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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灰色忍者在線閱讀 - 7.

7.

    季疏晨至今回憶起十七歲那年只身來紐約時的光景,腦袋里就會出現一句歌詞: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好吧,她來時并不是春天,只是氛圍有些類似。

    那時的她辨不清南方與北方的口音,不知道有些時候黑人打劫其實20美元就可以完事,甚至不敢搭乘只有一人駕駛的便車。

    與此同時,她知道華人留學圈里,那個叫屈湛的男子,成了NYSE(NewYork   Shock   Exge,紐約證券交易所)的新貴,她請不起律師,只能向一名在哥倫比亞大學研讀法學的堂兄舊交請教如何規避證監會的追蹤與懲處,那位堂兄舊交現在國內打經濟官司名聲煊赫,他就是祁雋。

    嚴格算來,祁雋與季疏晨緣分更早,她最后卻情定屈湛,可見宿命一說從不與時間早晚對等。疏晨與祁雋投緣,卻只能當摯友,與屈湛時常話不投機半句多,如今卻即將成為終生的伴侶。

    真是一點都不符合牛頓第三定律啊——用季疏晨自己的話來說。

    出機場時,一位季疏晨相識多年的經濟周刊記者隨手拿起單反,對她“喀嚓”一閃。季疏晨邊走邊問她:“標題準備寫什么?”

    “灰色武士班師回朝?”女記者打趣道。

    季疏晨勾唇笑笑,然后突然偏頭對她說:“刪了吧,我此行不參加任何商業活動?!?/br>
    對金融動態十分敏感的女記者問:“包括私聘?”

    “開什么玩笑?”季疏晨逗她:“我手上既沒有綠卡又沒有雙國籍,現在還有哪家公司愿意給我簽證?難不成再去大學回爐幾年?”

    被她混淆了視聽的女記者心知這些除非策略需求否則從不與媒體打交道的資本推手們時刻防范證監會爪牙的盯梢與對手的偽裝,內幕信息是沒指望了,只能試圖旁敲側擊:“帕格尼先生近況如何?”

    季疏晨想了半天只吐出一句:“應該死不了?!比缓笏宪?,揮別這位什么也沒從她身上得到的女記者。

    很顯然,帕格尼這老家伙不但死不了,而且活得相當滋潤,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兒孫繞膝正頤養天年享天倫之樂呢。

    可事實是,季疏晨一把抱起坐在帕格尼膝上吞馬卡龍的亞裔小屁孩,掂掂他胖墩墩的小屁股,一臉嫌棄:“上官晞光,你怎么又變胖了?”

    這時右手邊氣勢滂沱的白理石階梯上走來一對璧人,男人豐神俊朗氣質翩翩,女人面容傾國身姿曼妙,兩人相攜而出,宛若貴胄佳人現世。

    “姐?!奔臼璩亢澳桥?,而后又似心不甘情不愿地喊那男人:“姐夫?!?/br>
    懷中名叫上官晞光的男孩舔幾下手指漫不經心地對季疏晨說:“季總教,請讓我坐帕格尼爺爺腿上去好嗎?”

    請注意,他說的是純正的美式英語。

    于是帕格尼樂了,伸手就要來接他,季疏晨故作生氣地把他丟過去,驚嚇了在場的各位。

    這位少爺倆親爹娘倒是一點兒不意外,就像是習慣了季疏晨一個不悅就會把他們的寶貝兒子隨手扔掉一般。被丟了的小少爺表情也是同樣的淡定。

    等三位年輕人坐定,教父神情放松的宣布:“趁今天我得意門生的代表——也就是你們在場的武士一代、二代,包括三代,”他對手里的小屁孩報以一笑,“我要宣布一個決定?!?/br>
    武士一代的兩位還在膩歪,二代的季疏晨隨意地玩著教父的“點射”煙斗,三代武士,哦,他爬下沙發抖著小粗腿撒尿去了。

    縱然金融教父被無視得很慘,他還是要裝腔作勢咳幾聲引起諸子注意:“咳咳,我決定——正式開始洗牌?!?/br>
    上官夫婦聽完后很無語地嗤笑一聲冷瞥他一眼,雙雙高貴冷艷地起身找兒子去了,季疏晨也不屑一顧地擲下外界眼中點石成金的神器,大搖大擺拂袖而去。

    被鄙視至如此地步的小老頭坐在空無一人的沙發上氣得直跳腳:“我玩真的!相信我!你們回來!”

    季疏晨聞言頓下腳步回望帕格尼:“那我陪你玩玩?”

    小老頭激動無比地上前抓住疏晨的手,兩眼星星:“Teasel,你對俺真心好!”

    疏晨拍掉他的咸豬爪:“少廢話,先送我去找我爸!”

    這時尉遲靖楠從客房出來,聽到季疏晨的話她莞爾一笑:“正好,我們一起去見舅舅?!?/br>
    于是黑白灰三武士攜三代共赴西雅圖,徒留“教父”一人凄涼孤苦地待在老xue進行他的豐功偉業、淚對蒼天。

    ***

    季疏晨的爸爸季霆多年來因大哥光環過盛一直不得季老爺子及季家上下熱切對待,甚至外界有過他非婚生子的傳聞。季霆此人生得溫潤如玉、俊朗斯文,論性情品貌,實在與他鋒芒畢露的大哥與年輕時作風凌厲的季老爺子相去甚遠,因此也無怪季博征從來不看好這二子以致外界丑聞沸反盈天。

    反觀季霆的太太黎若雪,處世就顯得精明狠辣多了。比如與季霆相關的家族事務,他本人時常旅居美國遠離爭奪與輿論,這時黎若雪這位做事井井有條的太太便發揮了主要作用,她不但能將季霆在國內的人際關系網絡梳理得四通八達,并在家族內部獲取了包括季老爺子在內的眾親屬青睞,這對于向來不受寵的季霆一脈來說,實屬不易。

    可季疏晨好像從生下來那天起就一直和黎若雪對著干。

    小時候黎若雪讓她學鋼琴,她非要跑去舞蹈教室數小天鵝;上小學時黎若雪找她班主任讓她當個干部什么的鍛煉鍛煉,開學典禮那天她愣是沒上臺演講;到了中學,兩人除了吵架就無話可說,黎若雪說季疏晨是青春期叛逆,季疏晨敬她是更年期提前;高中的時候文理分班,黎若雪改了季疏晨志愿逼她學文,季疏晨一氣之下輟學獨闖紐約……后來季疏晨在美國待了四年,除去偶爾在西雅圖季霆的別墅里碰巧見上幾次外,這對母女連通越洋電話都不曾有過。

    有回季岱陽從國內打電話到紐約,當地時間凌晨三點,她那頭還傳來霹靂啪啦的按鍵聲,他靜默了會兒后跟她說:“媽在邊上呢,你要和她說幾句嗎?”

    季疏晨想也不想就拒絕:“我在趕工,不必了?!?/br>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是黎若雪的生日,所有人都為她送上鮮花祝福,可她這個親生女兒卻在異國他鄉,連句“生日快樂”都沒記起。

    歸國后與屈湛訂婚,兩人的關系仍是不見破冰,但屈湛與黎若雪這未來丈母娘的相處模式,卻是羨煞旁人。比如現在這位母親與她的半子及小女兒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丈母娘纖指一點畫面上的某件霓裳,半個小時后這個品牌就有可能會請人上門服務。

    上官晞光一進客廳見到屈湛就兩眼放光撲了上去,嘴上還念念有詞:“姨夫姨夫!我好想你啊~”

    小孩子變著法兒撒嬌要禮物的小心思大人們豈能不知,可屈湛偏生就吃這套,滿口應允著說要送他一個限量發行的玩具。疏晨見到黎若雪端坐在那兒也當做看不見,只問疏桐季霆去哪兒了。

    “爸爸去公海釣魚了,估計晚飯前才能回來?!?/br>
    季疏晨微頷,“現在是春汛,他恐怕連只母螃蟹都帶不回來,看來今天又得吃公魚宴了?!?/br>
    尉遲靖楠聽了笑問上官慕:“知道疏晨為什么喜歡吃西雅圖母魚嗎?”

    “因為一般母魚比公魚好吃?”

    尉遲搖頭,“因為小時候她最喜歡吸血鬼,有回吃全魚的時候疏晨偷偷夾了魚齒,結果舌苔被刺出血來,于是舅舅和她說,那條魚是吸血鬼變的,剛才吸血鬼吻了她。后來她就喜歡吃母魚了?!?/br>
    “那條魚是母的?”上官晞光問,抱著他的屈湛亦是一臉好奇。

    “不是。據說是公的?!?/br>
    “Why?”

    “我才沒那么多鮮血以供和吸血鬼親吻!”

    眾人:“……”

    晚上季霆果真拎了大桶公魚、公螃蟹回來,吃完飯大家伙兒其樂融融聚在客廳吃飯談天,季疏晨對這場面有些抵觸,默默起身去露天陽臺透氣,尉遲靖楠跟出來陪她。

    “剛才那個故事你似乎不喜歡我提及?”

    季疏晨笑笑:“任誰的未婚夫都不會不介意未婚妻的first   kiss是獻給一只變身為公魚的‘吸血鬼’吧?”尉遲也笑了,但疏晨轉了個身,后背倚在扶桿上,雙眼凝望著玻璃門內溫文爾雅、談笑風生的中年男子緩緩開口道:“從小到大,我爸騙我這么多次,就這個還不算最扯的?!?/br>
    “可奇怪的是,每次他越扯我就越不相信,越不相信他就越容易受傷。所以我總是很矛盾,不知道應該相信他,還是分明知道真相,卻要陪他演下去?!?/br>
    “疏晨……舅舅永遠不會害你?!?/br>
    “是,”季疏晨兀地偏過頭來,嘴角扯了一個令尉遲心疼的苦笑:“他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女兒?!彼仡^盯著季疏桐窩在季霆懷里嬌態畢現的模樣,幽幽地說。

    尷尬在冷空氣中流轉幾個來回后,尉遲率先開口打破沉默:“帕格尼的事你想清楚了?”

    “嗯,現在確實到了時機成熟的地步?!?/br>
    “那勸你切忌急功近利的廢話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小心SEC(U.S.   Securities   and   Exge   ission,美國證監會)和SFC(Securities   and   Futures   ission   of   Hong   Kong,香港證券及期貨事務監察委員會)?!?/br>
    季疏晨自己玩對沖基金不受任何監管,這回和帕格尼胡鬧倒是……尉遲拍拍季疏晨的肩就要進去,涼風卻送來疏晨在她背后的喃喃自語——

    “能忍一時是一時?!?/br>
    尉遲靖楠不明所以地打了個寒戰,心想,疏晨自己玩對沖基金沒有監管,到了其他地界就不一樣了。找個時間給祁雋提個醒,讓他看緊點她這個蠢蠢欲動的表妹。

    畢竟,忍再久的武士,本質還是武士。

    等屈湛和未來老丈人及表姐夫茶會結束回到季疏晨房間時,季疏晨已經洗漱完畢,穿著睡衣悶悶不樂地盤腿坐在床中央,仰頭望著屋頂眼花繚亂的繁復水晶燈,瞇著眸子不知在想何事。她意識到屈湛進屋的第一反應,就是隨手cao起一個床頭的抱枕就掄向他。

    屈湛信手接住一個后用略帶挑逗的語氣揶揄疏晨:“你倒是越作越別扭了?!?/br>
    季疏晨自見到他起就沒和他說過半句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在鬧脾氣,可季疏晨這樣向來能伸能縮的人又有什么脾氣可言呢?到頭來還不是得怨自己不知斤兩、不夠開懷?

    所以此刻的季疏晨不是在拿喬,她只是純屬不想跟眼前這個討厭的男人對話罷了。算了,賴著不走就不走吧,我眼不見心為凈,睡覺!季疏晨心道。

    屈湛以為她奔波疲憊,便也不忍再打擾她,亦是早早歇息了。

    這一夜,屈湛做了個昔日重現的美夢,夢里,少女清甜軟糯的聲音牽引著他,翻開了封塵歲月的篇章。

    ——阿湛,你快點!那個每天要給女兒扎幾十根小辮子的阿根廷教授動作都比你快!

    ——阿湛,你怎么騎得比那個每天要給女兒扎幾十根小辮子的阿根廷教授還慢?!

    ——阿湛,如果在NYSE喝可口可樂,我會不會害你被亂刀砍死?

    ——阿湛,那件婚紗好漂亮,我們以后就在這家店拍婚紗照好不好?

    ——阿湛阿湛!

    阿湛……

    屈湛從夢中悵然若失地醒來,那樣真切的叫喚他有許久不曾聽過,久到連他自己都忘了有多久。

    即便窗外沒有陽光,屈湛也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了,他走出季疏晨的房間,卻發現別墅靜得異常,一位用人從空空如也的一樓大廳的角落走上來告訴他,除了他和季疏晨還在睡,其他人一大早就去國家公園郊游了。屈湛心知肚明,他確鑿是沉浸在憶舊的美夢里不愿醒來,季疏晨只怕是一直裝睡到人走光了為止。

    “她人呢?”

    用人指了指書房的方向。

    屈湛確實沒猜錯,季疏晨窩在被子里憋氣憋到窒息才把頭鉆出來,偏頭看看身旁沉睡的屈湛,有些好奇他到底夢到了什么令他好眠至此。想去拿筆電卻發現不翼而飛,她氣急敗壞地打開門,門板上果不其然貼著一張字條,蒼勁老道的字體令季疏晨有些抓狂。

    上書:晨晨,爸爸把你的電腦拿走了,你既然不想和我們出去,今天就和小湛在家好好休息,練練字,爸爸回來要檢查。

    練練字。這是季疏晨記事以來最討厭季霆讓她做的事之一。因為無論她多用心多努力,她的字永遠入不了她爸的眼,自她爸加入什么北美書法家協會后更甚,仿佛變得連缺點都指不出來了,因為她爸覺得她的字沒有什么是對,是寫得好的。

    她正百無聊賴地臉貼著毛氈墊數黑點,屈湛扮相清爽地走了進來??吹剿幸幹芯氐那ё治?,屈湛失笑。

    季疏晨白他一眼,寫了兩筆的“素”再也沒心思寫下去了,賭氣地去研墨,再抬頭時,卻見屈湛已提筆替她補完了那字。他握筆時習慣把筆桿靠在虎口,氣度沉沉、屏息斂目地寫下不與他風格相屬的清雋字眼,擱筆望去,這字寫得老氣橫秋、筆法婉轉,極具風雅。

    下午季霆回來“檢查”時,對著滿紙的“素”察看半天,正當季疏晨洋洋得意以為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時,他卻指著右側第二個“素”朗聲笑道:“這字晨晨摻和了兩筆吧?小湛?!?/br>
    季疏晨的障眼法被拆穿很是不爽,她驀地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關于王獻之“太”字一點的故事,現在她爸就像那位火眼金星說“只有一點像”的王夫人,而她就是那個寫了滿紙大字還不及父親一點的王獻之,她有些泄氣。她本也不是什么寫十八缸水就成才的料呀!

    “聞道有先后。我到底是虛長了她幾歲?!奔决环労?,屈湛謙遜地答。

    這話正中季疏晨下懷,她不緊不慢地在旁補上一句:“兩條溝挖出來的造詣,是早了點?!?/br>
    人說三歲一代溝,屈湛和季疏晨差六歲,自然是兩條溝了。屈湛算是明白了,季疏晨平日里嫌棄他老被鎮壓收拾不敢吱聲,如今她爸在她就可以任意妄為地損他,而他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當著未來老丈人的面兒欺負她。

    哼哼,屈湛在心頭冷笑,季疏晨你知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里有一句話,叫“秋后算賬”嗎?

    屈湛不動聲色地覷季疏晨兩秒后,裝作為難地看向季霆,季霆平日里拿這個耀武揚威的女兒一點辦法都沒有,但為了女婿的面子,他氣勢不弱地出聲訓斥:“半斤八兩!竟不知‘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先于吾乎’!”季霆生性文雅,處世不曾與人紅臉,教育子女更未曾有過一絲辱罵,偶爾教誨幾句,也都是文縐縐的酸詞。

    季疏晨記得幾年前她還呆在美國,有回來西雅圖看他,走時天起大雪,她想讓季霆送她出門兩人一起玩會兒雪,可季霆就是不愿送她。幾天后她說她做了烘焙要送給他,他冒著風雪驅車來接她。那時季疏晨不無委屈地對他說:“爸爸你真是的,我走時你不肯送我,給你送吃的你就那么殷勤?!?/br>
    當時季霆莞爾一笑,就在疏晨以為他會說什么“家里又不是沒廚師爸爸只是很稀罕你做的食物”之類矯情的酸話時,季霆寫了一句話給她——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后來季疏晨才知,這句話并不是她爸原創的,這話是梁實秋說的??伤紒硐肴?,總覺得是她爸爸和梁實秋想一塊兒去了。

    思及此,季疏晨也不再和季霆頂嘴爭論,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反正口舌之敗無傷體膚,她也早已習慣對季霆骨子里的文人氣妥協。

    這樣一個四處忍耐退讓的季疏晨令屈湛有些意外,相較于她對黎若雪的冷漠寡言,她對季霆的態度從細節上就能看得出她對父親的敬愛與欽佩,甚至帶了點稱得上委曲求全的禮讓。仿佛在這位略顯酸腐與斯文的父親面前,她不稽首任何傲氣與清高,只是想做一個事事順從的乖女兒。

    這種怪異的想法令屈湛詭異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下午和上官一家三口一起來的還有一位文質彬彬的青年,屈湛半摟半抱著季疏晨下樓和大家一起用下午茶時,那男子正安靜悠然地坐在鋼琴前看書,屈湛聽見季疏晨叫了他一聲“博文哥”后就突然沒了聲。博文撫了撫鏡框,風度翩翩地起身和兩人打招呼,他沒察覺到疏晨的異樣。疏晨卻突然抓緊了屈湛的衣襟,不知為何聲音染上了哭腔,她低聲哀求屈湛:“我要回房?!?/br>
    若不是知博文系疏晨同宗堂兄,她那樣子屈湛都快誤以為是見到初戀情人了。屈湛一個抬手將季疏晨打橫抱起送她回房。還沒走到床邊,季疏晨就松開摟著屈湛脖子的手跳下來,從床頭柜里翻出一本相冊,相冊的第一頁上是一群眉目俊朗正值青春的少年與兩個小女孩。

    照片上的人,儼然是季疏晨、季岱陽、唐子駿、尉遲牧北、博文、尉遲靖楠、還有季輝。

    屈湛不曾見過這位文采斐然、才華橫溢的少年作家,但從年紀與攝影時間來判斷,照片最右溫潤如玉的美男子,必是季家已故嫡長孫季輝無疑。

    “剛才博文哥坐在鋼琴前的樣子,突然就讓我想起大哥了?!奔臼璩靠谥械拇蟾缇褪羌据x,那個早已揮別人間數年的英才?!翱刹恢罏槭裁?,我腦子里對他的模樣,只能通過那場葬禮上的灰白照才能記起了?!?/br>
    好多年前的那場葬禮曾轟動了全市的權貴。人情往來尚不必通曉的疏晨一直記得的,是與大哥最親厚的表姐尉遲靖楠肝腸寸斷的哭聲。那時她還小,jiejie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比疏晨更懂悲傷,比疏晨更懂得什么是永恒的離去。

    而小小的季疏晨雖然難過,卻忍住了眼淚。

    “那時候我以為,只要不像jiejie那樣失聲痛哭,以后我就再也不會哭了。我雖年幼,可我知葬禮是對逝者悲痛最深的時刻,這樣的場面都能不哭的話,以后我就更不會哭了?!?/br>
    “我那時真的以為,葬禮才是最悲痛的時刻,也真的以為,只要忍得了一時,就熬得過一世?!奔臼璩磕曄嗥懈蓛?、俊逸的少年幽幽道。

    屈湛眸光驟冷,他不會聽不出來季疏晨話里意有所指的決心,他輕捏住疏晨的肩側過她的身子,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你真那么認為?”

    “嗬,”季疏晨指尖劃過相冊上的每一張笑顏,心內卻是拔涼拔涼的,“季家那對胡作非為的父子、詹憶茵,難道這些都不是例子嗎?”

    季疏晨仍是低頭看相片,神情卻與方才略顯矯情憔悴的樣子判若兩人。

    屈湛一時語塞,爾后卻聽見季疏晨用那種他最厭惡的冷漠、嘲諷的口吻風輕云淡地說:“對了,最好的例子,數你的允白?!彼呎f邊昂起了頭抬眼與屈湛對視,眼中的篤定冰冷令屈湛的居高臨下顯得微不足道。

    “季疏晨!”屈湛咬牙切齒地念她的名字,“你怎么敢——”

    “敢說出你的心聲是嗎?屈湛,你太低估我對你的了解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用一個‘身敗名裂’的女人,換整個家族對一個私生女的認可嗎?”

    不知是為季疏晨說的內容,還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氣勢震撼到了,屈湛久久都沒有回神,如雕塑般硬朗英俊的面容結上了一層冰霜,一靠近似乎還能看見蒼白飄渺的寒氣。

    而此刻的季疏晨內心很矛盾很掙扎,就在屈湛突然起身的剎那,季疏晨抓住了他的衣角,沒有俗套小說里女配角的淚光瀲滟楚楚可憐,季疏晨只是很平靜地問了屈湛一個很俗套的問題:“你說真心話,你愛我嗎?”

    不知是什么觸動了屈湛的神經,他居然沒有甩開她的手,反而轉過身來反問季疏晨,“你相信我嗎?”

    季疏晨喉頭一時間變得酸澀無比,似是何物哽在聲道,教她吐不出半字來。最后屈湛放下握在她肩頭的雙手,不置一言,轉身走開。

    目送他離去的季疏晨良久才收回視線望向窗外,西雅圖的春天真美啊,季疏晨開始安靜地掉眼淚。

    其實,女人問男人“你愛我嗎”,和男人問女人“你相信我嗎”一個道理,只是我們都明白這是疑問句,卻下意識把它當做是反問、設問,以及,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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