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7節
智陵長劍橫胸,見護衛被犬戎首領撞飛,不閃不避,迎險而上。 犬戎首領身材高大,比智陵足足高出一頭,赫然是一名巨人。雙手握緊巨斧劈下,神情扭曲,目光殘佞,誓要將目標劈成兩半。 巨斧落到一半,胸口突然一涼。 劇痛接踵而至。 犬戎首領僵在中途,低下頭,只看到留在心口的劍柄,上面握著一只白皙修長的手。 這只手能烹茶揮墨,亦能仗劍持矛,頃刻取走人的性命。 劍身貫穿犬戎首領胸膛,從他背后透出。智陵沒有收手,而是迅速翻轉手腕,硬生生在對方身上開出一個豁口。 “野獸膽敢踏入晉國土地,當殺!” 智陵后退收劍,一腳踹在犬戎首領膝上。 后者身受重創,鮮血涌出傷口,當場踉蹌跪倒,趴向地面,猶如山石垮塌。 “首領死了!” 犬戎首領倒地,襲擊者群龍無首,瞬間失去戰意。所有人都想著逃命,儼然是一群烏合之眾。 “殺光,一個不留?!?/br> 甩掉劍上血痕,智陵當場下達命令。 護衛領命分散開,兩人一組,追殺逃跑的犬戎。 一名犬戎慌不擇路,被追到河岸旁。前后皆是死路,他不敢迎戰,唯有丟掉武器跪地求饒。 “饒命!” 護衛不假思索,一矛扎穿了他的脖子,沒有絲毫憐憫。 血光飛濺,犬戎捂著傷口睜大雙眼,正對護衛充滿恨意的目光。 晉國北臨荒漠,常年同犬戎各部作戰。 智氏掌晉國下軍,族中兒郎年少即上戰場,女郎亦能開弓擊劍護衛疆土。 晉國三軍中,下軍同犬戎交戰最多,軍中氏族最不齒有狐氏行徑,不屑與之同朝為伍。 遇見智氏私兵,犬戎沒有偷生可能,連保留全尸都是奢望。 最后兩名襲擊者被逼至水邊,求生無望,瑟縮著后退。不料腳下土地塌陷,兩人一同落入水中,眨眼被水浪卷走。 戰斗結束后,護衛清點人數,割掉死去犬戎的耳朵,將尸體丟進河里。 就在這時,鹿巳去而復返,一隊甲士跟在他身后。見到智陵,甲長翻身下馬,稟報有賊寇襲擊營地,當場被擊殺,無一人走脫。 “查過四肢后背,沒有烙印圖騰,不是奴隸也非私兵?!奔资空f道。 “有狐氏慣用的伎倆?!敝橇昀湫σ宦?,收劍還鞘,“數年前吃過一次教訓,他們學聰明了。沒有證據,國君偏袒,告到朝中也能抵賴?!?/br> “郎君,對岸有人?!甭顾乳_口道。 智陵回身望向對岸,就見數名吏目打扮的人在揮舞藤牌,身邊還跟著全副武裝的城卒。 “鹿巳,你即刻返回晉陽,見到父親,稟我先前之言?!?/br> “諾?!?/br> 鹿巳沒有耽擱,再次上馬,執行智陵的命令。 戰馬馳走時,對岸已行來小船。船在浪中顛簸,猶如一片枯葉,似隨時將要傾覆,卻平安穿過河道,始終有驚無險。 船上吏目是陶榮族人,見到重傷逃回城的船夫,立即帶人到出事地點巡查,碰巧遇見智陵一行。 “是犬戎所為?!?/br> 雙方亮明身份,吏目得知船沉橋斷,痛斥賊人行徑。隨即話鋒一轉:“郎君放心,仆已命人回城,匠人到來即可架橋?!?/br> “架橋?” “備妥木板繩索和扣爪飛鉤,再加幾艘木船,當日能成?!?/br> 吏目胸有成竹,不像是在狂言。 智陵心生好奇,派人回營地送信,親自觀看架橋過程。 匠人和奴隸冒雨趕來,在吏目的安排下有條不紊連起索道,凌空鋪設一座懸橋。 匠人們的工具引起智陵注意。 無需他開口詢問,吏目主動為他解惑:“計出縣府,陶主簿命人鑄造?!?/br> 匠人速度固然快,奈何工程量委實不小。待到懸橋完工,已近日暮時分。 夕陽西下,云銷雨霽,緋紅漫天。 涼風迎面襲來,水波漸平,不復見白日里的狂暴洶涌。 甲士護衛馬車聚集到河岸旁,智陵正考慮分批過河,忽見河對岸行來一支隊伍,隊伍中有一輛黑色馬車,追隨兩側的騎士背負雙矛,分明是智氏私兵。 “郎君,是公子駕臨?!崩羌缀椭橇晖?,望見熟悉的馬車,立即開口說道。 無需他出聲,智陵也能猜出來人身份。 他當即整理衣冠,確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才率心腹登上懸橋,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對岸。 狼甲二人同行。 其余人員和車輛留在對岸,等待進一步命令。 智陵快步走下橋,踏上河岸。車廂門同時打開,林珩彎腰走出車廂。 兩人年少相識,一別經年。 九載歲月,稚子長成少年,少年亦成青年。身形雖有變化,五官輪廓依舊熟悉。 “拜見公子?!敝橇暾硇卸Y,俊俏文雅,如一桿修竹。 林珩親自扶起他,笑道:“去國九載,兄長,我回來了?!?/br> 他平安離開上京,活著回到晉國。 肅州不會再歌舞升平,注定有人將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智陵抬起頭,對上林珩雙目,當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兩人對視一笑,多年未見的陌生感迅速消退,只余久別重逢的喜悅。暖意和默契充盈在胸口,緩慢沉淀,良久不散。 第七章 天色漸暗,晉陽來的隊伍進入邊城。 火把排成長龍,車輪壓過路面,留下深深的轍痕。 途中經過火焚的幾座房屋,夯土墻剝離焦黑,屋頂已修葺完整,屋主正忙著裝訂門窗,清掃留在房屋四周的石塊木板。 遇到林珩的車駕經過,屋主迅速躬身行禮,裹著麻布的奴隸匍匐在地,頭邊放著木碗,碗中是煮熟的粟粒。 粟粒未完全脫殼,里面還夾雜著石子,口感實在難以恭維。對奴隸而言卻是飽腹的美餐。 在林珩接管邊城之前,別說是煮熟的粟,他們連粟殼都吃不到一頓,更多依靠野菜和白土充饑。 馬車一路前行,智陵坐在車內,目睹城中變化并未多言。他懷揣智淵書信,一路風馳電掣,只為盡快見到林珩,向他言明國內局勢。 “君上步步緊逼,大父不得不退居晉陽。麗夫人和公子長日漸猖狂,有狐氏肆無忌憚,竟然同犬戎沆瀣一氣,實在令人不齒!” 車輛行到縣府前,林珩已看過信中內容。再聽智陵闡述,對肅州情況有了更深的了解。 “大父之意,家族韜光養晦十載,是時候重歸國都?!?/br> 馬車在臺階前停下,車門向外推開,兩人先后走下車轅,見到出迎的陶榮。 “陶氏榮,邊城主簿,見過郎君?!?/br> 陶氏同智氏結盟,兩族子弟數代通婚,血脈勢力盤根錯節,早就密不可分。 陶榮出身旁支,對智氏并不陌生。雖未親眼見過智陵,卻早聞智氏郎君英武之名。礙于十年前一場變故,智氏家族退居晉陽,智氏上下變得沉寂,族中郎君也不再為人津津樂道。 “陶主簿?!?/br> 智陵笑容溫和,儀態風雅,豐標不凡。極難想象他手握長劍,一劍貫穿犬戎首領的果決兇狠。 彼此見禮之后,三人進入府內。 知曉兩人必然有事商談,陶榮沒有繼續跟隨,主動向林珩請纓安排入城的馬車隊伍。 “勞煩陶主簿?!绷昼耦h首。 “仆份內之事?!碧諛s很是識情知趣,向林珩拱手,旋即轉身離開。 夜色已深,漫天星光閃爍,卻不敵漸濃的烏云。 “風涼,恐雨又至,需得盡快?!?/br> 望一眼天空,陶榮轉過廊角,下意識加快腳步。 林珩和智陵穿過回廊,來到正室前。門兩側的婢仆躬身行禮,上前半步推開房門。 室內擺放香爐,白煙縹緲,輕紗一般裊娜纏繞,緩慢上升。 數盞兒臂粗的銅燈擺放在墻邊,兩盞人俑狀的立燈放置在桌旁。燈管鏤空,煙氣循環進入燈座,竟嗅不到丁點嗆鼻的氣味。 地面光潔,鋪有獸皮。 房門合攏,僅木窗留下縫隙,隔絕夜風和水汽。 “兄長,請?!?/br> 兩人在桌旁落座,林珩除下斗篷,喉嚨間忽起癢意,禁不住連聲咳嗽。越想控制越是激烈,他單手抵在唇邊,另一只手撐住桌面,呼吸漸漸急促,臉頰微微變色。 智陵見狀吃了一驚,搶上前扶住他,揚聲道:“來人!” “無妨,不用喚人?!绷昼裎兆≈橇甑氖滞?,在咳嗽的間隙說道,“我身上有藥,勞煩兄長為我倒一盞水?!?/br> 話落,咳嗽聲又起。 智陵長眉緊蹙,眉心近乎擰出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