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67節
奈何計劃沒有變化快,越軍行動不妙,齊侯有可能背刺,楚項不得不放下驕傲,親自去見林珩。 他十分清楚,這一次低頭,想重拾主動就變得異常困難。但事已至此,他沒有更多選擇。 “速!” 下定決心,楚項不再拖延。 氏族再不情愿,奈何現實所迫,唯有聽從國君旨意,陰沉著表情離開,召集麾下迅速做出安排。 第二百零七章 楚項擺出國君儀仗,駕車直奔晉軍大營。 為節省時間,隊伍直穿兩軍交鋒的戰場。馬蹄踏過凍結的泥坑,車輪碾壓斷裂的矛桿,車后留下殘破的碎屑。 冷風刮過曠野,嗚咽作響。 耳畔猶回蕩著激昂的戰鼓,蒼涼的號角以及震天的喊殺聲。 隊伍持續前行,穿過站場中央,慘烈的廝殺似在眼前重現。 氣氛驟然低迷,所有人陷入沉默。無論氏族、甲士,乃至軍仆,回憶起廝殺時的種種,都不免心情沉重。 楚國雄踞一方,霸道南境數百年,經歷大小戰爭無數。在與諸侯國的戰爭中,并非百戰百勝,也曾有過敗北。但如日前一般慘烈實在是少之又少。 “晉烈公東出,楚與之戰,也未曾如此艱難?!?/br> 氏族駕車追隨楚項,兩兩并排前行?;叵肫鹋c晉軍的交鋒,寒意油然而生,再也揮之不去。 晉軍乃虎狼之師,強橫無比。晉烈公時,楚國就曾領教過。 對比今日,兩軍交戰之時,晉人勇猛更勝早年。甲士悍不畏死,扈從軍搏命,軍仆奴隸狀似野獸,臨死也要拉上楚軍。 這樣的勇猛兇悍,非親眼所見難以置信。楚軍上下更是親身體會。饒是同樣善戰的楚國氏族,面對這樣的強軍也不免心生遲疑。 繼續鏖戰下去,楚國勝算幾分? 怕是一分都沒有。 若非看到結果,楚國氏族不會輕易妥協,更不會同意楚項今日過營。 四大諸侯國中,楚國的疆域最廣,人口也超出其他三國。披甲之士數十萬,更是第一個萬乘之國。 昔日的榮耀給了楚人底氣。國力最鼎盛時,天下無人能敵。楚共公不奉詔即帶兵入上京,當面問鼎于天子。 延續百年的榮耀,看似堅不可摧,卻在數日內被晉侯打破。 “晉國有鐵,利器在手,不亞于我國?!?/br> “晉侯在國內實施變法,國人、庶人能得爵。晉人聞戰而樂,不惜死,無不奮勇廝殺,無人能及?!?/br> 楚國氏族的確驕傲,十足狂妄自大,卻非沒有腦子。 恰恰相反,為能維持國內的政治生態,保持各方平衡,他們大多極富有政治頭腦,軍事能力也出類拔萃。 可惜的是楚國君臣嚴格執行分封制度,氏族各顧其家,造成權力分散。各家私心為重,縱然國力鼎盛,隱患始終不能消除,反而越積越深,終有一日將徹底爆發。 楚與越爭鋒數百年,彼此間互有勝負,楚國總體占據優勢。 不料想遇到了林珩。 與晉國這場戰爭,本意是轉移國內矛盾。怎料事情不成,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戰場上不能勝,盟國心生二意,不得已竟要主動向對手低頭。 “晉侯在上京九年,始終不顯其才,世人僅知其年少體弱,大國公子默默無聞。一夕歸國,竟如掙脫藩籬,龍出淺淵,三年即成一方霸主,實令人嘆為觀止?!辟Z吉坐在車上,身體隨車廂輕微搖晃。遇冷風吹來,他不由得瞇起雙眼,發出一聲嘆息。 鵠離的戰車行在他左側,聞言沒有出聲,單手按住佩劍,眼底閃過一抹陰鷙。 短暫的交談后,氏族們不再出聲。 距離晉軍大營愈近,眾人反倒變得沉默。 即便在出發時做好心理準備,想到接下來的談判,這一刻仍心生不甘。 自楚國霸南境以來,何曾落入這般境地? 明明沒有真正落敗,卻知前方無路,不得不向對手求和。 “勢不在楚,何能勝?” 晉軍大營在望,前方突起奔雷之聲。 眾人抬頭望去,一線殷紅撕裂狂風,赫然是越國的車騎。 “警戒!” 不需要楚項多作吩咐,隊伍全體迅速反應,甲士在行進中列陣,準備對抗襲來的越軍。 雙方距離接近,同色的旗幟遙遙相對。 殷紅旗面似浸染鮮血。 越為於菟,楚乃睚眥。 兇獸猙獰咆哮,仿佛下一刻就要沖出圖騰旗,隔空纏斗撕咬。 楚項的隊伍多達數千人,擺出全副國君儀仗,擺明造訪商談之意。楚煜駕金車現身,所部俱為車騎,未見步甲,顯然未率大軍。雙方正面相遇,沒有戰鼓號角,氏族甲士仍怒目以對,殺意畢現。 兩軍營前高掛免戰牌,楚項擺儀仗去往晉營,遵照禮儀不應被阻攔。然而越國情況特殊。 兩國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楚國設計殺越國宗室氏族在先,先一步打破規矩。楚煜無視禮儀發起進攻也稱不上奇怪。 越軍虎視眈眈,分明來者不善。楚軍甄心動懼,時刻保持警惕。 陽光自頭頂落下,日光明媚,卻無半分暖意。風過愈發凜冽,令人脊背生寒。 雙方對峙良久,楚項觀一眼天色,心知不能繼續耽擱,率先開口道:“營前尚有免戰牌,大軍今日休戰,越君何故攔路?” 聽到這番話,楚煜不怒反笑。 他站在金傘下,掌心按住車欄,手指輕敲欄桿外側,輕蔑道:“依禮如此。然楚君自稱蠻夷,多不守禮。今日又有何面目質問寡人?” 話音落地,越國氏族敲擊戰車,甲士擊打盾牌,揚聲道:“楚國,蠻夷!” 楚人聞言大怒,按捺不住就要拔劍。 賈吉匆忙攔住眾人,言道:“大事要緊!” 通過越人的舉動,賈吉推斷越侯不愿罷兵。在途中攔截隊伍,怕是想激怒國君,專為掀起戰事阻撓談和。 “不可中計!” 楚項覺得事情蹊蹺。 以他對楚煜的了解,行事不會如此粗暴簡單。 然而時間緊要,不容他抽絲剝繭。無論對方目的為何,他絕不能被激怒,更不能沖動行事。否則之前的隱忍就變得毫無意義。 “越君,寡人欲見晉君,議上京之事。你妄加阻攔,莫非忘記諸侯之責?” 楚項這番話出口,越人隱有怒色,收斂起之前的嘲諷。 令尹子非正準備開口,楚煜抬手攔住他,上下打量著楚項,直白道:“天下諸侯有守境勤王之責。今王子肥謀逆,上京勤王必先罷兵。楚君此時過營,莫非是下定決心割讓五十城,后撤百里?” “事如何,需與晉君當面商定?!背棝]有被激怒,反而面上帶笑,袞服也壓不住的艷麗,“越晉同盟,天下皆知。晉君決定罷兵,越君仍要再戰?楚與晉暫不分勝負,與越卻非如此?!?/br> “哦?”楚煜翹了翹嘴角,針鋒相對道,“越楚交鋒數百年,楚之強,多仗鐵器之利。楚項,你且看仔細?!?/br> 尾音落下,楚煜舉起一張長弓,拉滿弓弦。 在他身后,氏族和甲士一同控弦。 破風聲起,森冷的烏光劃過半空,沒有砸入楚軍之中,而是落在隊伍前方,距離楚項的戰車僅一步之遙。 “鐵箭!” 晉軍有鐵器,楚軍當面領教過。 越軍同樣有鐵器,主要來自林珩相贈。在戰時,越軍仍大規模使用青銅器,并未引來楚軍更多關注。 但在今時今日,鐵箭大量出現,直觀向楚人展示越軍有鐵器,并且數量不少。 拋開武器,兩國軍隊的戰斗力在伯仲之間。 越軍擅射,一度令楚軍損失慘重。如今有了鐵器,更是如虎添翼。楚項之前的威脅儼然成了笑話。 楚煜左手持弓,右手探向箭壺,一次取出兩支箭矢,一起搭上弓身。 “楚君,戰否?” 他不似在說笑,分明是要真正挑起戰端,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數千越甲齊聲大喝:“戰否!” 越人氣勢高漲,大有再起大戰的勢頭。 楚人舉棋不定,不約而同看向楚項。后者面色陰沉,顯然也在騎虎難下。 就在這時,前方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眾人尋聲望去,就見百余騎士護衛一部戰車,正逆風疾行而來。 戰車車身寬大,車輪增高,車軸兩側凸起尖錐形的銅刺,望之膽寒。 車上之人長袍高冠,面容清癯,頜下一縷長髯,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正是晉國九卿之一,雍氏家主雍楹。 車騎來到近前,雍楹先同楚煜見禮,朗聲道:“君上邀越君過營,共商勤王一事?!?/br> 楚煜早有準備,面上仍要故作為難,好似不甚情愿。 “君侯,君上言天子危難,事不宜遲?!庇洪豪^續道。 令尹子非抓住時機出言,佯裝苦口婆心:“君上,大事為要?!?/br> 楚煜糾結片刻,到底點了點頭。 雍楹在這時轉向楚項,面色不善,聲音低沉:“楚君,既已高掛免戰牌,為何攔截越君,莫非免戰是假,奇襲是真?” 究竟是誰中途攔路,經歷過戰場都能一眼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