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19節
宋國軍隊不在此地。 大軍南下需借道于宋,宋伯率軍留在國內,抓緊整肅朝堂,該殺的殺,該抓的抓。關押在牢中的三令全部處死,家族驅逐,朝堂風氣煥然一新。 對他突來的雷厲風行,滿朝上下瞠目結舌。 唯獨公子有看清背后,猜出晉侯和公子齊將至,不由得心生喜悅。 許伯姍姍來遲,見到林珩時頗為局促。之前在豐地會盟,他差一點失去性命,勉強保住腦袋歸國,立即與狄羌反目,親自帶兵擊胡,連奪兩處胡人的養馬場,準備入貢獻給晉君。 曹伯與他前后腳抵達,面貌與會盟時截然不同。 他與長沂君通力合作,借助林珩之勢徹底把握曹國軍政大權,將國太夫人及依附她的勢力清出朝堂。 此次出征西南,曹伯領兵在外,長沂君留在國內,為的是安穩朝堂,防止國太夫人的勢力死灰復燃。 日暮時分,西境諸侯齊聚邊境,一座座營盤鋪開,威勢赫赫,煞氣凜然。 入夜后,營盤中點燃火把,諸侯應邀前往林珩營內,商定明日天明拔營,繼而圍著篝火暢飲。 蔡歡持盞起身,笑著看向林珩,恭維道:“君侯武功蓋世,此戰必旗開得勝?!?/br> 林珩飲下蔡歡的敬酒,隨即邀眾人共飲:“諸君飲勝!” 在場諸侯同時起身,雙手托起酒盞,聲音洪亮:“敬侯伯!” 篝火跳躍,焰舌翻卷熱浪。 爆裂聲從焰心傳出,成百上千的火星飛散,在晚風中扶搖直上。 大塊的rou在鼎中翻滾,酒香彌漫在空氣中。 鼓聲響起,一隊雄壯的甲士出現在宴會中,手持戈矛拼刺,以武為宴會助興。 夜空下,一道黑影出現在營地上方,瞅準大帳所在,似流星飛落。 馬桂守在帳前,耳畔聽到風聲,身體紋絲不動,僅抬起一條手臂,輕松接住飛落的信鳥。 信鳥腿上綁著一只木管,馬桂借火光照亮,看清管身上的花紋,赫然是一只於菟。 猜到信鳥從何而來,他叫來一名隨軍侍人,在對方耳邊吩咐幾句,指向篝火閃耀處,道:“速去報于君上?!?/br> “諾?!?/br> 侍人領命,當下腳跟一轉,向林珩所在的方向奔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宴會持續到深夜,氣氛極其熱烈。 國君們推杯把盞,看似在互相恭維,好話一句接著一句,完全不重樣,實則暗中較勁,以祝酒互相比拼。 祝酒演變成拼酒,酒甕陸續清空。 氣氛烘托下,無人愿意示弱。至宴會后半,多數人酒意上頭,變得醉眼朦朧。 至月上中天,林珩出面結束宴會,眾人想到明日大軍開拔,不能誤了正事,這才不情不愿地散去。 營門大開,諸侯車駕停于外。 車前插有旗幟,車身上繪有各家圖騰。圖案千奇百怪,有的寫實,能一眼辨出蟲鳥魚獸;有的抽象,線條粗獷猙獰,更貼近先民的繪畫。 甲士守在車兩旁,手持戈矛長戟,列隊時昂首挺胸,樣子威風凜凜。 同為西境諸侯,同樣參與過豐地會盟,彼此地位相當,誰也不愿屈居人下。 各國國君齊聚一堂,表面和和氣氣,不至于劍拔弩張,實則暗潮涌動,背地里互別苗頭。國君之下,氏族、甲士乃至軍仆都有意爭強,彼此間不甘示弱。 諸侯們走出大營,一個接一個登車。車奴揮動韁繩,傘車陸續駛離,在夜色下行遠。 最后一名國君離開,軍仆推出拒馬,關閉營地大門。 營內篝火即將燃盡,軍仆熟練地豎起木架,撐起大量火盤。 拳頭大的火球在盤中跳躍,明光散落在帳篷之間,光線串聯成甬道,照亮整座大營。 荒野空曠,一望無際。 夜風呼嘯而過,帶來狼群的嚎叫,凄厲刺耳。 巡營甲士舉著火把走過,繞過兩座帳篷,迎面遇上另一支隊伍。 后者的組成稍顯特殊,隊伍中跟隨兩頭狼,尖牙鋒利,胸脯厚實,狼眼在黑暗中閃爍幽光,樣子很是駭人。 這樣兩頭兇獸出現在營地本該引發警惕,甲士們卻習以為常,未見半點慌亂。與對面的同袍打過招呼,幾人的目光落在狼身上,語氣中不乏羨慕:“狼爪,如能生下狼崽,切記留給我一只?!?/br> “一定?!崩亲c頭應道。他開口說話時,兩頭狼靠在他腳下,身體蹭過他的腿,親昵顯而易見。若非獠牙尖銳尾巴低垂,同家養的犬并無多大區別。 狼嚎聲持續一段時間,綠光游弋在大營外,遲遲不愿離去。 狼爪拍了拍腳下的狼,一頭仰頭嚎叫,另一頭緊隨其后。聲音一度壓過營外的狼群,威懾力十足。 大概是感知到威脅,營外的狼嚎聲逐漸減小,狼群調頭遠去,明滅的綠光消失不見。 狼爪抓了抓狼的后頸,贊許它們的表現。 甲士們見怪不怪,收回羨慕的眼光,繼續巡邏營地。 夜色濃重,天空中聚起厚云,遮擋明月星光。 狂風平地而起,刮過邊城曠野,席卷諸侯營地。風旋撕扯豎立的圖騰旗,旗桿搖晃,旗面翻卷,在風中獵獵作響。 風力太過強勁,連續刮倒數只木架。架上的火盤翻落,火星爆裂飛濺。部分飛向近處的帳篷,眨眼間燃起火光。 幸虧軍仆就在附近,及時趕過來撲滅了火苗,將火勢掐滅在萌芽之中。 “仔細些,防有火起?!?/br> 晉軍大營加強巡邏,發現火情立即撲滅,損失微乎其微。 其他諸侯就沒有這么幸運。 起風時,火光在營內蔓延,多座帳篷被燒毀,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這場大風來得詭異,在夏季極其罕見。世人篤信鬼神,心中難免多想。 林珩身在大帳,剛朦朧有了些睡意,聽人稟報營地起火,立即披衣起身,快步來到帳門前,一把掀開帳簾。 一瞬間,強風迎面襲來,風中卷著沙粒不斷打在他身上,使他睜不開雙眼。 林珩抬袖遮在眼前,強頂著風走出大帳,出現在眾人面前。 “君上,風邪,請歸帳!”馬桂和馬塘飛速擋在他身前,異口同聲請他返回大帳,不要以身犯險。 “無礙?!绷昼裢崎_兩人,任憑狂風鼓動長袍,掀起散落的長發。他抬眼環顧四周,捕捉到眾人臉上的神情,沒有片刻遲疑,立即揚聲道,“召巫,行夜祭!” 大戰之前人心動搖實為兵家大忌。 形勢瞬息萬變,人心向背關系到他接下來的計劃,無論如何不容有失。 林珩一聲令下,緊閉的營門被打開,數騎飛馳而出,前往各個營盤送信。 “晉侯有令,召巫,行夜祭!” 旨意傳達不久,國君們接連有了回應。 營盤一座接一座打開,不同國家的巫徒步走出,手持祭祀所需的器具,由甲士護送去往晉君大營,在營門前聚集。 諸國國君緊隨其后。 部分人已經歇息,睡夢中被吵醒,連忙從榻上爬起身,重新套上長袍戴上發冠。如此一來,難免耽擱時間,落在人群之后。 各國的巫師聚集起來,有的手捧骨甲,有的背著銅器,還有的頭掛禽羽或是頂著野獸的顱骨,模樣迥異。 唯有一點相同,不管出自哪國,參與夜祭的巫皆跣足披發,腰纏獸皮,臉頰、脖頸、肩背和前胸繪滿巫文,使用的顏料以血制成。 人員到齊,林珩在營前現身。 不同于諸侯的正式,他套著一件寬松的長袍,領口微敞。長發披在身后,樣子灑落不羈。 他走出營門的一刻,四周鴉雀無聲,無一人指責他衣冠不整,更無人言他有失禮儀。 “牽犧牲,夜祭!” 事發突然,來不及提前準備,只能臨時把軍中的羊牽來一用。 林珩帶頭獻出犧牲,諸侯也命人牽羊,準備獻給天地鬼神。 蘄君獻上的是一頭鹿。非是有意特立獨行,全因蘄人以放牧為生,除了牛羊和馬,還馴養了大群的鹿。這次出征西南,蘄君特地帶上十頭鹿,專門為祭祀準備。 林珩下令行夜祭,這些鹿正好用上。 人員各自就位,犧牲也被牽來,巫命軍仆架起三座柴堆,同時引火點燃。 風比先時小了一些,然而依舊強勁。軍仆數次點燃柴堆,火光剛剛亮起就被熄滅。 見狀,林珩命人取來火油,大量潑灑到柴堆上。這次投入火把,火光終于燃起。 “獻犧牲!” 巫圍在篝火旁,齊聲唱誦祭詞。祝禱的巫言匯成一股,如雷鳴徹耳,一度撕裂風聲。 以林珩為首,各國國君拔出佩劍,逐一上前刺穿羊身和鹿頸,將犧牲投入火中。 “祭!” 巫集體伏跪在地,樣子虔誠無比。俄爾挺起上半身,高舉雙臂仰望蒼穹,聲音高亢近似尖銳,充斥在風中,互相糾纏撕扯。 眾人斂容屏氣,氣氛肅穆莊嚴。 伴隨著巫的唱誦聲,西境諸侯齊聚在三座篝火下,共祭天地鬼神。 祭祀中途,風力驟然減小,呼嘯聲戛然而止。 烏云悄然散去,暗藍的夜空中繁星閃爍,一輪明月高懸。 月色皎潔,星輝明亮。 光芒落向大地,似輕紗覆蓋穿過邊境的河流。 河面泛起銀光,水波粼粼。 魚群逆流而上,接連躍出水面,在空中短暫滯留,落下時砸出大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