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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就是周六,但是高考前這段時間,每周六高三都要補課。 邱善華說到做到,這天起,每天都會有車接送凌思南往來學校。 看起來仿佛是待遇升級了,專人專車,實際上卻和監視沒兩樣,除了學校以外,她哪也去不了,甚至連手機都 被剝奪,美其名曰高考前需要專心復習,心無旁騖。 上交手機前凌思南多留了一個心眼,即便有鎖屏密碼,她還是把里面的聊天記錄清干凈了,不過因為想著邱善 華可能對手機APP還沒那么了解,收藏里弟弟給她的語音她還是留著。 到了學校,她很意外居然看到了后座的身影,更意外的是,他居然在看參考書。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绷杷寄献叩筋欥吷险f,順手把書包收進課桌。 顧霆打了個呵欠,“還不是因為你?!?/br> “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她不明所以。 “你也知道我之前就被給過警告,這次的事情鬧得這么大,學校本來也打算給處分啊?!鳖欥褏⒖紩鴣G在一 邊,無奈地望了凌思南一眼。 “……對不起?!绷杷寄险嬲\地道歉。 顧霆驀地翹起嘴角:“行了,嚇你的。班主任說我只要高考前都來上課,這次事情就一筆勾銷,畢竟惹事的不 是我……我們?!痹茖忧『蔑h離,早晨的陽光從教室外洋洋灑灑地打進來,照亮顧霆側臉棱角分明的輪廓。 會被稱為六中三大男神之一也不是沒道理的,只是比起凌清遠這種當今女生熱衷的清朗帥氣類型——他的線 條,多少還是讓人覺得有點鋒利了。 其實凌思南當初都沒想到,自己搖擺不定的一個撤回消息,最終竟然讓顧霆真的伸出援手。 明知道她和自己弟弟的不倫戀情,他卻沒有輕視她,僅僅是這一點就足夠讓她感激。 “不過……”顧霆朝她的方向湊了湊身子,“檢討書,就拜托你弟弟了?!?/br>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凌思南:“哈?” “檢討啊,老師沒告訴你下周一要在廣播上向全校反省朗讀嗎?” “呃,我知道有檢討書,但是不知道要朗讀?!?/br> 顧霆聳聳肩,利落地接住正要從前傾的桌面上,往外滾落的圓珠筆:“以前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周一升旗的時候 在主席臺上做檢討,不過因為馬上就要高考,我們有優待?!?/br> 凌思南拍了下額,只覺得頭疼:”這種優待嗎?” “總比當眾檢討好得多?!眻A珠筆被熟練地在顧霆手上轉動起來:“趕緊讓你弟弟反省一下,早戀多丟 臉?!焙笠痪湓捜旧弦荒ㄆ牡恼{調,他故意調侃她。 他說的是早戀,卻沒有強調是她和清遠之間,是不倫之戀,這么一聽來,明明是調侃的話卻讓人舒坦許多。 “你……是說讓清遠寫檢討書?” “不然呢?難道我寫?”顧霆挑眉,“那你也得給個機會,不然哪里來的真情實感?!?/br> 檢討書要什么真情實感,難道還真檢討啊……凌思南心里腹誹了句,還是笑起來:“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他 說?!?/br> “喲喲,小倆口一早就秀恩愛?!比~珊珊剛到教室就看到兩人一前一后聊得起勁,尤其凌思南連著這么多天風 波之后,難得重新笑開,不禁打趣。 凌思南被說得有些害臊,明明什么都沒有的事情,但是現在她和顧霆在外人眼里,卻真的變成了情侶,還是有 過那么親密行為的情侶,這樣一來,就更覺得對不起元元。 “我們可是經過全校見證的,你有什么意見?”顧霆抬手擼了一把凌思南頭頂的發,“老師來了?!?/br> 凌思南匆忙轉回去,同桌的葉珊珊剛好落座。 老師已經走到講臺前,開始在黑板上寫題,葉珊珊偷偷趨近凌思南耳邊:“吶,藏著顧大男神那么久不說,也 不跟我交流下戀愛心得?看不出來顧霆談戀愛走的居然是霸道寵溺范兒的啊?!?/br> “……”我也看不出來啊,你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 在緊張的高考沖刺氛圍中補了一天的課,凌思南被折騰得頭昏腦漲,直到回家沒看到凌清遠,心里才多了一分 念想。 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劉媽被邱善華重新安排了鐘點工的時間,凌思南一回家,就被鎖進了禁閉室里。 “對不起啊,小姐?!眲屚高^尚未闔上的門,望了眼擱在書桌上的晚餐,滿目歉意。 凌思南也很乖巧,畢竟這件事也不是劉媽的意思,她只是個打工的,“沒事,我要高考了嘛,為了讀書而已 啦,阿姨你不用自責?!?/br> 禁閉室距離玄關很近,她吃完飯,坐在書桌前一邊寫著卷子一邊豎起耳朵傾聽門外,就盼著能聽到那個熟悉的 聲音。 可是那個人沒有盼來,卻先回來了一個她不想見到的人。 被關禁閉這種事,她本來覺得自己能忍,不過十幾天的事情—— “這是什么?”她看著邱善華放在房間地上的東西,皺起眉頭問。 “痰盂,你也不是沒見過?!焙瓦@個裝修高大上的家格格不入的物事被放進禁閉室,邱善華直起身轉而看 她:“這房間沒廁所,以后這門會在劉媽來的時候定時打開讓你去洗漱收拾,其他時間你就用這個解決,平時家里 沒人,我也不可能讓劉媽一天到晚在家就為了守著你給你開門?!倍艺l知道劉媽會不會心軟。 凌思南一言不發地站著,目光直直地盯著地上帶蓋的塑料壇子。 “怎么?”邱善華臨關門前看到她這副神情,也不悅地擰起眉,那張年過四十,卻被妝容打點精致的女性面孔 上,一如往常地嚴苛:“我這是照顧你,特地囑咐人去買的,難不成你還打算憋到每天開門的時候?” 凌思南的表情依然未變,可是牙關暗暗地咬緊,下垂的手也不禁握成了拳頭。 邱善華轉過身,抱著雙臂看她:“看不起這東西?我小時候也這么過來的,以前住大院用公廁的時候,夜里用 的不都是這個,你還委屈了?你二叔伯把你養得這么嬌貴?” “mama?!彼蝗婚_口,從齒間蹦出的詞句,卻一反常態地帶著女兒面對母親時應有的溫情,“你說……我在 你的眼里,是不是就是一只狗?” 姿態很溫順,可是問題卻毫不留情。 邱善華一怔。 “說的是什么話?”邱善華的目光凌厲起來,“為你著想特地做的安排,你就是這么想的?” “巴普洛夫定律……”凌思南低頭笑,“每當喂食的時候敲鈴,那只狗就會條件反射地分泌唾液——” “對你來說,你大概希望我也是那個到了點,就會條件反射出門撒泡尿的狗吧?畢竟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養育 我,哪怕一點點的施舍都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了,又怎么能給你惹麻煩呢?” “凌思南!”邱善華雙目圓睜,細致的柳眉高挑,被她氣得不輕。 “mama叫弟弟的時候,也一直都是‘凌清遠’‘凌清遠’叫的嗎?”凌思南臉上的笑意在仰頭的那一刻竟化作 了透明的水滴,沿著臉頰下滑,掛在下頷邊欲落未落。 她不會承認那是眼淚。 死也不會。 “我知道這可能是自取其辱?!?/br> 她當然知道。 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顫抖,像是承受著刺骨的冷。 眼里的一切都拉扯成了朦朧的線條,晶瑩的水滴垂在頷骨的線條上,隨著她張口滾落在校服的胸前。 “但就是想問一次?!彼^,平靜到死水無瀾的口吻,“mama……” 和眼角的赤紅毫不相稱。 “你是不是,真的很后悔,讓我來到這個世上?” 我想知道啊。 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 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告訴我。 求求你,告訴我。 讓我死心吧。 少女的淚珠像是斷線的珠子,一顆又一顆滾落,那一處面料洇開了水漬。 昏暗的室內,淺藍色的校服上,胸口暈開的那一塊顏色漸深。 仿佛是心臟滲出的血。 她固執地咬著顫抖的唇瓣,一遍遍抬起下巴不讓眼眶里的眼淚掉下來,可是…… 徒勞無功。 邱善華看著她。 眼神里,頭一次出現了動搖和慌亂。 她撇開目光,卻又不知該把目光放在哪處。 視線來來去去,卻找不到焦點。 答案不言而喻。 可又如何回答。 她是她最失敗時候,揭露她狼狽的鏡子。 是她人生低谷的昭示。 是女兒。 是災星。 是所有不甘不愿不幸的開始。 可是當少女赤裸裸地在她面前敞開傷口給人看,邱善華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就連善意的謊言……都說不出口。 “mama……” 每個降臨于世的嬰兒,似乎人生的第一個詞,都是—— mama。 因為我在天上選擇了你。 凌思南走前了一步。 邱善華退后了一步。 終于還是關上了門,身影消失在門后的世界。 “啊啊啊——” 門內是撕心裂肺吶喊的哭聲。 [你是不是,真的很后悔,讓我來到這個世上?] 這個世界。 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