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318節
山下的犬戎部落聯合起來,輕松超過萬人,數量碾壓晉人。 但晉人有馬具,馬上作戰不亞于部落勇士。他們還有鋒利的刀劍,有強弓,有弩,能以一當十。 犬戎部眾大多還拿著石器和骨器,就算人數占優,沖上去也未必能取勝,反而會死傷不小。 “先時十三部南下,如今如何?要么死了,要么變成晉人的奴隸。別看晉人少,真沖上去,死的還不知是誰!”一名大部落首領開口,目光環顧帳內,落在之前說話的小部落首領臉上,“你之前說的話,有幾分把握?” 小部落首領抬起頭,對上一雙兇狠的眼睛,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不。不知道……” “不知道?” “三成……五成,五成!”他完全是在賭,心中根本沒有多大把握??扇绻毁€。不等晉人打過來,他馬上就會丟掉腦袋。 心知情況緊急,大部落首領聚到一起,各自語速飛快,當場作出決斷。 “通知下去,全體拔營,向北走!” 幾人一致認為不能和晉人硬碰硬,最好避其鋒芒,選擇保存實力。 簡言之,沒信心,打不過,跑路為上。 “晉人有備而來,千人應為先鋒,背后定有大軍。不能陷在這里,否則必死無疑?!?/br> “必須馬上走,向北走!” “今日離開,待晉人退出荒漠,我們還能回來?!?/br> 大部落首領言之鑿鑿,認定部落不滅,總能再回到胭脂山。 “真能回來嗎?” 看著幾人匆匆安排,帳下的小部落首領卻心中沒底。 奈何形勢危急,他們不敢發出質疑,只能走出帳篷召集部眾,準備隨大部落北遷。 萬余人聚集在山下,黑壓壓一片,氣勢相當驚人。 晉軍沒有壓上前,僅在外圍游弋。 大部落首領表現得胸有成竹,實則一樣心中沒底。一邊命令部眾拔營,將能帶走的全部帶走,一邊連續派出勇士,做出一副要與晉人血戰的架勢。 實事求是地講,首領的表現可圈可點,很有幾分唬人。奈何部眾畏晉人如虎,恐懼深入骨髓,行動中難免露出跡象。 林樂和林原碰面,輕易猜出犬戎的打算。 “放他們向北,跟上一段路,免得走偏?!绷衷f道。 “走得慢了就放箭?!绷謽烦鲅匝a充。 兄妹倆雖不同母,容貌卻有相似。尤其是一雙眼睛,眼尾上挑,如同在照鏡子。 兩人說話時,宗室郎君和女郎分散四周,與犬戎勇士對峙。甲士刻意縮小包圍圈,持續向犬戎逼近。 此舉更讓犬戎首領篤定猜測,認定林樂等人僅是先鋒,身后必然還有大軍。 “若無大軍,怎能這般游刃有余?” 就算是一萬只羊,殺起來也頗費力氣。 犬戎超過萬數,手中還有武器,晉人再是兇悍,以千人對萬人也會謹慎行動,不會如現下這般主動逼近。 “觀其行動,怕是大軍將近,需快走!” 犬戎自以為得計,各部加快動作,所有物資綁上馬背,陸續裝上馬車。部眾驅趕牛羊,倉促間互相混雜,來不及分清楚就匆忙啟程。 萬人的隊伍排成長龍,部落首領和勇士開道,找到北上的“突破口”,率先沖出晉軍包圍。 “快走!” 篤信自己還能回來,部落首領和勇士打馬催促,趕羊一般驅趕部眾,沒有絲毫留戀。 部眾趕著牛羊前行,偶爾回頭眺望,望見夜色下的胭脂山,一股悵然油然而生。 今日離開,他們當真還能回來? 中原王朝強大,他們從南向北一路遷徙,已經很難靠近諸侯國邊境。首領也說是暫時,他們遲早還要南下牧馬。怎料承諾尚未實現,他們又要再次遷徙。 這次留在身后的竟是胭脂山,部落的發源之地。 “祖地,祖地??!”部落中的老人淚流滿面,預感這一走,自己再見不到胭脂山,再無法回到祖地。 “今日離開,恐再不能歸!” 部眾悲傷慟哭,不承想一語成讖。 夜色下,犬戎部落列隊前行,開始向北進發。 晉國的軍隊尾隨在后,使他們不敢停下腳步,連離開的愁緒都消失無蹤,只剩下保命的念頭。 史書記載,晉成襄王三年,晉軍入荒漠,驅犬戎向北。 寥寥十余字,看似稀松平常,卻是諸胡外遷的序章,也開啟了化外蠻人數百年的噩夢。 面對中原軍隊,諸胡不堪一擊,遇上大諸侯注定被砍瓜切菜。 等他們走出去,遇見還穿著獸皮樹葉,喜好啃生rou的蠻人,才發現世界如此美好,自己搖身一變竟成了戰斗力巔峰。 于是乎,以犬戎和羌狄為代表的諸胡一路上摧枯拉朽,開始了一場碾壓之旅。 此時,犬戎剛剛開始遷徙,尚不知新世界的大門即將打開。 林樂和林原合兵追擊,中途派出飛騎回國,稟報國太夫人計劃順利。 同樣的夜色下,上京城外的宴會仍在繼續。 和先時的熱鬧不同,與宴眾人默不作聲,也不再飲酒,而是齊齊看向會場中心。 樂聲已停,舞人離場。 篝火熊熊燃燒,遇朔風刮過,卷起猩紅的焰舌,爆裂萬千火星。 火光下站定兩人,皆是緋衣加身,頭戴玉冠,腰纏玉帶,英姿蓋世,容色無雙。 楚項在左,手持一桿鐵槊,是他慣用的兵器。 楚煜在右,倒提一桿長槍,以鑌鐵打造,顯然是出自晉國。 兩人在宴上爭鋒,以祝興為名持兵戈下場。 會場上首,姬典飽受驚嚇,認真充當起吉祥物,非必要絕不出聲。 趙弼端起酒盞,送到嘴邊卻不飲。他側頭看向林珩,冠帶隨著他的動作垂落,末端壓上衣領,覆蓋刺繡的蠃魚。 “晉王,可要作賭?” “賭什么?”林珩回過視線,目光平靜,窺不出任何情緒。 趙弼放下酒盞,微笑說道:“賭誰能勝?!?/br> “可以?!绷昼顸c了點頭,話鋒一轉,反客為主道,“如我勝,無需彩頭。聞齊王劍術過人,與我下場切磋一回,如何?” 趙弼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抹異色。認真看了林珩片刻,點頭應允:“好?!?/br> 兩人三擊掌,當場定下賭約。 會場中央,長槍和鐵槊帶起勁風,楚煜和楚項同時動作。 煞氣縈繞,殺機涌現。 以兩人為中心,似有血腥彌漫,隨著朔風席卷,飛速擴散開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時隔多年,眾人回憶這場盛宴,仍能記起當時的震撼。 越王是人中之龍,楚王亦是當世梟雄。越楚百年交鋒,結下血海深仇。國不滅,宗室不亡,則仇恨難消。 名為宴會助興,實際上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廝殺。 長槍與鐵槊相擊,激烈碰撞,嗡鳴刺耳。 兩人擦身而過,長槍和鐵槊交錯,霎時火星飛濺,引來一片驚呼。 “不愧為……”一名國君喃喃自語。話說到一半,聲音驟然降低,余下的半句話含在口中,再難聽清。 兩人舞動長兵,每次遇勁風襲來皆不閃不避,都選擇正面迎擊。 力量的對抗,酣暢淋漓。 槊身蕩過,被力量震動,在地面留下寸深的劃痕。槍尖刺來,最后一刻被架住,將將抵住眉心。 冷風平地而起,焰舌隨風狂舞。 一陣爆裂聲傳出,方形篝火轟然倒塌?;鹦撬臑R,剎那間膨脹,仿佛騰起大團紅云。 意外突如其來,靠近篝火的賓客紛紛閃避。有人躲閃不及,只能舉起衣袖遮擋,勉強護住頭臉。 火光騰起數米,萬千火星飛散,在空中鋪展開,徐徐向下墜落。并有碎木夾雜其間,帶著焰尾接連劃過,如流星下墜。落地后仍持續燃燒,直至碎木化為灰燼,火光才徹底熄滅。 迥異于他人,楚煜和楚項完全不受影響。 強光籠罩之下,兩人持續鏖戰,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仿佛兩虎相爭,明知尖牙利爪不是對準自己,在一旁觀戰仍覺心驚膽戰,不由得一陣膽寒。 會場上首,趙弼微微探身,全神貫注凝視前方,難得現出幾分焦灼。 林珩神色平靜,始終波瀾不驚。他朝侍人擺了擺手,無需對方伺候,開始自斟自飲。 趙弼移過視線,看到他的模樣,不禁問道:“晉王絲毫不擔心?” “擔心什么?”林珩端起酒盞,輕嗅盞中酒香。唇角微掀,輕松的姿態與趙弼大相徑庭,形成鮮明對比。 “場下勝負?!壁w弼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還是晉王心中篤定,認為越王必勝?” 林珩向趙弼舉盞,瞳孔中映出火光,笑得意味深長:“齊王不必心急。助興而已,何需如此緊張?” 這番話入耳,趙弼頓覺心口一堵。 林珩卻不再看他,飲盡盞中酒,目光移向場中,貌似無心,實則有意提醒對方:“越王勝,我與齊王將搏?!?/br> 反之,這場比斗就不會開始。 趙弼期待楚王獲勝,莫非是心生畏懼,不敢與他下場切磋?當真如此地話,齊人自傲的擊技便徒有虛名,完全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