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77節
他固然驕傲,秉性狂妄,卻不會否認失敗,更不會輸不起。 強大的對手值得尊重。 一次失利不代表永遠會敗,只要抓住機會,他必然要贏回來。 但在今日,他的目標不是晉侯,而是王子肥。更準確來說,是王宮中的天子。 “上京勢危,群雄并起,有些規矩也該變一變了?!?/br> 楚項仰頭望向高處,恰好對上女墻后的一道身影。觀其穿著,至少是一名將官,卻無膽直視楚項,竟飛速地矮下身,整個人縮回到墻后。 “懦弱無膽,上京還有多少能戰之人?”望見這一幕,楚國令尹發出一聲嗤笑,當場口出諷刺。 當此時,一只信鳥飛過城墻,掠過大軍上方,振翅盤旋數周,找到越侯的金車,鳴叫一聲俯沖直下。 楚煜發現信鳥,抬起左臂接住了它。 消息來自單信,大概是時間倉促,他沒有準備木管,直接將絹捆扎在鳥身上。這么做極其冒險,一旦被人發現,消息被攔截不說,他的身份也會暴露。 好在城內守備松懈,貴族自掃門前雪,大多想著自保,無暇分神。 執政臥病不起,日前一番動作加重他的病情,使他精神不濟,逐日變得昏沉。除了派人看緊王宮,他再難分出更多精力。 抓準這個時機,單信放飛信鳥,送出重要情報。 信中內容不長,楚煜一目十行看過,正要命人傳給林珩,就見城頭又掠過一道黑影,逆風振翅,徑直飛向晉侯的玄車,分明又是一只信鳥。 先后兩只信鳥,全都是城中飛出,一只飛向越侯,一只飛落到晉侯車前。 如此明顯,想不留意都難。 “越間向來無孔不入,未想晉國也是如此。莫非早有謀劃?”吳侯年過四旬,高大魁梧,相貌英俊,一雙眼睛竟是重瞳,年少即被人稱奇。 公子巒駕車行在他的右側,聽到這番話,嘴唇動了動,中途又改變主意,一個字都沒出口。 身為吳侯長子,他對君位懷抱野心,一度自信能得償所愿。 然而,邳城下一戰,他偷雞不成蝕把米,被楚煜“請”回禹州城。困在越國期間,他終于看清自己,性格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浮躁一掃而空,逐日謹小慎微。 對于吳侯的言論,他不敢附和,也不能提出異議。 謹慎起見,公子巒索性閉緊嘴巴,少說少錯,不說自然就不會錯。 與此同時,林珩讀完書信內容,側頭看向楚煜。 “越君,未知信上何言?” “天子印璽?!?/br> 楚煜的情報來自單信,林珩收到的短信則是由刁完送出。 未知是湊巧,還是兩人曾碰面商議,信上內容如出一轍,寫明天子昏迷,印璽不知所蹤。沒有這方印璽,詔書注定不被承認,不具有任何效力,王子肥正焦頭爛額。 “無印璽,無詔令,踞王宮為大罪。王子肥毒害天子,囚困王子王女,是為犯上作亂,謀權篡位!”林珩沒有遮掩收到的消息,僅隱去寫信人,將書信內容傳達諸侯。 “我等率兵勤王,意在誅滅叛逆?!?/br> “今天子昏迷不醒,執政不能理事,貴族多置身事外,個別竟與叛逆為伍。寡人為侯伯,責無旁貸,理應撥亂反正!” 林珩手按佩劍,視線環顧左右,未如眾人預期一般派出使者,而是緩慢拔出佩劍,猛然向前一揮。 劍鋒凌厲,帶起一道勁風,隱有破風之聲。 “擂鼓進兵,入城勤王。膽敢反抗者,視同叛賊,殺無赦!” 天子昏迷,執政不能起身,王子肥無法下詔,貴族龜縮不出,上京城出現權力真空。 天賜良機,機不可失。 林珩果斷下令攻城,諸侯群起響應。 “入城勤王!” 回想當年,天子一道旨意,他們就必須送出質子,骨rou分離長達九年。 上京局勢波詭云譎,大國公子尚且臨深履冰,小國眾人更是戰戰兢兢,時刻謹小慎微。 日復一日,憤懣深埋于心,怒火滋生恨意,在心底不斷瘋長。 在今日之前,天子權威固然衰弱,卻不曾徹底磨滅。正如巍峨的上京城,始終雄踞于中原腹地。 但在今日,就在此時此刻,這座雄城將被諸侯踏破,曾經不可企及的一切,已然能被觸碰,甚至被踩到腳下。 戰鼓敲響,厚重猶如雷鳴,震顫蒼茫大地。 號角吹起,撕裂冬日的寒風,雄渾蒼涼。 戰馬邁開四蹄,戰車并排向前。 大軍推動攻城器械,悍然壓向雄偉的王城。 諸侯的戰車駛在最前方,寶劍出鞘的一剎那,規則悄然變化,舊的秩序即將被打破,在鼓角聲中轟然倒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沒有遣使,沒有談判,更無勸降。 王子肥罪證確鑿,侯伯一聲令下,聯軍擂鼓,向城池發起進攻。 鼓聲隆隆,攻城車被推到城下,蓋在車上的蒙布掀起,巨大的攻城錘暴露在陽光下。 幾名軍仆爬上車身,抓起繩索纏繞至腰間。 手臂粗的麻繩被向后拖拽,繃至極限,懸吊的橫木猛擊向城門,發出沉悶的巨響。 橫木前端呈錐形,重重撞向城門,楔入門板,霎時間木屑飛濺。 連續數擊之后,厚實的門板幾被洞穿。 眾人這才發現橫木尖端包裹金屬,分明是晉國的鐵,威力增大數倍不止。 越國的大車抵至城墻下,云梯從車上升起,在繩索的牽引下砸向城頭。云梯上鑲嵌抓鉤,一旦掛上女墻,尖端扣入墻內,輕易無法推倒。 數駕云梯升起,接二連三掛上城頭。越甲蜂擁而至,爭先恐后向上攀爬。 攻城錘不斷砸出巨響,破損的城門已是搖搖欲墜。 楚國的兵車被推出,蒙布下是高高立起的木樓。楚甲藏身木樓中,借掩護順利抵近城墻,在中途拋出繩索。繩索末端系有鐵鉤,在城頭掛牢后繃緊。甲士握住繩索,順勢向上飛蕩,縱身一躍跳入女墻后,先晉、越兩國的甲士展開殺戮。 齊人不甘示弱,雖無兵車,但有巨大的拋石器。 齊侯一聲令下,軍仆拽動木桿,破風聲連綿不絕。石塊如雨,呼嘯劃過半空,部分落在城頭,部分越過城墻落入城內,砸塌城中的建筑,或是在地面滾動,鑿出大小不一的坑洞。 在四國強軍的帶動下,諸侯聯軍開始登城。 城墻下人如蟻聚,爭搶著攀爬云梯,不甘落于人后。 城頭的守軍本就缺乏斗志,遭到楚軍重創,更是嚇破了膽,無不丟盔棄甲雉伏鼠竄。 幾名宮人來不及逃跑,先后被楚甲擊殺。 閹仆試圖抵抗,剛從地上抓起一桿長矛,就被迎面飛來的巨石砸中,當場被碾成rou泥,死無全尸。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城下煙塵四起,上京城門轟然倒塌。 城門后的守軍愣在原地,橫木在眼前放大,尖端閃爍寒光,恐懼充斥腦海,熄滅了僅存的戰意。 “跑!” 攻城錘開始后撤,諸侯聯軍的戰車取而代之。 守軍再無心抵抗,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跑,越遠越好! 先是一個人,很快就變成五人、十人乃至上百人,守軍驚慌失措,不約而同丟掉兵器,轉身向城中逃去。 他們不知何處安全,也不知能否活命。唯獨清楚一點,不跑地話,留在原地必是死路一條。 “與叛逆為伍,殺無赦!” 諸侯大軍踏入城門,戰車駛上街道,比預期中順利百倍,壓根沒遇見像樣的抵抗。 原因很簡單,一來城內兵備廢弛,守軍缺乏戰意,在如狼似虎的諸侯聯軍面前不堪一擊;二來,上京出現權力真空,貴族不掌兵,執政不理事,王子肥忙著搜尋天子印璽,壓根沒想到林珩連使者都不派,直接下令攻城。 戰事突如其來,戰火瞬息燎原。 諸侯聯軍具碾壓之勢,局面呈現一邊倒。 上京城,堂堂天子之都,脆弱得超出想象,好似紙糊泥捏一般。 沒有將令,沒有統一的指揮,守軍一觸即潰,望風而逃。城頭的鮮血猶未冷,王城已失去防守,無人能阻擋聯軍的腳步。 從戰鼓敲響到聯軍入城,竟不到半個時辰,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以致于多數諸侯心生迷惘,駕車前行時,表情一片茫然。 王城之尊,天下共主之城,竟衰落至此! “這就是王城?” 多數人的記憶還停留在二十年前,天子率王師南征北討,聲威赫赫,氣勢驚人。 自王師收兵,天子休武,上京軍勢一再衰弱,然積威仍存,使諸侯不敢輕舉妄動。 萬萬沒想到,這一切在今日被打破,徹底化為泡影。 諸侯的戰車進入城內,車輪壓過長路,留下并排車轍。路旁建筑悄無聲息,城民藏匿家中,從縫隙中注視經過的大軍,無不心驚膽纏,驚恐萬狀。 上京城雄踞中原腹地,是為天子之都。 數百年間,王城輝煌無比,大小諸侯如期入覲,五年朝見,盛景仿佛就在昨日。 生活在這里的人,上自貴族下至城民,無不性情傲然,自詡高人一等。在二十年前,不,即便是十年前,面對諸侯國人,城中上下也是以鼻孔觀人。 不想風水輪流轉,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地位轉換。 王子肥謀逆,天子昏迷不醒,執政臥病不起,貴族推諉責任。諸侯大軍兵臨城下,守軍竟擋不住半個時辰。 舊日積攢的榮光熄滅,傳承數百年的驕傲被碾壓,頃刻支離破碎。 王都眾人不得不面對現實,今時不同往日,人為刀俎,己為魚rou。諸侯大軍勢如破竹,在這支聯軍面前,王都全無還手之力,只能任憑宰割。 “都怪王子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