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31節
刀尖抵近智陵,僅差半寸就能扎入他的胸膛。 賴遠忽然脖頸一涼,緊接著視線上移,越來越高,最終淹沒在黑暗之中。 無頭尸體跪倒在智陵腳下,脖頸噴出鮮血,匕首仍牢牢握在掌中。 智陵側身避開噴濺的血漿,看向站在賴遠身后的閹人,笑道:“塘翁身手不減當年?!?/br> 閹人收回匕首,笑呵呵躬身行禮,口中道:“郎君過贊。得知公子歸國,老奴欣喜不已。年紀雖老,好在骨頭還硬,能為公子驅使?!?/br> 兩人說話間,三艘木船全部靠岸。 扛著包袱的婢女侍人陸續下船,各個滿面風霜,精神卻是極佳。 他們為正夫人守墓多年,看盡妾庶猖狂,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等到公子珩歸來。 “道路已清,可放心前行?!?/br> 智陵點齊甲士登船,其余人留在岸上,重新登車踏上前路。 臨行之前,雙矛兵將尸體移到一起,反握匕首逐一割耳,和兵器一同裝入車上麻袋。唯一存活的呂旭被捆住雙手綁在車后,為防他自盡,牙齒被當場敲斷,嘴也被麻布堵住。 “入城后稟報公子,祭祀之日,智氏重回肅州城,為公子賀!” “諾?!?/br> 船隊和車隊分離,一入河道,一在路中,彼此背向而行。 智陵站在船首,聽完甲士稟報,目光眺望岸上,捕捉到一個鬼祟的身影。 “郎君,我去拿下他?!币幻资康?。 “不必?!敝橇臧醋〖资渴种械膹婂?,輕蔑道,“鼠輩無膽,放歸無礙,或許還能速傳戰況,助公子一臂之力?!?/br> 岸上人影一路疾奔,在距肅州城五里處發現記號,旋即調轉方向往南行去。 在一座不起眼的土丘前,人影停下腳步。找到停在土丘后的氏族馬車,立即走上前,講述河邊一戰的經過。 “家主,賴氏呂氏集合百人,除一人外盡歿。婢仆為甲士壯婦所扮,援手乘船,用強弓雙矛,應為智氏私兵?!?/br> 車廂內一片寂靜,車中人陷入沉思,良久沒有回應。 家仆躬身站在車前,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他仍是心驚rou跳,禁不住陣陣膽寒。 “你速回城傳我之言,家中閉門謝客,非我手令不可調動一名私兵?!甭姑舻穆曇魪能噧葌鞒?,語氣堅定不容質疑。 “諾?!奔移透┦茁犆?,轉身向來路行去。 家仆離開不久,鹿敏也駕車歸城。他沒有返回家中,而是徑直去往公子原府上。都城風向有變,宮內暗伏殺機,必須小心應對。 車輪滾滾壓過泥路,留下并排轍痕。即將行至城門,前方忽有奔雷聲襲來。 鹿敏推開車窗,就見數名騎士策馬飛馳而過。騎士身后背負布囊,觀形狀應是竹簡。 “越甲?!?/br> 國太夫人手中握有強兵,一支是先君留下,另一支是她從越國帶來。 方才過去的隊伍身著紅衣,發髻上捆扎皮繩,分明是越人打扮。在肅州城來去如風,必持有國太夫人手令。 “會有何事?” 鹿敏放下車窗,心中疑竇叢生。想到公子珩歸來后的種種,不由得嘆息一聲。 “看似行事魯莽,實則料定先機,運籌帷幄?!?/br> 有狐氏遞送消息時,他就預感到不對。今日之事恰好證實他的擔憂。 公子珩是刻意透出口風,主動露出破綻。從眾夫人踏入南殿那一刻起,圈套已經張開,端看誰會一頭撞入網內。 “有狐達自詡智慧過人,還不是亂了手腳?!?/br> 鹿敏嗤笑一聲。 想讓鹿氏流血,成為他人墊腳石,實屬于癡心妄想。認真衡量利弊,他不再舉棋不定,終于有了決斷。 當日傍晚,玉堂殿舊仆入城,在宮門前驗明身份,全部被帶到林華殿。 許放在殿門前踱步,聽到人聲后駐足??吹接孀邅淼鸟R塘和馬桂,當即大步迎上前,把住兩人手臂,笑道:“終于來了,路上可好?” “不辱使命?!?/br> “公子神機妙算,我等收獲頗豐?!?/br> 三人言辭默契,明白話中深意,不免心中暢快,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短暫交談之后,許放召來侍人,安排一行人下去歇息。 “公子在南殿,一時半刻不會回來。不妨先去用飯,洗去一路風塵?!?/br> “也好?!?/br> 侍人在前引路,眾人去往準備好的房間。 紫蘇隨林珩去見國太夫人,茯苓留在林華殿,襄助安排守墓歸來的一行人。 “許內史,公子留下手書,言人到后交給您?!避蜍呷〕鲂渲绣\囊,雙手遞給許放。 “公子還有何吩咐?”許放一邊打開錦囊一邊問道。 “公子言人到齊,先召匠人修復玉堂殿。不應有之處一律鏟平,殿內器具逐一核對,凡缺漏登記在冊,他必定設法尋回?!?/br> “我記下了?!?/br> 許放展開絹布,從頭至尾瀏覽一遍,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公子離國后,麗夫人和公子長一朝得志,在宮內橫行霸道,肆意妄為。當年杖殺玉堂殿的侍人婢女,強占半座宮室,奪正夫人印信,這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要討回來?!?/br> 許放捏緊絹布,神情冷峻,恨意昭然。 “公子不方便動手,我來。麗夫人得意太久,如今也該償還?!?/br> 聽到許放所言,觀察他的神情,茯苓不由得心頭一動,試探開口:“許內史,莫非您不知宮內之事?” “何事?” “公子入城當日鞭笞公子長和公子原,在玉堂殿前懲治麗夫人,我抓著她的頭發撞地,一直到磕出血?!?/br> 茯苓簡單說明經過,聽得許放雙眼發亮。 “公子吩咐?” “正是?!?/br> “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許放暢快無比。 正夫人溫柔敦厚,疏于人心防范,才會給小人可乘之機。公子珩心智堅定,手段果毅狠決,才能震懾住宵小。 “當日之事同我細講?!?/br> 許放目光灼灼,細問茯苓事情經過。 馬塘和馬桂中途加入。兩人換過衣衫,腳上登履,本是來找許放,不料被茯苓的講述吸引,同樣聽得兩眼放光。 回想當年瘦弱的孩童,對比如今的少年,果真是大不一樣。 然而,想到林珩蛻變的契機,三人又心頭發沉,對有狐氏等人咬牙切齒,恨不能啖其血rou。 “有狐氏不過爪牙,真正根源在宮中?!?/br> 許放冷哼一聲,話中飽含深意。 馬塘和馬桂對視一眼,同時掀起諷笑。兩張面孔頗為相似,連眼中的狠辣都是一般無二。 “若非正夫人仁慈,我二人早該變成巷道里的枯骨。誰敢攔公子的路,我們就敢殺誰,違天逆理在所不惜!” 風過回廊,掛在屋檐下的垂飾叮咚做響。 暮靄冥冥,最后一縷天光消失,黑暗籠罩大地,燈火照亮恢弘的宮殿。 一列婢女手持宮燈前行,衣香鬢影,步履輕盈。少女嬌俏,眉眼柔和,嫣紅的嘴唇飽滿豐潤,猶如鮮艷的花瓣。 涼風卷入南殿,在地面打著旋,俄爾扶搖直上,融入夜色之中。 一名閹奴在丹陛下等候,向守門的侍人道明來意,對上兩道懷疑的目光。 “珍夫人命你前來?” “正是?!遍幣昧c頭,語速飛快,“夫人有要事稟報國太夫人和公子珩?!?/br> 守門的侍人心生懷疑,卻沒有自作主張,而是找來一人吩咐兩句,后者立即去見繆良。 “繆內史稍后將至,你且等著?!?/br> “勞煩?!?/br> 暗室內,繆良親自核對婢仆名單,審閱送上的口供。內容存在矛盾模糊之處,他逐一提筆圈畫。 侍人在門前稟報,言珍夫人身邊閹奴求見。 “珍夫人?”繆良放下竹簡,眉心擰出川字。燈火照在簡片上,干涸的血跡烙印其上,已經侵入紋理。 “來人說有要事上稟?!?/br> 沉吟片刻,繆良合攏竹簡,起身走向室外。事情略有些古怪,他決定親自去見來人。 “引路?!?/br> “諾?!?/br> 侍人在前引路,繆良穿過回廊,來到丹陛下,見到火光下的閹奴,面孔不算陌生,確為珍夫人信重之人。 “見過繆內史?!?/br> “不必多禮?!笨娏紦]手示意閹奴起身,沉聲問道,“是何要事?” “繆內史,宮內耳目繁雜,請許奴見國太夫人?!遍幣椭^,強頂著壓力堅持道。 繆良瞇起雙眼,不善地睨著閹奴。 “繆內史,事關重大?!遍幣俺隼浜?,不敢同繆良對視,聲音隱隱顫抖。 “好?!笨娏冀K于松口。 閹奴剛要松口氣,就聽他說道:“帶去偏殿查驗,從頭至腳不可放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