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14節
“阿樂,你要牢牢記住,登高望遠,卻不能孤高自大。不要小看任何人,謹慎方為存身之道。除非有深仇大恨,最忌乘人之危,落井下石?!?/br> “我記住了,母親?!?/br> “這就好?!?/br> 宣夫人笑著撫過林樂的頭,隨即轉過身,牽著她的手繼續向南殿行去。 夏日的風帶著熱意,卷過青石鋪設的宮道,包裹雄偉的宮殿。 蓮夫人來至正殿,朝會尚未結束。馬桂召來一名侍人,引蓮夫人去往側殿。 待兩人的背影消失,馬桂幾步來到大殿前,聲音穿過殿門闖入耳中,夾雜著咆哮,足見爭執激烈。 “怎么回事?”馬桂詢問一旁的侍人。 “鐵兵器?!笔倘藟旱吐曇?,三言兩語說明情況。 今日朝會之上,林珩定下出兵日期,下旨大軍不日集結。 軍將和前鋒定下,名單宣于朝堂。出征的甲士從四軍調撥,人數均等,群臣皆無異議。 問題出在一批兵器上。 “君上言新軍和中軍換裝,現有千余弓弩長矛,還有鐵箭簇,分發上軍和下軍。幾位上卿爭執不下,彼此互不相讓,這才吵了起來?!?/br> “原來如此?!瘪R桂面露恍然。 千余件兵器,聽起來很多,分到兩軍連水花都濺不起來。 勛舊掌握上軍,新氏族統率下軍,為能得到這批兵器必然要據理力爭,寸步不讓。 “下軍多弓兵,箭簇理應多分?!?/br> “上軍多步甲,擅使長兵,矛戈應歸上軍?!?/br> “下軍步戰亦強!” “笑話,上軍更能開強弓!” “比試一番如何?” “比就比!” 田嬰和畢獷爭得臉紅脖子粗,摩拳擦掌就要動手。 費毅和鹿敏互不相讓,竟然當殿扯開嗓門。 雍楹一改八風吹不動,智珠在握的模樣,對著馮勝連連冷笑,頗有幾分陰森。 賴白和呂勇家族實力不夠強橫,卻也不甘示弱,擼起袖子和勛舊唇槍舌劍,堅決寸步不讓。 氏族們吵成一鍋粥,仿佛回到幽公時的朝堂。區別在于當時多為爭執而爭執,如今是在爭奪切實利益,更不可能退讓。 寶座之上,林珩目睹這一幕場景,沒有出面制止,而是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他的舉動十分突兀,落入群臣眼中,意外讓殿內安靜下來。 眾人齊刷刷看向上首,目光落在國君身上,自然也看到了包扎布條的左手。 “吵啊,怎么不吵了?” 林珩翹起嘴角,語氣懶洋洋,沒有半分怒意。 氏族們卻如臨大敵,集體打了個寒噤,不由得頭皮發麻。 “臣等無狀,君上恕罪!” 智淵和鹿敏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起身請罪。 勛舊和新氏族有的明悟,有的仍在云里霧里,本著從眾心理起身請罪,話出口才靈光一閃,登時冒出冷汗。 氏族們站在殿內,不見方才的暴躁,都是靜默垂首,樣子恭敬無比。 林珩靠向身后的屏風,目光掃視群臣,手指輕敲著膝蓋,一下接一下,十分有規律。 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氏族們一動不敢動,冷汗順著下巴滑落,砸碎在地面,洇出斑斑點點的暗痕。 良久之后,林珩終于開口,聲音流淌在大殿,令眾人心頭一緊:“晉有惡金,有匠人,何愁沒有更多兵器。今日有千件,明日就有兩千,三千,五千,乃至上萬。寡人言分于兩軍,就不會一軍獨占。緣何爭執不下,莫非是疑寡人不公?” “臣等不敢?!北娙嗣Φ?。 “不敢?”林珩冷笑一聲,語氣森然,“我觀諸卿膽壯心雄,分明是故意為之?!?/br> 此言一出,群臣變顏變色,驚得魂飛魄散。 “君上何出此言,臣等絕無此心!” “有也好,無也罷,這番話寡人此前說過,今日再說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林珩收起冷笑,環顧殿內群臣,一字一句道,“據理力爭,可。私心傾軋,不容。寡人與先君不同,要的是下情上達,政通人和,要的是兵強馬壯,沖堅毀銳。戰場上車無退表,當賞,朝堂上互相駘藉,必罰?!?/br> “鑄刑鼎,定軍功爵,是為變法強晉。凡阻攔者,即是寡人之敵!” “寡人非幽公,無需以亂制衡。諸卿為晉休戚,理當摒棄成見勠力同心,追隨寡人承先祖烈風,霸天下!”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氏族皆感汗顏。 如國君所言,晉有鐵礦,有冶煉鍛造之法,還有技藝嫻熟的匠人,何愁沒有更多兵器。 此次討伐信平君,軍隊戰斗力懸殊,鐵兵器非是必不可少。 之所以針鋒相對,爭搶不下,未嘗沒有試探和作戲的成分。 經歷過幽公末年,有些習慣難以磨滅,勛舊和新氏族都在遲疑,國君是否真正樂見兩方握手言和。 這是一次粗淺的試探,一眼被看破,卻意外給了他們答案。 勛舊和新氏族互看不順眼,數十年不可能彌合,但如今日這般作為,此后再無必要。 林珩用實際行動告訴眾人,私下里如何吵他不管,敢公器私用,將老一套搬到他的朝會上,勢必要吃到教訓。 “寡人之言,諸卿聽明否?” 了悟國君用心,群臣再次下拜,齊聲道:“臣明白,遵君上旨意?!?/br> 爭端就此消弭,君臣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千余兵器做出劃分,考慮到上軍和下軍的作戰方式,長矛多分入上軍,大半弓弩和箭簇歸入下軍。 “諸卿可有異議?” “君上公允,臣無異議?!?/br> 事情得以解決,朝會也終于結束。 禮樂聲起,群臣向林珩疊手下拜,伴隨著樂聲離開大殿。 待樂聲告一段落,林珩正準備去側殿,就見馬塘快步走來,手中提著一只木架,架上棲息著一只信鳥。 “君上,上京消息?!?/br> 馬塘托起信鳥,解下密信呈給林珩。 林珩接過信件展開,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字:蔡侯吞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蔡侯吞金,薨于上京。 執政奉旨嚴查,至今未能查明是自戕還是為人所害。事情懸而未決,天子有意隱瞞,結果還是被人傳出消息。 林珩手執密信,反復瀏覽上面的文字,其后將絹布折起,動作不緊不慢,慢條斯理。 “派人使蔡,告知蔡歡此事?!彼麑B起的絹遞給馬塘,邁步走向殿外。 “諾?!瘪R塘躬身領命,立即下去安排。 夏日晴朗,碧空萬里,天際不見一絲流云。 林珩信步穿過廊下,袖擺輕振,肩扛的玄鳥浮現金輝,與冠纓相映,躍起斑斕光暈。 馬桂跟在他身后,一路來至側殿,上前一步推開殿門。 吱嘎聲中,門扉向內敞開,陽光落入殿內,照亮地上的石磚,鋪開扇形光斑。 蓮夫人聽到聲音,迅速轉過身,匍匐在地行大禮。 “參見君上?!?/br> “起?!?/br> 林珩走入殿內,袞服下擺掠過蓮夫人的視線,縱橫紋路盡是玄黑,猶如墨色。 殿內設有屏風,上面雕刻大朵花卉,花瓣邊緣漆金,在光中絢爛綻放。 林珩停在屏風前,轉身振袖落座。 蓮夫人始終低垂著頭,態度恭謹,表現得謹小慎微。 “毒氏擅制藥,西南有瘴氣,未知可有解法?”林珩沒有贅言,直接開門見山,道出召見蓮夫人的目的。 瘴氣? 蓮夫人神情微變,不由得咬緊嘴唇。 她猜到國君要用自己,不承想是為西南瘴氣。 毒氏擅制藥也能制毒,家族中有關于瘴癘的記載,她年幼時讀到過,至今牢記于心。 氏族各家藏有文獻,大多敝帚自珍。除了血親族人,罕見透露給外人。 她若告知國君,必被家族所棄。 究竟該不該說? 蓮夫人陷入兩難,腦海中天人交戰。 她遲遲不出聲,林珩沒有催促,而是垂下目光,等她自己做出決斷。 陽光透過窗縫流入,光束覆上地面,留下斑駁光影。 蓮夫人沉吟許久,終于做出決斷:“君上,毒氏有藏卷撰寫瘴癘。卷上記載有藥,婢子記得藥方,愿盡力而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