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51節
青年眸光掠過,似有煞氣揮之不去。 身處四戰之地,臨桓城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煞氣代表著什么。 眾人凝望著年輕的國君,震撼沖擊腦海,激動和興奮如潮水洶涌。 短暫的寂靜后,道路兩側爆發巨大的歡呼聲。 “君上武威!” 聲浪驟起,席卷城內,直沖云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軍抵達臨桓,在城外扎下營盤。 大大小小的帳篷蔓延開來,一眼望不到盡頭。 入夜后,營內點燃篝火,等人高的火把架在地上,火光連成長帶,照亮黑暗的曠野,仿佛九天銀河落入凡間。 臨桓城頭立起火把,甲士輪番巡邏,防守更加嚴密。 有別于往日的肅殺,今夜的城內格外熱鬧。 臨街的房屋燈火通明,城民走出家門,興致勃勃談論白日里的盛況。 “君上武威,必破楚!” 能容四馬并行的長街上,數名主簿一字排開,面前擺設方桌,桌下敞開木箱,箱里摞放著空白的竹簡,每一卷都有相同的刻印,用于日后核對戰功。 “排隊,不許擁擠!” 每名主簿身邊跟隨五、六名文吏,幫忙整理簿冊并查缺補漏。 數隊軍仆奉命維持秩序,組織城民排成長隊,方便主簿核對身份以及體貌特征,詳實記錄到竹簡上。 “君上旨意,行軍功爵,無分國人庶人,斬首即功,得爵,授田,賞賜谷絹牲畜,并分奴隸?!?/br> 主簿拔高嗓音,嘈雜的人群迅速安靜下來。 臨桓城遠離國都,此地國人世代守邊,專門對抗強盛的楚國,輕易不會調動。 此前林珩西進,先滅鄭,后會盟于豐,新軍屢立奇功,三軍也分得一杯羹。臨桓城中部分國人加入新軍,更多則是留在邊地,未參與到西境戰事,自然也未得寸功。 大軍出發之前,林珩就做好布置。君駕入城當日,即對臨桓城內的國人進行造冊。 此地全民皆兵,不提青壯男女,老人和半大的孩童也能上陣殺敵。 為彰顯公平,林珩下旨另立簿冊,凡擊敵斬首者,無分男女老幼,皆依律給予賞賜。 “女子也能得爵?” 一張方桌前,主簿正運筆如飛,頭頂忽然落下聲音,引得他抬起頭。 他的個頭已經不矮,哪怕站直了,視線仍只及對方鼻尖。 更令他詫異的是,面前之人分明是一名女子。穿著麻布制的衣履,比多數男子高出半頭,身材健壯,肩膀寬闊,身后背著一具犁,力氣顯然不小。 短暫的驚訝之后,主簿迅速回神,清了清嗓子,說道:“君上下旨無分男女老幼,斬敵即得功,爵位也不例外?!?/br> 女子聞言大喜,一巴掌拍上桌面,急切道:“勞煩使君記上,我名兕女,年十八,有力,能戰?!?/br> “兕女?”主簿落下筆,語氣有些驚訝。 隊伍中有女子相熟之人,見狀高聲道:“兕女自幼高大,體壯類其父祖。她及笄之年就徒手扳倒一頭青牛,力能比兕,故名兕女?!?/br> 女子的家人也在隊伍中,聞言都是滿面笑容,與有榮焉。 兕女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meimei,個頭比同齡人高出一截,手長腳長,力氣同樣不小。 聽到人群中的聲音,主簿暗暗咋舌,手下不停,很快記錄下兕女的名字和年齡,詳細描繪她的體貌。 一切記錄完畢,確認無誤,主簿交代兕女在竹簡按下手印。墨跡干涸后,主簿用布條捆扎起竹簡,單獨放入一只木箱中。 之所以如此,全因他想起女公子樂即將就封,身邊正缺人手。兕女的出身年齡正合適,至于本事如何,需要上一回戰場才能確認。 主簿知曉此事并非偶然。 他出身雍氏旁支,清楚女公子樂對雍氏的重要性。 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他樂得提供支持,或能助他這一支更進一步,在族中有更多話語權。 兕女不知主簿的意圖,見簿冊單獨存放,心中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身后的隊伍還長,她不想多耽擱,緊了緊捆扎犁的繩子,彎腰抄起放在地上的連枷,小心扛上肩頭,確保不會誤傷到人,才穿過人群離開。 中途遇到還在排隊的家人,兕女停下腳步,想等幾人一起歸家。卻聽母親道:“你先回,殺一頭羊,今夜燉煮?!?/br> “好?!辟钆珠_嘴,想到燉rou的滋味,不由得邁開大步,逆長隊而行,很快消失在人群之后。 兕女的出現僅是小插曲。 接下來的時間,隊伍中再未出現異常。 記錄下最后一人,主簿終于能停筆,挽起衣袖,用力揉著酸疼的手腕。 文吏十分有眼色,無需主簿動手,利落清點簿冊,分類擺放裝箱。再逐次合攏箱蓋,并在箱上落鎖。 從今天起,直至戰后論功行賞,木箱不會再打開。 此舉為防有人篡改簿冊,或是惡意損毀。 林珩登位之后,在晉國實行嚴刑峻法。關系到戰功,懲罰極其嚴重,未必有人敢以身試法。但事情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未雨綢繆總好過事后補救。 時間已經不早,城民大多已經散去,道路上少見行人。 主簿和文吏離開長街,由軍仆抬起木箱,打著火把穿城而過,去往林珩駐蹕的縣府,趕在天明前將簿冊入庫。 月上中天,烏云從四方圍攏,大片遮擋住星光,夜風更冷。 縣府前??慷噍v戰車,占據整條街道。 守門的不再是門奴,而是全副武裝的甲士,一個個虎目圓睜,不放過任何可疑,樣子殺氣騰騰。 主簿登上臺階,向甲士出示銅印,和文吏一同被放行。 軍仆被攔在門外,不允許入內。 主簿和文吏只得接過木箱,兩兩合力提起來,繞過門后的照壁,穿過青石鋪設的庭院,去往位于大廳西側的庫房。 庭院中立有燈架,兩排夾道,頂部高過人的額際。 火光在燈盤中燃燒,照亮一行人的面孔。 腳下的青石很不規則,大大小小的石塊拼湊在一起,影子在地面拉長,罩上雜亂的石縫,似刀劍痕跡交錯,在夜色下頗有幾分駭人。 越近大廳,燈光越是明亮,隱隱還能聽到人聲。 大廳前有甲士巡邏,并有侍人守在廊下,非經允許不能靠近。 主簿和文吏不敢停留,迅速調轉方向,不約而同加快腳步,去往存放簿冊的庫房。 刺人的目光移開,幾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彼此相顧一眼,都沒心思開口,沉默地提著木箱前行,遠離燈火輝煌的大廳。 大廳內,十多盞銅燈落地擺放,墻壁上開有凹槽,并排插入火把。 火光跳躍,煙氣短暫縈繞,即順著窗口和房門流出。少許嗆鼻的煙味也被熏香遮蓋,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室內十分寬敞,布局發生改變。 原本該擺放屏風的位置,此時立有一張木架,架上懸掛一幅輿圖,詳細勾勒晉楚兩國邊界。 晉國一面是宮內保存,晉室代代傳承。楚國部分來源于盧義輿圖,由盧成予以補齊。 林珩站在輿圖前,凝視圖上不語。 氏族們站在他的身后,兩旁的席位都被空置,放在矮桌前的茶湯早已變冷。 席位末端,兩名羌夷首領畏畏縮縮,一動不敢動。 仰賴派出的勇士,他們的部落得以內附。此次有幸為扈從軍,部眾都是大喜過望,發誓為晉侯效死。 這兩支部落久居晉陽,常與智氏私兵打交道。 晉國人兇狠殘暴,動輒殺戮見血,此類觀念根深蒂固,牢牢印在他們的腦海里。 世人盛傳晉侯暴戾,在他們看來,這壓根不是缺點,反而是無與倫比的優點。 強悍,兇狠,殘暴。 契合部落信奉的圖騰。 年少有為,運籌帷幄。一戰滅國,進而霸道西境,數萬大軍如臂指使。多么強大,多么兇悍,多么令人贊嘆! 兩人見到林珩,忠誠和崇拜近似狂熱。 沒資格做晉侯手中的刀,他們便要做他的鷹犬,凡君侯所指,必定撲上去撕咬,絕不后退半步。 臨時被召至大廳,參與到戰前議事,哪怕位在最后,兩人也是受寵若驚,只覺得腳下像踩著云朵,輕飄飄,根本難以落地。 林珩和氏族圍在輿圖上,集思廣益,認真商討出兵路線。 有人留意到格格不入的兩人,并未放在心上,任由他們坐在原地發呆。 君上要施恩。 氏族心有共識,雖不喜羌夷同席,但經雍楹提醒,記起平王收八部的舊事,也就不再有異議。 這兩個羌夷不算聰明,好在識時務。從進入大廳就老老實實,不算上礙眼,眾人也就聽之任之。 聽取氏族的意見后,林珩手執刀筆,翻轉筆身,輕點圖上的某處。 “壽申城,楚項大軍進駐此地?!?/br> 不久之前,信鳥飛入大軍,帶來楚國情報。 庸潛伏紀州城,與公子弦搭上關系,千方百計套取情報。 公子弦心懷有怨,猜出庸的身份不簡單,極可能是晉國的探子,也可能是越國。他卻樂意裝聾作啞,更順水推舟,向庸透露楚軍的發兵日期和路線。 為達成目的,公子弦很能放下身段,主動緩和與妻子的關系,方便他出入宮廷,參與到楚國氏族的宴會中,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