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橋笛
“小神醫也來買菊花餅?” 風荷才從百花坊出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回首,道:“廖老板?” “是我?!绷卫习逍Φ溃骸斑@兩日秋雨不斷,腿上的積年沉疴又犯了,本想去小神醫那兒再拿些膏藥,可巧,在這兒遇見了您!” “廖老板若現下不忙,隨我去醫館取藥膏可好?” 廖老板爽快道好,風荷把買好的糕點遞給衛漪,在他耳邊小聲道:“你先回家吧,晚上去找我?!?/br> 衛漪走后,兩人沿著長街往醫館走去,聊著聊著,廖老板忽地想起一樁事,道:“小神醫可還記得上回來慶春園的那位李邵熙先生?” 風荷點點頭。 廖老板繼續道:“李先生和他的弟弟呀,命數不好,在回永嘉的路上,慘遭賊人戕害,尸骨無存?!?/br> “什、什么?” “小神醫也覺得可惜,是不是?” “這樁兇案發生在溫州楠溪江一帶,鬧得滿城風雨,官府在那艘船上仔細勘驗過,人是被推進河里溺死的。然而那幾日南方連著幾日大雨,河流湍急,尸首都不知被沖到哪里去了?!?/br> “其實這位李先生的身世也是實在可憐,幼時父母早亡,與弟弟淪落街頭乞討,后來被永嘉一位唱戲的女先生救下,女先生教他識字、唱戲,于他有再造之恩。結果啊……” “李邵熙好容易在永嘉唱出了名氣,成了角兒,女先生卻失足落水,不幸身亡,如今他自己又糟了這般劫難,可真真是天妒英才啊……” 廖老板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可風荷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李邵熙被盜賊戕害。 尸骨無存。 那阿秀呢?若李邵熙真是被盜賊所害,阿秀為什么還活著?他為何不向官府告案,而是扮成女子的模樣回到江寧?他在隱藏些什么? …… 以上這些錯綜復雜的疑云,似乎都在指向同一個答案,風荷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相信。 她知道阿秀的苦衷,被兄長毒害、脅迫,在戲臺上做他的傀儡,他不可能不恨他。 可是…… 可是她應該怎么辦呢?是幫助他把事情隱瞞下去,還是……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到了醫館,風荷一直在出神,廖老板喊了她幾聲,她才抬起頭道:“廖老板且等一等,我去給你拿藥膏來?!?/br> 回到家后,風荷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想了一整日。阿秀是她照顧了這么久的身世可憐的弟弟,卻又是官府正在追查的命案兇手,她應當如何做,才是對的呢? 律法秉持著殺人償命的準則,可誰會在乎阿秀曾受過的苦楚? 世人皆知李邵熙,不知阿秀,不知臺上那才華橫溢、唱腔驚艷的名角另有其人。 他被親兄長喂下毒藥,被脅迫,被逼著做了傀儡。 風荷想到了挽夏,同樣是被最親的人所害,阿秀的處境卻比挽夏更要艱難,在慶春園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的脈象那樣虛弱。 幫一幫他吧。 他并不是那么壞的人。 風荷想。 他為自己報了仇,日后卻不得不扮做女子的模樣躲避官府的追查,一生遠離故土、顛沛流離,也許,這便是對他的懲罰了。 阿秀的最后一次治療,是風荷親自完成的。 施針之后,她給阿秀把了脈,心情有些復雜,有好幾次怔怔出神,待小山將藥熬好,她端給阿秀,猶豫之下問道:“阿秀,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阿秀看著她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女郎覺得呢?” “我、我不知道,你還是要把身子養好一些,別的事情,以后再從長計議吧?!憋L荷心神不寧,有些局促地偏過頭去。 阿秀又笑了一聲。 “你在笑什么?”風荷不解。 “哦,沒什么,只是覺得,女郎很善良?!?/br> 風荷微抿了下唇,忍不住小聲安慰道:“世上善良的人很多,以后你還會遇到的?!?/br> 阿秀將濃墨一樣的藥汁一飲而盡,用他原本的男子聲調低聲道:“女郎,你真的很善良,其實從前我見過和你一樣善良的人,但是后來……” “后來,她死了?!彼謸Q回了姑娘的聲線,輕聲嘆息,“所以我覺得善良的人是不會有好報的,你相信嗎?” 風荷搖搖頭。 阿秀又道:“但愿你會一直這樣認為吧?!?/br> “女郎,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嗎?” “嗯?”風荷微愣,繼而猶豫著道:“好、好啊,我送你到客棧吧?!?/br> 醫館離客棧極近,反正是最后一次和他見面了,這并不是什么苛刻的請求,于是風荷便起身,和阿秀一起出了門,大約走到離客棧還有半條街的地方,阿秀道:“女郎,你可以回去了,路上小心?!?/br> “哦……”風荷對他的態度顯然沒有一個月前那樣熱絡了,她好像有點害怕,又有點糾結,阿秀看在眼里,忍不住和她一樣糾結起來。 要怎么辦才好呢? …… 天邊一道雷聲悶悶響起,空氣都變得潮濕黏膩起來。路上行人匆匆,想要避開這場驟然降落的秋雨,風荷也心急,步子便愈發快了起來。 淅淅瀝瀝的雨滴落下,她忽然停了腳步。 因為她聽見了幾聲貓叫。 嗚嗚咽咽的貓叫聲,像是被什么東西扼住了脖子。聲音傳來的地方,是身后的那條窄窄的巷子,風荷蹙起眉,不假思索地走過去,她找到了那只貓,自己卻昏迷在了巷子中央。 阿秀扔掉手中沾了迷藥的巾子,還有那只被折斷脖子的可憐小貓。 走過去,將風荷背起來。 他臉上的糾結不見了,有些無可奈何似的笑了笑,“不是告訴過你嗎?善良的人是不會有好報的?!?/br> - 還有人在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