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其實開始的時候,很少有人在意十四歲才被梁家認作女兒的黃陶。梁家是一座朱金描漆的庭園,園子里的人或是轟轟烈烈,或是靜水流深,而黃陶在這里格格不入,仿佛是角落里的一株雜草,長久地無聲無息。 在下人看來,梁光啟并不在意這個女兒。每個禮拜天的早餐,梁光啟在餐桌上聽三個兒子匯報一周的行程,給他們建議。這樣的家庭聚餐,黃陶是上不了桌子的。都是看菜下碟的人,主人家都不上心,那下人們更是肆無忌憚地怠慢黃陶。更有下人在老爺少爺那兒挨了罵,就想著法子把氣撒在黃陶身上。 黃陶不愿意去打攪黃玉玲女士的新生活,自個學著小心翼翼地討好起梁家的下人。只是那時她年紀尚小,并未懂得若想在狼群里討一口飯吃,全力討好頭狼,才是最有效的法子。 直至初三那年冬天,黃陶住進梁家小半年后,她不幸大病一場,方才明白,比起難以親近的梁光啟,她那便宜大哥梁斯堯,儼然是梁家大房另一位話事人。 梁家大房住在S市近郊的一處富人區,半山腰的風景倒是不錯,只是離黃陶上學的地方有些遠。梁光啟曾經跟管家講,給黃陶配個司機,但下人們瞧見他對黃陶不怎么耐煩的態度,便也將這事當成了耳旁風。黃陶自己倒是沒所謂,每天五點鐘半起床,騎自行車去最近的地鐵口搭地鐵,樂得逍遙自在。 只是這日,學校組織初三學生晚上做一模前的數學摸底測試,黃陶提前半個小時交卷子,抱著書包一路狂奔,才趕上最后一班地鐵。 黃陶從地鐵口出來,已經是夜里11點多了。她往樹叢里扒拉了好一會兒,才接受了自行車被人順走的事實。 這片富人區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往半山腰去得有半個多小時的腳程,大半夜的又沒有出租車。黃陶只得硬著頭皮,沿著柏油路往山上走。頭頂是遼闊的夜色,掛滿璀璨的星子。路邊種著一排常青樹,S市凜冽的北風刮過,窸窣作響,仿佛在故意恐嚇闖入這片區域的陌生人。 黃陶縮著身子,搓搓手,等手心有了點熱度,趕緊捂住凍得通紅的耳朵。 她想起更小的時候,冬天學校組織全校師生在劇場辦元旦聯歡會,她被選中參與班里的合唱節目《雪絨花》。黃玉玲女士難得抽空來看她,聯歡會結束后,黃女士一邊嘲笑黃陶臉上猴屁股似的舞臺妝, 一邊在路邊給她買了個烤山芋。 在寒冷的冬日夜里,黃陶捧著烤山芋,剝開皮,混著香甜氣息,耳邊是黃女士絮絮叨叨的嫌棄,也跟著溫柔起來。 不知道黃女士現在做什么呢。眼前的路好像怎么都走不到盡頭,黃陶有些想她。 因是逆著風,黃陶的臉被夜風蹭的發痛,走了近一個小時,才遠遠地望見梁家四圍噴了紅漆的雕花鐵柵欄。 梁家沒給她配大門鑰匙,黃陶按了幾下門鈴,沒人理會她。這時偏偏飄起雨絲,瞧著有越下越大的勢頭。她早上走得急,沒帶雨傘,四下里又沒有避雨落腳的地方,急得滿頭汗。 黃陶筋疲力盡,靠著大門邊上的紅磚墻坐了下來。過了零點,梁家的安保隔半個小時會巡夜,她只能等那時讓安保放自己進去。 雨絲漸漸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黃陶卻沒力氣去尋個避雨的去處,索性靠在那兒,任雨水模糊了視線。 她積攢起來的拼命向前的勇氣,撐著她度過在梁家的日日夜夜。這一刻卻仿佛被人砸開了一個裂口,風雨灌進去,她心底的那團火一點點黯淡下去。 直到遠遠地有輛車開過來,車燈打在黃陶的臉上,刺得她睜不開眼。逆著光,隱約有一個人撐著傘,走到她跟前停住。 黃陶抱著書包,衣服被雨淋了個透,腦子里暈乎乎的,凍得直哆嗦,像個小叫花子。那把傘撐在她頭頂,幫她擋住了風雨,她聞到這個人身上清冽的氣息。 梁斯堯俯身探了探黃陶的額頭,皺著眉頭,吩咐身后的司機道:“她好像發燒了,讓廚房做點姜湯?!?/br> 他將傘遞給司機,打橫抱起黃陶,將人抱到車后座,跟著自己也坐了進去。黃陶迷迷糊糊地說起了夢話,梁斯堯抽了幾張紙巾,正在幫她擦干臉上的雨水,湊近聽,發現她嘴里叫的是“mama”。 梁斯堯這小半年沒怎么在家住,只夏天在機場見過一次這個同父異母的meimei。瞧今日的光景,便宜meimei在這邊的日子大約不好過。家里那幫下人多會拜高踩低呀,他清楚得很。不過他本不是什么善類,對幫扶弱小并無特殊興趣,只是這便宜meimei小臉慘白,瞧上去著實可憐。 梁斯堯邊幫黃陶脫掉濕透的外套,讓司機調高了車內溫度,問道:“晚上哪些人值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