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渡雨(4)
水邊沒有樹蔭,他們便在地上支起一把夠大的遮陽傘。 瞿奕年輕時耐不住性子,不愛這一套,反而年紀大了,有空就跑來釣魚。瞿渡跟他來過幾回,學醫的,耐性好是必備條件。 這套漁具,也是瞿渡向瞿奕借的。 昨天晚上,他便在研究它們。 谷鈺是實打實的新手,第一條卻是她釣上來的。 魚是手掌大的鯉魚。 “不錯啊?!宾亩煽渌痪?,替她將魚從鉤上取下,重新上餌。 谷鈺禁不住想,這魚好似通人性,知道瞿渡會讓著她,跑來上她的鉤。 到后面,運氣就沒那么好了。接二連叁,都是瞿渡釣上來的。 沒多會兒,水桶就滿了一半。 夏季的山區天氣變幻快,不到半個小時,烏云便將整片天覆蓋,只留下幾線亮光。雷聲一陣接一陣。 眼見著一場暴雨就要來襲。 瞿渡迅速將釣魚桿、折迭椅、遮陽傘一眾物品收拾好,帶谷鈺去車上避雨。 為了不破壞水庫邊的生態環境,也為了交通方便,農家樂離得遠,來不及了。而車就停在水庫邊。 人剛上車,一場瓢潑大雨就落了下來。雨箭千軍萬馬地擊在玻璃上,發出可怖的響,玻璃仿佛要裂開般。 氣溫隨之降了些。 他們躲在車廂內,與世隔絕。 車內干燥、悶熱,車外潮濕、清涼。 讓她想起《阿房宮賦》: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遠處的山被雨霧蒙住,只留下暗重重的輪廓。青翠變成了鴉青。 寬闊的水面被擊出一個又一個的凹面,像有生命般,凹面一圈圈地向外擴大,又被新一波的雨水截斷,生出新的凹面。就這樣循環往復。 谷鈺在城市待得太久,偶爾來鄉野間,看到這樣一副畫面,心里頓時清明澄亮不少。 重要的還有,瞿渡坐在她身邊。 谷鈺本不喜歡雨,但她現在卻沒那么惱。 水桶未帶上車來,雨下得大,桶里的水很快漲上去。再這么放任,水會溢出桶沿,魚便會隨之溜走,谷鈺舍不得之前的辛苦一朝付諸東流。 “哥,有雨傘嗎?” 在副駕駛座前的儲物柜里。瞿渡向來細心。 谷鈺推開車門,撐開傘,支在桶上。就這么短短幾秒,她上身就淋了個半濕。 天氣熱,倒不擔心著涼,要命的是,她穿白T恤,沾了水,變得半透明,可以看到她穿淺粉色的文胸,以及白色的乳rou。 谷鈺從小不說養尊處優,吃穿用度一率不差,可以說是好,她皮膚被養得皙白,發育得也優于大部分同齡人。 要的是瞿渡的命。 這種事,刻意提出來,反而顯得他心懷鬼胎。干脆不說。 反正很快就會干。 谷鈺自己也神經大條地沒有發現。 大概是早上覺補少了,在嘈雜的雨聲中,她也睡著了。 瞿渡兩手迭在腦后,看著雨滑過整張車前窗,一切景色模糊、扭曲。 谷鈺的呼吸聲清淺,按理是該被雨聲掩住的,可他卻分辨得一清二楚。 他偏過頭,將目光定格在她臉上。她臉是鵝蛋臉,有點rourou的,巴掌大,眉毛、鼻子、唇,都長得秀氣,五官長得和她性子一樣溫柔。 曾經有算命的看谷鈺面相,說她是個有福之人。真如他所說,她人生前十幾年,確實沒經歷什么大坎坷。 谷鈺身子側著,頭靠著車窗,睡得自然不舒坦。她哼哼一聲,調整了下姿勢,繼續熟睡。 瞿渡越過她身子,一手護住她的頭,一手將座椅調低,讓她睡得舒服些。 離得近,她的呼吸也近在咫尺。 他看過去,她的嘴微微嘟著,除了嬌俏,還有幾絲意味……像在討吻。 瞿渡猛地坐回去,手抹了把脖子,覺得車里悶得慌,好像氣壓在她呼吸的同時,一點點增大,逼得他呼吸不順。 * 雨停的時候,谷鈺卻醒了。 夏天的雨往往突如其來,去得也急匆匆的,帶著一部分炎熱。 太陽很快又卷土重來,勢頭比先前更甚。 好在臨近日暮,又下過場雨,熱度沒那么高了。 瞿渡提著水桶,谷鈺跟在他身后,一副沒睡醒的惺忪。 路上鋪了砂石,沒叫鞋被泥弄臟。 不知為何,瞿渡步子邁得很大,谷鈺清醒過來時,已經落后一大截了。 谷鈺小跑過去,自然而然地牽住他的手,輕聲嗔道:“你怎么走這么快?都不等等我?!?/br> 他的手心些許潮濕,谷鈺卻握得更緊。 瞿渡一言不發,速度卻明顯得慢下來了。 那半桶魚,被廚師做成叁個菜:鯽魚湯、酥魚塊、酸辣魚。 再加上叁個炒菜,兩個人吃,足夠豐富了。 碗小,菜也好吃,谷鈺足足吃了叁碗飯。 瞿渡取笑她:“吃這么多,小心胖成豬?!?/br> 谷鈺哼哼一聲:“見過我這么可愛的豬嗎?” “這么厚臉皮的倒沒見過?!宾亩珊攘丝诘?,“再不回去,天就該黑了,走了?!?/br> 到家時,谷菁卻破天荒的在家。 雖然住同一個家,但谷鈺一天和谷菁說不了幾句話,甚至見不上一面,所以谷鈺跟谷菁根本不親。 見她在家,她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打聲招呼:“媽,回來啦?!?/br> 谷菁四十多歲,保養得好,看起來倒像叁十多。 “今天跟哥哥去哪玩了?” “瀾山?!?/br> “挺遠啊?!惫容计骋谎埚亩?,“自己開車去的?” 瞿渡解釋說:“嗯,找爸借的車?!?/br> 又有的沒的聊了幾句,谷菁就說累了,回房了。大概也是覺得,與其自己試圖和他們找話題,倒不如讓這對兄妹倆單獨相處。 谷鈺洗了澡出來,徑直往瞿渡房間走。 瞿渡戴著一副細框眼鏡在看資料,整個人多幾分書卷氣,學生成了學者。 谷鈺坐在他身邊,趴在他手臂上,叫他:“哥?!?/br> 他“嗯”了一聲:“什么事?”他覺得她這個樣子,就是有事要求他。 她卻只是蹭了蹭,又喊了聲:“哥?!?/br> 瞿渡剛想說什么,手機響了。她迅速在他臉上親一口,丟下句“你繼續忙,待會再說”,就跑了。 不知是親偏了,還是她存心的,她親在了他的唇角。 鈴聲一直響,快響完最后一秒時,瞿渡接通電話。 對方說了什么,他也沒聽進幾個字,僅知道,是工作的事。 腦海里走馬燈似的將這兩天的情景播放一遍,瞿渡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不受他的控制,變了質。 房間里是暗的,門卻是半掩,是為他留的。 瞿渡想明這一點,也沒開燈,輕輕地將門關上。 借著月光,瞿渡看見床中央細長的一條凸起。谷鈺睜著一雙圓眼,也在看他。她拍拍身邊,輕聲說:“哥,這邊?!?/br> 他沒照做,也沒看她,坐在床沿,問她:“谷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知道啊?!惫肉曊f,“我們從小也一起睡啊,不是嗎?” 她在裝傻。她明知道他意指何事。 他轉身,身影向山一樣壓下,唇壓在她的唇上,只是單純地輾轉了下,并沒有深入。 微微分離,瞿渡問:“是這樣嗎?” 谷鈺絲毫不怕,說:“哥,你比我聰明,你知道的啊?!?/br> 瞿渡自嘲地笑了聲,手撐起身子,坐直,“我如果聰明,我就不會這個時候過來了?!?/br> 如果他比她聰明,他也不會晚于她正視自己的感情。 聰明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 “所以你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彼?,“哥,陪我睡?!?/br> 瞿渡將被掀開一角,躺進被窩,猶豫一秒,攬她入懷。 谷鈺說:“早上你親我,我發現了?!?/br> 瞿渡說:“嗯” 谷鈺說:“坐你腿上,是我故意的?!?/br> 瞿渡毫不意外,“嗯?!?/br> 谷鈺又說:“我在山上說的那句,也是真的?!?/br> 瞿渡停了幾秒,“嗯?!?/br> “嗯?就沒了?”她失望。 瞿渡親了親她的額頭,這次是光明正大的,“我也是?!?/br> 谷鈺心花怒放,笑瞇瞇地說:“我就知道哥聰明,知道我想聽什么?!?/br> 她的手指先摸到他下巴,上移了寸,按在他唇上,“你知道剛才那個,是我初吻嗎?” “知道?!?/br> 谷鈺愈發得意:“我知道也是你的?!?/br>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惫肉暩杏X到他含了下她的指尖,有股電流竄過全身般,忙收回手。 瞿渡手撫著她的背,像哄她睡,“快睡吧,我明天送你去學校?!?/br> 他們那晚說了無數個“知道”,仿佛他們就該是這樣,他們只不過是順著命運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谷鈺也知道,是下午的那場雨,渡了她和他的情。 谷鈺初中問過瞿渡,他以后會找什么類型的女朋友。性格、長相、身材、愛好,他有什么要求沒。 瞿渡想也沒想,說:“我不會找女朋友?!?/br> 也許是他太斬釘截鐵,谷鈺反倒不信:“林慶焱都談過叁四個了?!?/br> 林慶焱是瞿渡同學,也是關系最好的朋友,難怪她質疑。 瞿渡說:“我跟他又不一樣,那你呢?你喜歡什么樣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谷鈺笑盈盈的:“哥,你這樣的啊?!?/br> 沒想到一語成讖。 他確實沒找。因為他心里已經有一個小姑娘了。 她也確實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