 孰料周遲又睜眼道:“你不走了?” 李承業道:“不了?!?/br> “你還是走為好,奉勸你離我遠一點?!?/br> “為什么?” “吾好夢中殺人?!?/br> 安睡的女孩沒殺過人,倒是清醒的男人殺過好些。 李承業恍了恍神,松開手。本想陪她躺一會,現下無甚心情了。 隔了一陣,外面下起雨。 暴雨讓他清醒。十四歲時,母親于病中去世,也是這樣一個雨天,連老天爺都在哭泣。 兩個月后他去了江城。他聽說沉時要來,所以果斷地拋下故鄉,奔向他想象中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生活。最關鍵的是,他能離姓李的人遠一點。李一塵的父親為他母親花了重金,尋來無數名貴藥材救治她,可唯獨不肯牽一牽她的手。 來了江城,他也經常不開心。江城是座雨水很多的城市,而他討厭下雨,暴雨會耽誤人們做事,一旦閑下來,滿世界都是嘈雜的水聲。 雨水沖斷過江城書院外面的橋,那天他帶人加緊修補,人在橋下,聽橋上的學子念“春雨斷橋人不渡”,唱歌一樣好聽。然后周遲路過,他看到她也不高興,陰郁散去了幾分。 外面在下雨,他哪里都不想去。他想待在周遲身邊,聽她夢囈,等她醒。 他看不清她,卻看清了自己。只要他覺得他愛周遲,勢必經歷愛情的痛苦。微弱的理智呼喊道,停下吧,可憐的不是她,是你。他說,我抵抗過了,沒用。理智反問道,是嗎?他說,罷了,你走吧。最后它也走了,唯一一個戰友放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