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等季疏晨回國時,米粒的狀態已恢復如故,至少她肯陪著季岱陽一同來給她接機,并對她張牙舞爪地敘述這幾日發生的趣事。只是她神情里的閃躲與欲言又止哪能逃過季疏晨的火眼金星。 到了疏宮后季疏晨直奔書房,一開門,里邊果不其然戳著兩根大蠟燭。季岱陽尾隨其后帶上門,眼神示意祁雋和沈柏勉先說。 “我數到三,你們一起說,一、二——” “國際坦汀和季氏簽約了?!?/br> “你們家老爺子病倒了?!?/br> “唐允白找上門好幾次了?!?/br> 清一色“了”結尾的信息,同樣的重磅炸彈。 “不是說好了先說這個的嘛!” “不是說好了先說這個的嘛!” “不是說好了先說這個的嘛!” 這回倒是統一了,季疏晨扶額:“一個一個消息來,一下子我‘無福消受’!” 沈柏勉先跳出來:“詹憶茵和季仲恒合作了,我當初就提醒你要對這女人防患于未然了吧?現在好……” “就算我提前知道,人在美國鞭長莫及管不了!”季疏晨打斷沈柏勉,見他又要跳腳連忙阻止:“別和我提什么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美國離這兒千萬里呢!再說我們這行向來玩的是速戰速決,現在說這些也沒什么用?!?/br> 沈小公子灰溜溜退下,換祁大律師上:“你爺爺病了,雖不知真病假病,但他叫了張文清去談遺囑?!睆埼那迨瞧铍h在國內忘年交兼前任老板,專門負責大家族的財產分割案,也是季家的御用律師。 季疏晨聞言笑著說:“估計是真的。否則我爸和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現在季仲恒又拿下國際大投行的案子,恐怕……” “怕什么?!樹大招風,樹倒猢猻散;季仲恒要當出頭鳥,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這位小姐!”季岱陽握拳捶兩下茶幾:“你別說大話行不行?我們雖然不必和季家抗衡,可畢竟他才是老爺子未來的接班人!”見季疏晨不置可否地一聳肩,季岱陽揉著眉心緩緩道:“這幾天唐允白找你快找瘋了,幸好你手機關機……” 就算不關機也接不到好嗎?!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動響,季疏晨率先起身出去“迎客”。外面的場面真是好生熱鬧,唐允白帶著兩個打手模樣的男人正想上樓,別墅的保全人員阻擋著他們,樸信義氣定神閑地站在暴跳如雷的米粒身邊安撫她。 這狗脾氣,倒是和書房里的三個男人如出一轍。 季疏晨款款下樓,站在離唐允白兩級階梯處冷然道:“有什么話就在這兒說吧?!?/br>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以為這樣對待不速之客已然仁義?!?/br> “不懂禮數的人還敢稱自己仁義?” “那唐小姐私闖民宅的禮數,疏晨可真是望塵莫及?!?/br> “你不用有這宅子的所有權!” “但我擁有使用權。如果唐小姐還想繼續討論‘禮數’一事,我們不妨請祁律師下來陪你好好談談?!边@樣幼稚無謂的話題季疏晨真心不想再延續,逞口舌之快向來非她所喜。 待樸信義禮數周到地請唐允白坐定,她才開始她隆重的宣示典禮。 “我今天來不是奚落你的?!碧圃拾滓幌伦痈淖儜B度溫和謙遜著實令季疏晨有一剎那微怔。然而她接下來的話就證明了她上一句只是開了個玩笑:“我只是覺得作為屈湛的未婚妻,你有必要知道他都為他的前任做了哪些事?!?/br> “喂!人家未婚夫的事干嘛要你一個外人來說?!”米粒出聲想給季疏晨助陣,卻被她一個眼神壓下了后面的話。 “外人?是啊,我只是一個外人,可就算我只是個外人,我卻知道季仲恒和詹憶茵的合作,助推手可是你的親親未婚夫屈湛啊?!?/br> “你說什么?”季疏晨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唐允白炫耀她從屈母那兒得知的屈詹往事,不設防她竟說的是季氏和國際坦汀的事,訝異之余心上終于有了絲慌亂?!皣H坦汀與季氏合作與他有何干系?” 唐允白如清鈴般笑出聲來:“看來你真是被蒙在鼓里一無所知??!怎么,連你包括你親哥哥在內的智囊團都沒有告訴你嗎?國際坦汀和季氏將簽約之初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阻撓,是屈湛出面親自平息了風波。你說,難道不是他促成了這次的合作?” 怪不得他那天不辭而別匆匆回國,可笑的季疏晨還以為,他是和自己置氣才走的。原來、原來他不愿意為自己留下,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她本以為毫不相干的女人。 見季疏晨蔫了,米粒也噤若寒蟬不知能說什么了,唐允白再接再厲:“不過你也別怪他,男人嘛,就喜歡吃回頭草,更何況是曾經同居多年私訂終身的戀人?若不是新娘臨時落跑令屈湛心灰意冷,他也不會將就讓你這種人鉆了空子?!?/br> 接下來唐允白說了什么米粒又罵罵咧咧回敬了她什么季疏晨已全然聽不到了。她如幽靈般飄回書房,三個大男人發現她蒼白難看的面色一致開始圍著她上躥下跳地講笑話。 季岱陽:“晨晨我跟你說哦,今天去機場接你的時候我看見一個中日法兩國混血的美女!” 沈柏勉:“岱岱你個廢柴!你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吧?” 祁雋:“岱岱的意思應該是,中國的爸,法國的媽?!?/br> 季岱陽:“知我者,祁雋也?!?/br> 沈柏勉:“……” “國際坦汀和季氏的事屈湛也參與了你們為什么不說?”季疏晨突然出聲,“你們也懷疑我數學不好是嗎?” 這下沒有人說話了,季疏晨電視火光間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還是說這次根本沒有第三方的說法?他出手,完全是私人性質的幫忙?” 這下更沒有人說話了,因為季疏晨的臉已經不適用難看就可以來形容了。誰會相信呢?無往不利決計不讓自己吃虧甚至幫季疏晨時都要那份子錢的屈湛,居然為另外女人鋪路還顆粒不收? “唐允白說了什么?”祁雋問。 季疏晨眸色黯淡面無表情地說:“她還說,詹憶茵是他在美國時許下終身的戀人,可惜她落跑了?,F在,他想舊情復燃?!?/br> 機械的語氣機械地從季疏晨口中輸出,這一回,三個大男人的臉色,不約而同變得和季疏晨一樣難看。 *** 陳向京陳特助在屈湛未歸國前便已是容華女士的心腹,他在屈氏基層干了兩年后便被上司直薦給董事長,董事長靜靜注視他兩分鐘后問:“向京,你愿為屈氏效命?還是為屈家?” 為屈氏效命拼搏一輩子也不過是個職業經理人,可為屈家干活,那么以屈家的勢力,只要他陳向京努力,他想要的屈家都可以給他。更重要的是,屈董事長是在為兒子挑選幕僚,他的一舉一動不僅僅為屈家他所服務的人獲悉,還有屈家少主的耳目。 所以面臨未來婆婆強行解押未來兒媳去醫院進行“婚檢”的劍拔弩張的境地,陳向京權衡再三決定躲開季疏晨投來的暗示。 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孩不會嫁進屈家,無論他是否幫忙,結果都不會有所改變。 要怪就怪這女孩好死不死招惹了老佛爺,不知斤兩地把老佛爺約出來單打獨斗,全然無覺容華女士這次是有備而來。 而季疏晨此刻盡量淑女溫婉地坐在容華女士身旁,維持著平靜隨和的假象。是的,季疏晨料不到她竟有這樣坐如針氈的一日。 就在剛才,她約容華女士商議她和屈湛訂婚三周年慶典大小事宜,問到是否需要再請同一人當司儀時,容華突然答非所問:“季疏晨,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這個世上的女人,只要我兒子想要,就沒有配不配得上一說?” 季疏晨暗自吐槽:在你心里恐怕地球人都配不上你兒子。面上卻是沉斂端莊地低頭道“是”。 “既然你明白我作為母親的苦心,那么在一切都沒有蓋棺定論前,請你尊重屈湛的決定。當然,如若你們正式并蒂,那他就再沒有動搖的機會。你我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是嗎?” 季疏晨懂了,“您不會約束他選擇的自由,但也不會姑息選擇以后的動搖,所以您是覺得他會臨時起義換了我這未婚妻,而您明確告知我,您不會幫我挽回他,并且在他一腳踢了我之后會幫他隔擋我可能帶來的‘麻煩’是嗎?” 容華被季疏晨說的目瞪口呆,她猜測一定是因為和律師呆太久了,資本家都那么伶牙俐齒,抑或此刻坐在她對面的人,根本就把這場博弈當作了談判?那這就好辦了。 容華話鋒一轉:“疏晨,三年前我就問過你,誰最適合屈家,可連你自己的答案都不是你。你知道原因嗎?”容華如愿等到季疏晨的搖頭,提高音量,用冰冷的聲線對她說:“就像你的meimei季疏桐,我很喜歡她,可孱弱的她成不了屈家主母。你知道,我不是指心理上?!?/br> 容華的最后一句話嚇得季疏晨心驚rou跳——她已經多年未曾感受過這樣的恐懼,而這樣強烈不安的意識開始難以壓抑地彈跳直至覆蓋在她心頭,她幾乎以為容華已經知道了她身上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接下來的“婚檢”提議便變得順理成章多了,直到在屈母不可抗拒的目光下坐上車子,她才緩過神來明白她的境地,叫在劫難逃。 為了預防季疏晨搬救兵或半路逃跑,容華這次帶上了平日里甚少尾隨的兩個精英保鏢,兩人一左一右包圍季疏晨進醫院大廳時,屈湛來了。自回國后,季疏晨住回了“疏宮”,兩人冷戰已數日。 他來時一身正裝,形容倉促,不難看出是剛從什么重要會議或是洽談中脫身——盡管他幾乎每天都妥帖穿戴各式正裝在各式場合,但此刻的季疏晨愿意這樣想??删退闶怯H睹未婚妻被母親“挾持”的場面,他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說:“媽,你這是做什么?” 容華氣勢不弱地答:“給你的未婚妻婚檢。訂婚周年慶年年要有,難道婚檢就不應該?還是說,你們的婚約只是為了維系彼此在資本市場的利害關系,所以不需要切實存在的證明是嗎?” 這番話把季疏晨驚得啞口無言,她只知容華女士用一個詹憶茵退避了一個唐允白和一個季疏晨,一石二鳥的手段高超,不知她玩起先發制人來,也是同樣令人防不勝防。 “我和疏晨的婚約沒有任何資本利害可言?!鼻磕@鈨煽傻幕卮鹆罴臼璩康男挠譀隽艘淮蠼?。他否認了他們之間有任何商業因素干擾,卻沒有明確他對她的定義:到底是名存實亡的未婚妻?還是即將…… “爹地!”稚嫩的童聲打破了三方對峙的僵局,季疏晨朝聲源望去—— 打扮清涼的韻味女人,和手上抱著的一個五六歲的洋娃娃般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掙開女人激動地朝這方向跑來,而屈湛,似是習以為常地蹲下身對小女孩展顏張臂。 這戲劇的一幕若換作旁人恐怕早已拍案而起或是心如死灰了,可向來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季疏晨卻是一反常態的冷靜地偏頭望向屈母:“這就是您非帶我來醫院的目的是嗎?”季疏晨盯著不遠處的詹憶茵,卻是對屈母說:“還真是難為允白自編自導用心良苦了。她恐怕不知道吧?我根本就沒把短信發給屈湛。收件人是上一行,祁雋?!?/br> 說完她緩步上前,看著眼前溫馨美滿的“三口之家”,她笑了:“詹憶茵,你女承母業,果然厲害?!?/br> 詹憶茵答得有恃無恐:“詹穆道怎么能和屈湛比?他薄情寡義,屈湛卻是重情重義!” “嗬,重情重義?詹憶茵,你可以說這個孩子是你和屈湛生的,可你敢說這個孩子六歲嗎?” “季疏晨!”屈湛手里抱的女孩子大聲哭起來,屈湛終于出聲制止了季疏晨說更難聽話的可能,“既然你肯定Coco不是我和Ann七年前在……” “Shut up!”季疏晨聞言一下就爆發了,她實在是生氣到了極點,在也顧不上任何人任何禮數,調頭就往醫院外沖。她發誓,再待下去她這輩子聞到福爾馬林味就會吐的! 才剛推開醫院大門,季疏晨就被人死死拽著往后拖,季疏晨下意識掄手轉身,卻撞上季仲恒那雙陰鷙血性的深瞳。 這下,季疏晨掙扎得愈發猛烈,甚至在那一剎那,季疏晨想要大叫屈湛的名字,讓他來解救自己??勺詈笏€是沒有,她死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丁點恥辱蒙羞的叫喊,被季仲恒生拉硬拽帶去了住院部,季老爺子的病房。 在被重重推進門的瞬間,季疏晨便預料到,方才所有受過的屈辱與委屈,都比不上接下來她要面對的。 季岱陽知道他來遲了。他接到祁雋電話就帶人沖來醫院,可惜還是晚來了一步,季老爺子的病房里,只剩下嘰嘰喳喳的季家人和一臉勝券在握的季仲恒。季仲恒一見到季岱陽,臉上便是止不住的陰損的笑容,“這不是季孬嗎?怎么上這兒來了?” “季疏晨呢?”季岱陽一個箭步上前拎起季仲恒的衣領,眼里的眸光急得像是要噴出火來:“我問你季疏晨呢?” “岱陽,住手?!闭f話的是季家主母大夫人尉遲鳶,前太子季輝的生母。大夫人的面子,季岱陽不能不給,他松手問道:“大伯母,晨晨呢?她來過了對吧?” 尉遲鳶點頭,“岱陽,我先給你看點東西?!彼蜷_了電視,調出了季仲恒在醫院大廳拍下的那幕。 “爺爺到底把疏晨帶去哪兒了?”季岱陽看完后異常冷靜地問。 尉遲鳶有些驚訝,“岱陽?” “大伯母,我和疏晨落得今天這番田地,你知道我是為了誰?!奔踞逢柖⒅具t鳶,這是在場所有季家人中他最后可以相信的人了。 尉遲鳶嘆了口氣,“被老爺子帶上天臺了?!?/br> 沖刺向天臺的每分每秒,季岱陽竭盡全力不去想那些季疏晨必定被灌輸的讖語,他不敢想象遭受了方才那樣屈辱的季疏晨又將會接受怎樣的折磨。 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這是季家最折磨季岱陽和季疏晨的。 他們兩兄妹從小就被放在離季家繼承人的距離最近的位置,卻始終被告知,那個位置不屬于你。他們與繼承人的距離就像是封建社會的君主與諸侯,榮華富貴你都能有,可九五至尊不是你。 而季岱陽與季疏晨是區別于他們父親的同類。在季輝逝世前,季老爺子放任他們的虎視眈眈與野心勃勃,因為他知道這兩個孩子內心深處,不過是在渴望父親的被公平對待;季輝去了后季仲恒來了,這個季家長子與外面女人生的私生子哪都不及季輝,可季老爺子要把家業傳給大兒子,所以無論季仲恒有多一無是處,他都不能給季岱陽機會了。于是無止盡地壓制打擊這兩個一點不輸季家長房長孫的年輕人,成了季老爺子整頓闔家上下效忠于皇太子的手段。 所以當季家二房兩兄妹意識到季博征在利用他們時,他們割舍了自己對季家最后的留戀。至此,他們不再與季家榮辱與共。 可就算如此,他們還是要承受不能割舍的血脈的召喚,忍受著放棄、不爭那個位置而帶來的凌辱。就像剛才季疏晨所面對的。 “岱陽……” 就在季岱陽快要記不起剛剛meimei到底被如何欺辱時,屈湛的叫喚使他清醒地想起。他看到屈湛守在步入天臺的安全門邊,襯衣熨貼合身,沒有絲毫狼狽的褶皺。 季岱陽忽然就笑了,“你知道剛剛在季博征的病房里發生什么事了嗎?” 屈湛說不出話來。 “季家所有人,圍著季疏晨觀賞她被你母親刁難、被你們‘一家三口’羞辱的現場重播!”季岱陽一字一頓森冷地吐字,這個男人的深不可測這時才肯漏出點真情來,“更可笑的是,就在你們溫馨地為那個孩子辦出院手續時,疏晨卻被季仲恒那個雜碎綁去季博征的病房里,讓所有人親眼見證……” “你憑什么?屈湛。你憑什么讓我meimei甘愿淪為所有人的笑柄?”季岱陽平靜的質問里滿是無奈,他知道他并不能從屈湛處得到答案。 “岱陽,我做過什么、在做什么、將做什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季疏晨和你亦然。今天這樣的局面,你若問我讓季疏晨情何以堪,那我只說一句話:她咎由自取。我想你明白這是為什么吧?” 說完屈湛抬手按下門把跨入天臺,季岱陽卻突然阻止了他接下來的步伐。 未知長短的沉默后,季岱陽直視屈湛:“屈湛,我只問你一句話:季疏晨于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丈之內的人?!鼻垦杆俚卮?。他眸中寫著攝魄人心的堅毅。 于是,季岱陽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