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78節
恐懼籠罩之下,壓力揮之不去。 不想瀕臨崩潰,眾人下意尋找宣泄通道,王子肥成為最好的對象。 如果不是他犯上作亂,如果不是他癡心妄想,試圖謀朝篡位,今日的禍事根本不會發生! “諸侯固有野心,不會公然襲擊王城?!?/br> 聰明人不在少數。 群雄并起,諸侯的野心昭然若揭。但禮制仍存,對眾人便有約束。沒有合適的理由,沒有發兵的借口,縱然是四大諸侯也不會冒天下大不韙,貿然攻打上京城。 是王子肥給了諸侯借口。 “討逆伐罪,好一個討逆伐罪!” 城破已成事實,眾人不能對諸侯聯軍如何,唯有向王子肥傾瀉怒火,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一同被記恨的還有至今未露面的貴族。 “尸位素餐,一群酒囊飯袋!” 平日里驕奢yin逸,動輒炫耀祖先功業,沾沾自喜。需要他們發揮作用時,竟一個也不露面。 城民不想被恐懼淹沒,繼而陷入絕望,只能經由憤怒發泄情緒,對王子肥和貴族破口大罵。 奪路而逃的守軍藏身巷道,唯恐暴露痕跡被諸侯聯軍發現,反比城民更加安靜。 依照常例,每逢城破必然會出現sao亂,時間或長或斷,亂兵的破壞力不容小覷。 今日的情況卻不同尋常,敗軍生怕丟掉性命,千方百計藏匿,沒膽子四下sao擾。 諸侯聯軍的勝利輕而易舉,損失大可以忽略不計。入城后軍紀森嚴,在大諸侯的指揮下直驅王宮,沿途不作停留。 有個別人意圖生事,無需林珩等人下令,附庸國的國君和氏族就會動手。 經歷城下一戰,凡精通政治之人都會明悟,晉侯所圖非小,必牽涉天下諸侯。這個緊要關頭,誰敢因貪心橫生枝節,就是所有國君的敵人,絕不容姑息! 戰車長驅直入,騎兵和步甲緊隨其后。 數十萬大軍沒有全部入城,僅有一部分,也足以帶給城中震撼。 戰騎途經貴族坊,執政聽聞消息,他的反應出人預料,沒有因城破動怒,而是異常平靜。 短暫的沉默之后,他召來府中良醫,命其熬制最后一副湯藥。 良醫聞言大驚,忙不迭勸說:“家主,藥性太惡,萬萬不可!” “去熬?!眻陶猿旨阂?,強撐著坐起身,推開兒子攙扶的手,沉聲道,“我有一事必須做,否則……” 話沒有說完,中途被咳嗽聲打斷。 執政咳得喘不過氣,臉頰瘦得凹陷,眼底爬滿血絲,死氣縈繞全身,分明大限將至。 良醫還想再勸,抬頭對上執政陰沉的目光,心猛然一跳,終不敢多言。 “仆馬上去熬藥?!钡莱鲞@句話,良醫起身退出門外。 站在廊下,遇冷風吹過,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深知執政的病情,服用原本的藥方,悉心調養,還能撐上一段時日。換成這副虎狼之藥,今日或能起身,卻會耗盡心血,注定命不久矣。 想到執政服藥的后果,良醫低聲嘆息,愁容滿面??上氲匠侵星闆r,他也能理解執政的選擇。 時間不容耽誤,他唯有壓下思緒,快步去往藥室。不假手藥奴,準備親自為執政熬煮這副湯藥。 在他身后,廂室門緊閉,仍有咳嗽聲傳出,時斷時續。 房間內,執政靠坐在榻上,示意長子和次子近前,顫抖著手從枕下取出一只木盒。 盒身樸實無華,絲毫不起眼,看上去平平無奇。 盒蓋掀起,里面是一只方形布包。解開上方的繩結,一抹微光閃過,執政的兩個兒子神情劇變,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天子印璽?!” 眼前之物,分明是王子肥為之焦頭爛額,遍尋不著的王??! 兄弟倆對視一眼,看清對方臉上的震驚,一起將目光轉向執政,欲言又止:“父親,這方印璽……” “天子藏于宮內,我命人設法取出?!眻陶人詢陕?,飲下半盞溫水,壓下喉嚨間的癢意。 諸侯聯軍入城,即將逼近王宮。 晉侯的動作比他預期更快,也足夠狠心,行事果決令人嘆服。 “可惜?!眻陶l出嘆息,話有些沒頭沒尾。 早知有今日,他絕不會進言放歸質子。哪怕要背負罵名,也不該放虎歸山。 現如今,說什么都晚了。 “晉侯為侯伯,揮師伐罪,王子肥注定不能活。天子彌留,醒來也命不長久。王城將有新主,登位之日,必要封賞勤王功臣,四大諸侯首當其沖,晉侯更是大功?!眻陶曇舻统?,似在說給兒子,又似在自言自語。 天子未立太子,繼位者必要倚靠大諸侯。作為利益交換,封賞必不可少,更要豐厚。 國庫空虛,土地有限,唯一能封的,也是有實際好處的只有爵位。 思及此,執政面色頹然,形容枯槁,愈發顯得蒼老。 維持數百年的局面終于要被打破。 天子封爵,舊制更改,規矩不再,上京的路又在何方? “大爭之世,大爭之世!” 執政按住印璽,陡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血線滑出嘴角,幾點飛濺到王印上,留下刺目的殷紅。 與此同時,諸侯大軍抵達王宮。 宮門緊閉,門前空空如也,虎賁早不知去向。 隊伍停住腳步,迅速讓開通道。 國君戰車陸續行出,玄車居首,楚煜、楚項和趙弼的戰車分在左右,其后才是各路諸侯。 天子的宮室座落在眼前,宮門緊閉,門后也不聞聲響。 眾人的目光聚集到林珩身上,都在等待他的決斷。 沒有讓諸侯們失望,林珩抬起右臂,猛然向前一揮,沉聲道:“撞門?!?/br> 既要踏破王城,便無半途而廢的道理。 先是城門,再是宮門。 稱王之路注定不平坦,今日必要一鼓作氣,碎裂腳下荊棘!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王宮側殿,風過廊下,嗚咽作聲。 銅鎖開啟,鎖鏈垂落地面,發出一陣脆聲。 房間內的三人心中一驚,同時抬頭望去,只見門軸轉動,閉鎖許久的殿門正緩慢推開。 明光投向殿內,在地面鋪開明亮的剪影。 光影持續延伸,至臺階前終于停住。 臺階上設有一面屏風,屏風前的桌案掀翻,王子典、王子盛及王子歲聚在一處,仍穿著宴會當日的長袍,發髻散亂,滿面怒色。 怒容背后隱藏彷徨。 王子肥下毒謀害天子,反污蔑王子害,以卑劣手段殺兄。更將他三人囚禁宮內,斷絕與外界的聯系。 這段時日以來,三人從憤怒到驚懼,進而生出仇恨,情緒大起大落,瀕臨瘋狂乃至絕望。 他們困在方寸之地,不知天子病情,也不知城內狀況,日夜回想宮宴場景,對王子肥恨入骨髓,只想將其碎尸萬段。 王子典和王子盛赤紅著雙眼,動輒破口大罵,甚至口出詛咒,詛咒王子肥不容于天地,被鬼神所棄。 王子歲年紀最小,性情卻相對沉穩。 在兩名兄長怨恨咒罵時,他總是在側耳細聽。遇到對方問起,他也不加隱瞞,直言道:“未有禮樂?!?/br> “禮樂?” “宮宴至今不曾朝會,沒有冊封太子,也無天子禪讓?!蓖踝託q說話時語氣平淡,全不似兩名兄長的憤怒,平靜到近乎陰沉,“禮樂不起,儀式不舉。雖不知原因,但我能夠斷言,肥兄尚未如愿?!?/br> “他怎配稱兄!”王子典和王子盛恨透了王子肥,對王子歲的稱呼極其不滿,對他的分析倒是十分滿意。 無論他們能不能出去,也無論接下來要遭遇什么,只要王子肥無法稱心如意,足以讓他們短暫開懷。 這一日,天氣格外好。 碧空萬里,湛藍明凈,不見一絲流云。 側殿門窗緊閉,銅鎖把守,陽光僅限于廊下,無法落入室內。 三人坐在屏風前,郁色和苦悶顯而易見。 囚禁的日子極其煎熬,縱然是沉穩的王子歲也難免心生煩躁,似有困獸掙扎咆哮,意欲掙脫鎖鏈沖出牢籠。 不承想,緊鎖的殿門突然開啟。 門扉向內敞開,陽光落入殿內,三人習慣了昏暗,抵不住突來的明亮,不由得雙眼刺痛,眼底的血絲更加明顯。 幾道身影出現在門前,背光而立,一時看不清他們的面容。 “王子安好?!痹谌说淖⒁曄?,為首之人邁步走入殿內,在臺階下對三人疊手。 “你是……”王子典皺起眉,打量著對面之人。 絹袍皮冠,腰間沒有官印也無玉飾,僅佩一把長劍。從衣飾判斷,此人并非宮人,更肖似貴族豢養的門客。 他為何現身王宮,出現在他們面前? “仆名尢厭,家主喜氏?!辈恍枰死^續猜,尢厭主動亮明身份。 “喜氏,中大夫喜烽?”王子典脫口而出。 喜烽身份特殊,且喜女頗為受寵,王子典對這對兄妹印象極深?;叵雽m宴當日,喜烽助王子肥謀逆,他的臉色就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