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無佳人色:殺夫 (一) 【本章免費,含100
妙妙一早便來找姜嫵,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公主了。說起來,也是因為衛煊對公主極度寵愛,再加上卉蘇的事情之后,姜嫵便被他藏得死死的,就是來見她,也得是趁著衛煊不在的時候。 姜嫵正和往常一樣,坐在榻邊吃葡萄,她喜歡吃水果,衛煊便把谷里的各種水果都給她找過來了。 她今日打扮得尤其精致,上身穿著窄袖紗衫,搭配逶迤拖到榻上的底緞織暗花縐裙,云髻綰起,插著嵌綠松石的釵子,腳上穿的是蜜色攢珠鞋,皮膚細膩,渾身散發著珍珠色的光澤,整個人香艷奪目。 一看就是被嬌養著放到掌心上寵的貴公主。 寵著她的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妙妙心里暗自“嘖嘖”稱奇,想不到自家大人居然有一日也會這樣一頭陷入男女之情當中。 姜嫵看見她也是頗為歡喜,彎著眼角叫她:“妙妙,你來了?!?/br> 妙妙雖然抱著來看望的心態,卻也是免不了來傳達不好的消息的。 她迎上來,抓住姜嫵的手,擔憂道:“公主這幾日千萬要小心,卉蘇本來被罰作洗衣婦,但是這幾日居然沒了蹤影,洗衣房的人還說她消失前一直都在念叨著公主你的名字,我怕她又來欺負你?!?/br> 姜嫵聽了這話,只不慌不忙地捏了一顆葡萄,放到嘴里,待細嚼慢咽下去之后,才從容地開口道:“不慌,我不怕她的?!?/br> 當然不怕,畢竟有衛煊在后面護著她呢。 “但是大人這兩日不在谷中,公主還是要千萬小心?!泵蠲钜荒槕n心忡忡地看著不以為然的姜嫵,還是忍不住叮囑她。 姜嫵心里感激妙妙對自己的關心,對她道了謝,并連連保證自己一定會好好提防。 妙妙這才松了一口氣,同她說起別的事情,兩個人歡笑起來,一起度過了難得閑暇的一天。 誰知,這麻煩居然很快就找上門來。 姜嫵白日水果吃得多了,晚上起夜想去小解,她隨手拿起衛煊掛在床邊的一間外袍,罩在身上,出了殿門,順著小路往殿后的隱蔽處所設的凈房走去。 忽然有個粗糙的手一把將她手腕拉住。 姜嫵嘴中的一聲尖叫還未來得及發出來,便又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她劇烈地掙扎,想用腿往后踢那人,卻是被輕易地躲開了,耳朵上覆上了一張嘴,吐息間居然是個女子的聲音:“公主不要怕,我是來幫助公主的?!?/br> 果然是卉蘇! 姜嫵忽然鎮定了下來,把她的手拿開,冷冷地問她:“你可知衛煊已經叫了若光在暗中保護本宮?!?/br> 卉蘇卻是蔑笑了一聲:“公主,若光已經在睡覺了。我放了點安神的香,估計他在做美夢吧?!?/br> 知道這卉蘇料想也鬧不出什么大事來,姜嫵告訴自己不要慌張,聲音逐漸變得鎮定:“你有什么目的?” “公主不必緊張,我就是想來和公主說點實話?!彼龑⒔獘吵兜揭惶幤ъo的角落,上下掃視著身披衛煊的外袍的姜嫵,鼻腔發出一聲不屑的笑,才緩緩道:“公主可知大人為何出谷?” 姜嫵懷疑地打量著她,看她一副如同往常一般干凈利落的模樣,似乎神智還算正常,便由著她,不發一言,只等她自己繼續下去。 見姜嫵不說話,她轉了轉眼珠子,臉上掛上詭異的笑容—— “姜國要完了!姜國要完了!這個世界要變天了,你猜怎么著,你父親因思念你又心有愧疚,終于撐不下去,終日病臥在床,隔壁虎視眈眈的魏國和端國,正在國境邊緣大量聚集軍隊,只要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便會大肆進攻……”說完,她便哈哈大笑,忽然又停下來,死死地盯著一臉蒼白的姜嫵:“到時候,你還以為自己是什么勞什子公主?不過是個亡了國的奴隸罷了?!?/br> 姜嫵拼命咬著已然開始上下顫動的牙齒,卻仍是掩飾不了臉上的煞白,她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掌心,不讓身體的顫抖暴露在卉蘇的眼里。 她不愿相信這是真的! 三月之期就是這幾天了,按照趙時煦的計劃,此刻谷外應該藏滿了姜國的士兵,姜國斷然不可能在此關鍵時刻出這樣的亂子,她相信趙時煦,她相信父皇。 這只能是卉蘇為了刺激她而編造的謊言! 這么一想,她忽然有了些許底氣,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視地看向卉蘇,厲聲道:“不要口出狂言,你有何證據?” 卉蘇絲毫不被她的氣勢所壓倒,反而臉上的笑容加深了,顯出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樣。一手探入袖子中,掏了許久,才緩緩伸直了胳膊—— 她拿出了一只玉佩來。 姜嫵沉眼看了過去。 紅色的編繩確確實實是她親手綁上去的,編法也是她特有的,正是她臨行前留給自己的乳母孫氏的那一只。 她一把奪了過來,不用仔細再看,便已經可以確認,不論卉蘇是否在其他方面說了謊,但她的確是出過谷,到過平京。否則她哪里來的這件事物? “我乳母可還好?”她心頭起了慌張之感,立刻問。 “她很安全,這玉佩就是她叫我帶給你的,她在等你回家?!?/br> 怎么會,這卉蘇怎么會一時這樣好心,還幫助她的乳母向她傳話,她壓下心頭的疑慮,沉著臉問道:“你為何要幫助我?” 卉蘇收斂起笑容,眼中卻是冷光漸盛:“我已經明白,光靠陷害你已經是不可能得到大人的心了,不如讓你永遠地離開這里,等大人忘了你,他自然會看到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我?!?/br> 真是執著不放的可憐人,姜嫵心里冷哼一聲,卻是對于卉蘇的愿望毫無興趣,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國家和那些叫她牽掛的人。 “我不管這些,你先讓我離開這幽山?!?/br> “正合我意,公主隨我便是?!?/br> 如若幽山被趙時煦埋伏了人,她只要從這里出去,便可以立刻找到接應,那說明,姜國根本就沒有出問題,卉蘇只是在欺騙她,如果沒有人接應…… 那便是有大麻煩了。 姜嫵被卉蘇領著往密林的深處走,地上叢草漸深,她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時不時陷阱坑里去。很明顯,這不是平常人會走的地方。 因為這是衛煊的禁地。 雖說上次卉蘇為了陷害她,也帶她來過這附近,但那也不過是禁地的邊緣一個入口處而已,和真正的禁地可謂是大有不同。 四周的環境越來越陰沉,樹木越來越高大,遮住了頭頂唯一發亮的月亮,有夜梟在哀號,發出一陣一陣如同嬰孩哭喊的聲音,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姜嫵抖了抖,卻不是因為冷,她怕黑,未免有些恐慌,前面的卉蘇還在回頭不客氣地催促她:“公主快些,怎么在宮里待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br> 她心頭火起,狠狠地瞪了卉蘇一眼,加快了步伐。 然而令人十分奇怪的是,雖然光線越發黑暗,甚至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姜嫵身上卻是越發熱了起來,就像是走進了一個大火爐一般,額頭上漸漸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她順手一撫,汗珠如水一般滴落下來,沾濕了她的寬袖。 她去看卉蘇,她也是同樣的情況。 但是卉蘇顯然毫不在意,反而臉上的表情越發張狂和激動,嘴上喃喃著:“快了,就快了……”不知道是在同她自己說,還是在和姜嫵說。 看她這副精神反常的樣子,姜嫵內心后知后覺地涌上一絲不安之感。 她放慢了步伐,想靜觀其變,好順勢應對,誰知那卉蘇居然一瞬間就發現了她的退縮,一手狠狠抓住她的胳膊,力氣忽然大得像個男人一樣,鐵一般地把她箍住了。 “就是這里了,公主想去哪兒!”她終于撕下了艱難維持了許久的鎮定的面具,皺起鼻子,粗聲喘著氣,臉色變得尤為瘋狂! 姜嫵死活掙不開,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怎么可能和自小便做慣了各種活計的卉蘇相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她往前拉去。 她拼了命地蹬著地,翻起地面上的灰塵,一雙鞋子都磨破了,露出腳底,但她仍未放棄,還在反抗著卉蘇施加給她的力量。 腳掌磨出了血,仍舊徒勞無功。 她伸手扒著卉蘇的胳膊,扒著她的肩膀,在她脖頸上劃出一道道的指痕來。 卉蘇猛地將她一推,只緊緊掐住她的脖子。 姜嫵的心緊縮了一瞬,感覺身后是無盡的深淵,她緩緩往腳下看去—— 居然是一座高高聳起深至千丈的懸崖! 即便是那鋼筋鐵骨跌落下去,迎接他的都只會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但是更為恐怖的是,那懸崖下竟然是滾滾流動的巖漿,炙熱的火焰時不時地彈起,濺射在四周,只怕是濺上了一滴,也會叫人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卉蘇一手緊緊掐著她的脖子,獰笑著,發出常人難以發出的可怖的尖笑聲: “公主你可真是傻,無論如何,我可不會放你出谷去,你要么會傷害大人,要么就是活著,成為他的執念。不如叫你死了,豈不痛快!我也是痛快??!”她的情緒已經要到崩潰的邊緣,叫喊出的話也是前言不搭后語的內容。 姜嫵看著身下的懸崖,閉上了雙眼,心里竟然全是趙時煦的那張臉。 她不怕死,但是她失敗了……姜國百姓的未來和父皇的心愿都被她辜負了……她一直防備著那惡龍,卻不知會遇上這種瘋子,半路殺出來,打了個她好一個措手不及! 她輸了!但她不會求饒! 這是作為一國公主的尊嚴。 她睜開眼死死地盯著卉蘇,一字一句,聲聲入耳:“今日我亡命于此,明日便是你們幽山覆滅之時!而你便等著,我變作鬼也會夜夜找你索命,你不要覺得你可以贏了我?!?/br> 卉蘇看著她,臉上的肌rou都不由自主地顫動了起來,她如鬼魅一般笑著,拎起姜嫵的外袍領子,一腳將她踢出了懸崖。 這腳踢得重極了,姜嫵胸口劇痛,身子無力地跌落到懸崖邊,嘴角流下一絲鮮血來…… 身上的外袍是衛煊的,她剛才為了方便隨手披上出了門?,F在,她半掛在這件寬大的外袍里,兩條腿無力地垂著,雙手扒在懸崖邊,十個指頭的指尖都刮出了血痕,一道一道,帶著她的不甘,帶著她的憤怒,帶著她的希冀,看著直叫人心驚rou跳。 她眼下最為后悔平日里沒有學習男兒練功,此刻雙臂逐漸無力,甚至開始變得酸麻無比,早已使不上任何的力氣。 身體正一點一點向下滑落…… 父皇,對不起,阿嫵沒能完成您的心愿。 阿煦,再見了,來世我不做公主,你也不做丞相,我們只做一對普通的夫妻可好? 衛煊…… 她一向愛哭,現在也免不了落下眼淚來,一滴一滴,順著眼角落下來,卻是再也沒有人能看到了,也再也沒有人會幫她抹去,抱著她柔聲地哄她了。 那些無用的淚水早已在熱氣的烘烤中蒸發成了透明的水霧。 一瞬間,卉蘇的嫉恨扭曲的臉在她眼前變得那么近,又那么遙遠,她伸出手,晃著手臂,依舊是抓不到任何的東西。 這是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下落了,空氣簌簌地在她耳邊刮過去,火舌幾乎要舔到她的腳底。 “衛煊……傻龍……”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在臨近深淵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在一片刺目的火光和沸騰的巖漿之中,她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