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的崩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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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到了這里。 哥哥上大學的時候,我的年紀大概在六七歲之間,我記不清,因為沒有人給我過生日,往往是到了一年的結束,傭人們輪流請假回家,我在房間里數人頭,從十個變成六個再變成三個,才發現一年又過去了。 一年里,哥哥很少回家,可一旦他回家,我就會非常開心,即便他并不經常跟我說話。 他不僅不常常跟我說話,有時候還會覺得我在他旁邊礙事,就算我安靜地坐著不發出一點兒聲音,他都要把我趕出房間。 于是我想了一個辦法。 我躲在他房間里的衣柜里,蜷成小小一團,在哥哥進入房間之前把自己藏好,他不發現我,就不會把我趕走,我就可以離哥哥近一點。 我把衣柜的門留出一條細細的縫隙,看著他的背影,他在椅子上擺弄電腦,有時是文字,有時是圖片和視頻,他看一會兒,起來跟人打電話,又聊一會兒,度過一個又一個尋常的周末。 我喜歡呆在這里。 后來在哥哥沒有回來的日子,我也常常一個人坐在柜子里,睡覺或看書,更多時候就是發呆,我和我自己玩了一個游戲,想象自己是被困在堡壘高閣里的長發公主,要等,要等很久很久,要耐心,要把頭發留長,才能等到哥哥來救我。 哥哥會來救我的。 于是我等啊等,等到一天又一天過去,一年又一年過去,后來終于從房間里出來,可以到別墅之外的地方活動,我才慢慢從那間狹小的衣柜里走了出來。 可我現在又回到了這里。 我回到了我的高閣,四周一片朦朧,沒有哥哥的背影,沒有家具,沒有電腦,沒有房間的擺設,空空如也。 混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半睡半醒之間,突然聽到有人打開門,哥哥回來了。 他拖著行李箱滑過地板,聲音很重,然后把自己投入沙發好像投入一顆魚雷,突然把我嚇了一跳,他轉過頭,看著柜子里的我,叫我:“陳濟?!?/br> 我真的被他嚇了一跳,感覺自己呼吸都停了,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 他又叫我,“陳濟?!?/br> 我眨了眨眼。 他的身影或清晰或含糊,隱隱約約的,聲音也隔了一層霧,聽不太真切,這一切都太像假的了,我不敢應。 哥哥怎么會叫我呢? 他永遠、永遠都看不到我呀。 所以我繼續縮在柜子里,看著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柜子前,盯著我,說:“出來?!?/br> 我明白了。 他發現我在房間,所以想趕我走。 我動也不動。 如果按照以往,他早就上手來拉我,把我丟出房間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像每一次、每一次他做的那樣,舉起我,推我出門,把門關上,讓我面對那扇緊閉的房門。但現在他只是站在柜子外面,著急地吼我,又叫了兩聲我的名字,我看著他,慢慢發現了一個秘密。 他進不來。 他進不來,所以他沒辦法把我扔出去,我可以永遠呆在我的秘密基地,再也不用出去,于是我往后縮了縮,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假裝自己是一件衣服或者一件黑色的長褲。 他拍打柜門,冷冷地看著我。 “陳濟,你給我出來?!?/br> 我不。 我躺回柜子里。 我們僵持著。 他開始對我好言相勸,說如果我出來,就每天按時回家,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玩,陪我吃飯陪我看書,甚至還會給我講睡前故事。 我看著他,靜靜地看著他的臉,他的臉籠罩在迷霧里,我不知道他的表情。 他會以什么表情說出這樣的話呢? 說出如致命毒藥般讓我飛蛾撲火的話,深知它對我的誘惑,他也嫌惡地皺眉,因為惡心、因為尷尬,為了趕我走,所以他連這些都要開始算計了嗎? 我感覺到手腳冰涼。 他的聲音也恍惚起來,隔著重重的水波,隔著綿邈的山路,很久很久才抵達我耳邊。 我不想聽。 我把自己鎖了起來,重重地關上了柜門。 又是一段不知道多久的時間過去,我聽到有人在敲門,不是外面的房門而是我前面的柜門,叩響間我聽到了叢然哥哥的聲音,他清澈溫柔的聲音好像清風吹拂我的手心,讓我平靜下來。 他說:“阿濟,你還好嗎?” 我想起和他最后的通話。 當時我滿眼只有哥哥,握緊拳頭,抽搐著墜入水里,因跌倒而離電話更近,所以聽到了他的聲音——他的聲音驚恐而變形,狀若癲狂,一遍一遍地叫我的名字。 他很擔心我。 我知道的。 所以我悄悄把柜子打開了一條縫,看到了我的叢然哥哥。 但我也同時看到了陳淮,他陰森森地站在林叢然身后,蓄勢待發,時刻準備著把我丟掉。 我嚇得趕緊把門關上了。 啊…… 叢然哥哥還在外面呢。 他擔憂地喚著我,繼續安撫我,說了很多從前的事,說起我和他一起看過的電影,我坐在他身上睡著,他抱著我,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從長椅上移動到床邊,輕輕給我掖上被子。 他說:“陳淮走了,你不要怕?!?/br> 真的嗎? 我又把柜子打開一條縫,這次真的沒有看到哥哥了。 我伸出手,掉入林叢然的懷里。 他緊緊抱住了我。 我醒了過來。 叢然哥哥坐在床邊,用手撫摸我的臉頰。 我看到他的臉,胡茬邋遢,眼圈深黑,眼睛里布滿血絲,額頭似乎還有傷,他憔悴了很多,rou眼可見的衰老,枯槁得讓我陌生。 可一旦他開口說話,輕聲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的瞬間,我又覺得他好熟悉,他是我的叢然哥哥沒錯,我抱住了他,他把我圈在懷里,撫著我的后背,手指不太有力,甚至有點兒顫。 我問他:“你受傷了?” 他沒有回答我。 回答我的是陳淮的冷哼。 他站在醫院的病房門口,踏步向我走來。 我趕緊抱住了林叢然。 叢然哥哥也緊緊抱著我,把我往后藏了藏,跟陳淮說:“她剛醒,你不要嚇到她?!?/br> 陳淮不管這些 。 他把我提了起來,像拎著一只貓或者一只狗一樣,往前帶出床邊,他甩下我手上的針管,用手臂托住我的屁股,讓我固定在他懷里。 我看著追來的叢然哥哥。 男人往前大大地邁出一步,追趕得過于慌亂,以至于一下子就暴露了他的情況。 他跛了。 容顏雖枯槁,但衣裝卻嶄新,他想用最好的姿態來見我,掩掉他糟糕的情況,哥哥對他毫無憐憫,只因他需要叢然哥哥喚我醒來,才留下了他一命。 我不敢掙扎,面對林叢然勉強咧開了嘴角。 “我沒事,叢然哥哥,你要保護好自己?!?/br> 他在原地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