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馳
清曼是被一陣打鬧聲弄醒的。 她睡得迷迷糊糊,腦袋還懵著,客廳里就她和沈寒兩個人。沈寒還坐在那把椅子上,戴了之前那副眼鏡看報紙。 清曼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睡著了呀?!?/br> 聲音很輕,但是沈寒還是聽見了,跟之前一樣糯糯的,還摻了些許迷糊沙啞。 大門被推開,周南生幾個拎了一個小白桶打道回府,孟真真也過來了。剛剛門外正是孟真真碰見翻螃蟹抓小魚回來的一行四人,要看他們的戰利品呢。 周南生和俞西萊被兩個小朋友鬧著去找魚缸,青宇進門就拎著小桶屁顛屁顛跑到清曼這里,“jiejie!jiejie!看我們抓了好多小魚!” 清曼看著他穿了賈賈的小涼拖,腳上還濕濕的,無奈地搖了搖頭讓他坐下,拿紙巾給他擦干腳丫子。 倒是沈寒非常捧場,摘了眼鏡湊過來,看他桶里幾條游來游去的小黑魚,語氣帶笑,“還挺厲害的?!?/br> 養上了魚,晚飯也差不多了。 真真的mama親手做了蛋糕,晚上周南生的父母也到了,因為不是逢五逢十的生日,也沒有大辦,只架了一張大圓桌就夠坐下了。 孟真真是家里最小輩里面唯一的女孩子,性格又活潑開朗,特別討老一輩的喜,今天又帶了一個乖巧文靜的清曼,加上兩個小男孩,一桌人都開心和樂。 孟真真的爸爸遲到了一會兒,外面停車聲傳來,沈寒坐在靠近門一側,就起身說出去看看。 孟暉從車上下來,還穿著警服,沈寒見了站在門前笑著給他敬了個禮,“姐夫?!?/br> 孟暉好久沒見到沈寒,快步走過來,拍拍他的背,“來了啊?!?/br> 沈寒跟他前后腳進門,看見他微微躬著背,鬢角都白了。 孟暉一進門就跟大家打招呼,笑呵呵地祝老人家生日快樂,老人催他快坐下吃飯。 真真mama給他切了一塊蛋糕,孟真真和孟念賈搶著給他們爸爸夾菜,鬧得一桌飯吃得熱鬧非常。 飯后大家幫著洗好碗筷,周南生和俞西萊帶著老人出門散步消食,孟念賈說要和青宇去寫作業,其實是他買了個新的游戲機,要帶青宇打游戲去,真真mama和周父周母還在招待客人。 孟真真拉著清曼坐在后院的小石桌上吃堅果,拿了臺筆記本在那兒看偶像劇。 孟暉和沈寒站在門口醒酒聊天。 沈寒遞給孟暉一支煙,孟暉笑著搖搖頭,調侃道,“戒了戒了,老熬夜還抽煙,真真和念賈又要教育我了?!?/br> 沈寒也笑,收起煙,自己也不抽,他今天穿得休閑,雙手插進口袋里吹風。 孟暉輕輕嘆了口氣,問他,“這幾年還行吧?適應嗎?” “還可以?!鄙蚝c頭。 孟暉調笑他,“你跟南生從小就這樣,一個不愛說話,一個成天嘰嘰喳喳。后來你去隊里,也不愛說話,他們都怕你?!?/br> 沈寒想起了確實是,他當初畢業之后就入了警隊,因為做事沉穩很快就當了隊長,但是他手下的人都特別怕他,當時孟暉還會故意開玩笑,說他面上看著狠,其實最心軟,可他手底下的人半個字都不信。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回想起來也只能云淡風輕地笑一笑,“這么久了還記著呢?!?/br> 孟暉一只手握上他的肩膀,“是啊,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真真都上大學了,我也老嘍?!?/br> “您可別,孟局是正當壯年?!鄙蚝查_他玩笑,但他也知道孟暉真的老了。當年他還在隊里的時候,孟暉的頭發是黑的,背也是挺的,總是笑呵呵,臉上卻沒什么皺紋,同事都說他老婆給他保養得好。其實他離開也才五年時間,這期間他也偶爾回南城辦事,但都碰不上孟暉,今天一見面才發現他老了這么多。似乎是越年邁,歲月的摧折就來的越快,像他連面容都快記不清的外公,像他臥病的父親,像總在睡覺的外婆,像皺紋深印鬢角霜白的孟暉。 “連念賈都要長大了啊?!泵蠒煹难劬е蠎B的渾濁,望向遠方黑沉的山影。 沈寒沒有說話,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念賈。 十二年前暑假的時候,孟暉帶著剛剛高考完的沈寒去醫院看他一位朋友。那時候孟暉還只是隊長,真真mama雖然和周南生是表姐弟,歲數差得也大,但兩家住得近,經常走動,關系親密。孟暉為人正派,既受周家長輩們的喜歡,又得周南生和沈寒的敬重。沈寒一直想當警察,也有他一部分原因。 孟暉的那位朋友叫賈琛,沈寒進門見到他的時候,身子忍不住顫了顫。 他戴著呼吸機,整個人都裹著繃帶,只露出一只渾濁的眼睛,疲憊地睜著,見到病房里有來人,也沒什么反應。眼睛周圍露出了一點皮膚,又紅又皺。三人間的病房人來人往熱鬧非常,而他身邊只有一位年邁的老婦人在照顧,見到孟暉他們進來,局促地起身招呼,還要拿水果給他們吃。老人家出去打熱水,孟暉在病床旁邊的凳子上坐著無聲看了他好久,沈寒站在一旁。老人回來,沈寒給老人塞了一些錢,老人家推辭不過連連道謝。 他們沒過一會兒就走了。 出了醫院,孟暉帶沈寒坐上車,他沒發動,摸出根煙叼在嘴里,打火機嗒得一聲點燃,猛吸了一口,瞇著眼睛,“他今年才二十五歲,三年前剛來的時候是我帶著的?!?/br> 沈寒安靜聽著,沒有回話。 “我帶了幾個人,他最聰明,又愿意拼,我特別看重他。你知道之前鄰省秀水村那個案子吧,一個村子,販毒、走私、拐賣,全村的人都他媽是狗。因為涉及到我們這兒的失蹤人口,派了賈琛幾個過去協助。當時有個村民眼看著沒法跑了,一把火燒了房子想跟警察同歸于盡。大家都管自己逃了,就他一個腦子進水的……” 沈寒聽他聲音哽咽,微微轉過頭,孟暉手上夾著煙,捂著眼睛,煙頭跟著手一起都有些顫抖。 “他媽的逃出來了還進去,把罪犯都給救出來,自己弄成這幅樣子。我當時看他第一次拆紗布,那個紗布都粘在rou上,扯下來都黏著rou,他在那叫啊叫,嗓子也被煙熏壞了,叫都他媽叫不好?!?/br> 孟暉紅著眼睛轉頭看向沈寒,“沈寒,他二十五歲,沒有兄弟,沒找對象,父親早死了,就留下他mama一個人。他mama今年四十九,是不是看著跟八十歲似的?你要當警察是好樣兒的,但你可要給我想清楚了?!?/br> 沈寒微微挺著背,看向前面。 他想清楚了的。 一個月之后,沈寒外公外婆給他辦酒慶祝他上大學,孟暉喝得好醉,整張臉都泛著紅。大家都在笑,他笑得疲倦又傷心,他跟沈寒說,“賈琛走了,終于走了……” 他走在一個深夜,自己摘下的呼吸機,后來警報響的時候搶救已經來不及了。那天晚上他母親回去家里拿東西,沒有一個人送他。 那年冬天,真真的弟弟誕生在一個暖陽高照的午后。 孟暉給他起的名字,念賈。 清曼其實不怎么愛看電視,真真看電視劇看得認真,她坐在一旁認真地敲核桃,敲完一疊就推到中間,跟真真一起吃。 清曼一邊聽著電視劇里男男女女的聲音,一邊聽著池塘里青蛙叫,又抬頭望望天,“哇,真真,好多星星呀?!?/br> 真真的眼神也從屏幕移開抬起,“是啊,這里沒有光污染,星星可多了?!?/br> 清曼咧著嘴笑,她想起課堂上古代文學老師講《長恨歌》——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又想起小的時候,mama抱著她,告訴她說,“曼曼,你看天上的星星就跟人一樣,活著的人亮著發光,有的人從我們生活里離開了,就會像流星一樣從天空劃過去?!?/br> 小時候的清曼奶聲奶氣,“mama,那爸爸是不是也變成流星了呀?!?/br> 是,那些人都變成流星了,不管生前受過什么樣的苦難,享過多少福氣,最后都一干二凈,像流星一樣匆匆走了。 真真看完電視劇,拉著清曼回自己家里。青宇今晚要和賈賈一起睡覺,清曼和真真洗了澡就躺在她的小床上蓋著被子說悄悄話。 女孩子的話題總是就這么幾個,真真拉著清曼小聲說,“誒,曼曼,你覺得我們學校帥哥多不多???” 清曼搖搖頭,“我沒注意看過?!?/br> 清曼以前總以為中文系男生肯定很少,但其實他們班男生也沒有很少,只是平常除了必修課之外,都不在一起上課,大家都還沒怎么混熟呢。南城大學更是以醫科和工科著稱,男生比女生只多不少的。 真真噘著嘴,“反正我沒看到過,”又忽然興奮地說,“誒,你覺不覺得我兩個舅舅超帥的?!彪m然沈寒跟孟家血緣關系不厚,但他從小在南邊長大,對孟真真來說他和周南生是一樣的,都叫舅舅。 這下清曼贊成,想到沈寒,黑暗中臉都有些發燙,小聲說,“是很帥?!?/br> 真真的兩個舅舅,周南生陽光外向,沈寒沉穩內斂,兩人都長得高大俊朗,四肢修長,就是放去跟現在那些當紅的男明星比較,也是綽綽有余的。 “其實我更喜歡我小舅,他老帶我玩兒的。我大舅都不怎么說話,我其實有點怕他誒?!闭嬲孀约涸谀莾亨粥止竟?,“但他真的很酷!你別看他現在這樣整天穿西裝打領帶,他以前當過警察的!我有時候去找我爸,就會看見他,我跟你說你別不信,他穿警服比穿西裝好看禁欲多了!” 清曼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沒有再說話。真真以為她睡著了,也安靜下來,她沒什么心思,很快就入睡了。 夜里太清凈的時候容易做夢,那天晚上,清曼就做了一個夢。 她好久沒有做過夢,似乎那些陳舊的往事,都想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抖落灰塵,所以它們蜂擁而至,一個接著一個地涌入她的夢里。 —————————————— 誰能想到我寫第一章的時候其實是想搞好多play…(′?_?`) 我什么時候才能讓小沈真情實感恰上rou啊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