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番外:天生天養
江父江母在事業騰飛后才懷的她,“我們的孩子得有一個良好的生活基礎”,江母說。物質上他們確實做到了。 江淼幼年算得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市里最緊俏地段的別墅,讀的是上過報的“貴族”學校,出入豪車,吃穿用度皆是能最好的,外國童話書,西方洋裙,成箱的進口玩具,連娃娃都有專門讓裁縫做來更換的衣服。為了帶她,母親不再去公司上班,先不說企業能走到這步有一半是江母的功勞,出于對妻子和獨女的疼愛,江父再忙都會騰出周末和假期陪她們出游,在大多數人還沒有護照的年代,江淼三歲便有了整本在海外旅游的紀念相冊。 然而江母性格強勢,盡管人不在公司,對著業務動向了解得一清二楚。幾年時間足夠讓人產生輕視,父母不和的矛盾逐漸出現。九歲時,當保姆還局促地站在門口,江淼已能面無表情地從凌亂不堪的書房前走過。江母還在指著江父的鼻子破口大罵,江淼說要上樓休憩,不用準備甜點了。大約是過了二十分鐘,江淼聽見門外母親的腳步聲,她翻身合眼裝睡。母親立在門口,也許是在平復心情,敲了三下門后放輕腳步進來,坐在她的床邊給她掩被角,江淼竟也真的沉沉睡去。 過了一年,江父江母決定離婚,再親密的人在分割財產時都成為了彼此眼中不擇手段的蛇蝎。江淼習慣了他們爭吵,反而對跟誰過的事比較頭痛。跟影視劇里不同,江家父母推讓著江淼的撫養權,一個和她整天灌輸著母愛有多偉大,判決前的日子里總掛著“寧死當官的爹,不死討飯的娘”。反觀江母就直白得多,她和她坐在私密包廂里,江母和她剖析了很多,末了,江母說:“媽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我有的之后都是你的。你爸這人,難說?!?/br> “知道?!蓖饷娴娘L言風語她也聽到過,亦知道母親說出口的就一定會做到。 “你聽話?!?/br> 江淼的淚一下就淌了下來。每天送她上學時,江母也都這么說。 “誰敢欺負你你告訴媽,媽潑了這條命都給你討個公道?!苯讣t了眼圈,哽咽道, 在江淼的表態下,撫養權歸江父,關于財產,雙方協商的結果是公司完整地留給江父,江母拿現金和其他資產。事實證明江母的才干是實打實的,離婚后江母拿著款項投了房地產,不多時,彼時的江太太成了眾人口中的“成夫人”,“成”是她的本姓。 若說上天給的安慰,江淼遇到的各個都是好老師,她們的關愛和呵護發自內心,離了成夫人,江淼依然拿得出一手好成績。另一方面,成夫人對她要求高,次次見面都問學業;她亦同樣喜歡當第一的滋味,爸爸總會因為這個和她多聊上幾句。直到初中一次比賽,江淼捧著獎牌,江父的秘書陳叔站在頒獎臺下,周圍的家長以為這是她的父親,紛紛說著恭喜。上車后陳叔滿臉笑容,遞給她一封紅包,說董事長很替她開心,只是今天出差在外,過兩天才能回來。她禮貌道謝,打電話給成夫人,卻是忙音。 江淼十二歲的某日放學進門,遇到一張從未見過的新面孔在廚房里忙活。她的妝容精致、發型時髦,對著幫傭雖是柔聲細語,言語里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態度。江淼看著厭煩,將包一甩站在門前,冷冷說道:“我不愛吃胡蘿卜?!迸寺劼曌龀龅男δ樢唤?,下一秒便擺出泫然欲泣的模樣、咬唇連聲說著“對不起”,一臉為難地看著江父,解釋著“我原先想胡蘿卜對眼睛好,都怪我,沒考慮到小淼的口味?!苯掂托Τ雎?,毫不留情地問“你算誰?”。江父的臉色變得鐵青,斥責她沒禮貌,將她一把拉進書房,女人還在一旁攔。江淼顧不上被拽到發痛的胳膊,心想少年犯幾歲才用負刑責。 當晚江淼將此事告知成夫人,拍下江父掐出印的手臂,成夫人暴跳如雷,當即打給江父,罵他迷了眼,罵他做得出。江父沒聽完就把電話掛斷。 之后江父越發頻繁說忙,冬天過后,江淼有了個七歲的“弟弟”。 成夫人再婚是在江淼十三歲生日后的一個月,成夫人繞不出“二嫁”的老思想,沒有辦宴。成夫人的新任——李先生是名大學教授,氣質的確過人,端的是文質彬彬,講起話來活脫脫“文人雅士”的體現,只一接觸便知他做事條理清晰,待人接物奉的是溫和二字。 他是頭一回見江淼本人,坐下便調侃成夫人拍照技術有待提升。桌上擺的蛋黃酥、夾心威化、堅果、零食,從牌子到口味無一不是江淼喜歡的,李教授手里剝的正是她愛吃的桂味。成夫人照例問過一遍江淼學業,得知江淼化學略感吃力后,還未等她風風火火地尋人安排,李教授拍拍成夫人的手背,說自己有個得了獎學金的學生正在做家教,改日介紹她倆認識。李教授一早計劃了親自下廚燒幾個拿手菜,讓母女倆先聊著,自個兒系上了圍裙,江淼看他動作利索得很,想必平日沒少做。 不知是有意還是真心為之,李教授說著怕油煙竄出,拉上了門。成夫人立馬放下茶,和她說起江父新發展的公司,教她去要。她知母親是為她好,雖不是她愿開口的事,也老老實實記了下來。 這天江父難得和江淼共進晚飯,自他有了另一處,二人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從原本的一周一次,已到了時常一月一次的地步。江父知道女兒不喜那頭,便沒強將那戶遷進,悄聲領了證,單獨購入了一套新開發的別墅??删嚯x也擋不住他說起兒子的心。他夸江嘉豪彈琴彈得好,說他比賽又得了幾等獎,最近在準備什么機器人大賽。江淼連飯都不吃了,心想這些她也會,還做得比他好,書房的盒子里獎狀那么厚。等江父注意到江淼停了筷,正坐在桌前沉默地掉著眼淚,這才住嘴,尷尬圓場道:“爸爸不是拿你倆作比較,你們在我心里是一樣的?!币灾劣诤竺嬷v起新公司持股的事變簡單了不少。 十四歲時,江淼的自殘行為是被保姆發現的。她被保姆求著涂了藥膏后正坐在沙發上,成夫人攥著帶血跡的床單背著她抹眼淚。江父從酒局趕來,成夫人將床單直直丟在他仍泛紅的臉上,最后竟發展成了互相指責對方作為人父/母的不盡職。江淼不在意他們起爭執,她用指甲代替美工刀,在手臂上劃出新的幾道,像是在算著什么時候能上床睡覺。 最終以成夫人略勝一籌,一句“上個月阿淼發高燒到引起肺炎,你在哪?”終結鬧劇。江父啞口無言,“砰”地甩上大門,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兩個月都由成夫人作陪。成夫人將房子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回,最終認為是讀物給的壞影響,扔了她的書、沒收手機,正要檢查她的摘抄本。江淼拉開陽臺門,像是宣布般說道:“你要扔我就從這跳下去?!背煞蛉藲饧?,將本子撕得稀巴爛,說“你去”,最后還是保姆沖上前死死抱住江淼的腰,回過神的個助立刻去掰她摳進欄桿里的手指。成夫人跌坐在地上,哽咽著重復“作孽啊”。 出國是十五歲的事,江淼躺在病床上,旁邊站著她的心理醫生和江父。江父手里捏著一瓶空了大半的安眠藥,江父眼角掛著淚,他問江淼,“你有什么好不開心的?”,江淼看著天花板,意識到淚是真的,他的不解也是認真的。 這一晚江淼沒有睡,她仿佛一夜之間想通了似的。第二天江父醒來時,江淼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他像是才發覺似地感受到自己的女兒瘦了多少,一把骨頭照著陽光,像要被照穿一般。 江淼說:“我想出國?!?/br> 學校由她和成夫人選出,前四年寄宿。江父特意差人和校方溝通她的情況,尋了著名的心理專家定期見江淼,又雇人隨時在她附近應急。江淼從上飛機都有特派人員跟在身邊。和以前雷同,江淼的運氣似乎都用在了家庭外,她的同學善良友好,老師的能力出色、在了解她的情況后非常自然地給予了有尊嚴的特別關照。在國外的這些年,江淼將自己投入了藝術。升大學時她想都沒想報了純藝專業,成夫人起先帶著藝術家都會落個瘋狂下場的偏見不許,在她說出“這是唯一讓我感到開心的事”后讓了步。住處由江父安排,江淼雖不想被人打擾,在遞交醫生報告和自己發誓不會再輕生之后,作為證明,允許名為家政實則看護的簡阿姨隔周造訪。 成夫人逢年過節會飛來找江淼,在她逐漸穩定后,兩人會一起旅行。成夫人常??嚥蛔底飨⒌牟粷M,兩人頻起口角,若是李教授在,還能當個和事佬。江父來得少,在前往歐洲的工廠考察時,偶爾會和她吃個飯。他將關注體現在金錢上,說來好笑,江淼常常睡醒收到無緣由的到賬通知,打開信息定會有江父的一句“近來好嗎?”,也僅此而已。 后來江淼和友人戲謔,常借用心愛畫家的一句“Ich werde für die Kunst und meine Geliebten gerne ausharren.” *(“Ich werde für die Kunst und meine Geliebten gerne ausharren”是奧地利畫家席勒的一幅作品名(1912),英文版是“I Will Gladly Endure for Art and My Loved Ones”,意思是“我愿意為藝術和我的愛人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