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平平無奇 第46節
“好,很好?!眻谭ㄩL老拂袖背過身,聲音顫抖道:“繼續行刑?!?/br> “這位執法長老是銀籍的師父,行事素來公正?!卞\輕裘小聲跟玖茴講解:“親手養大的徒弟,因私情執迷不悟,其心痛可想而知?!?/br> 萬箭穿心,箭箭痛入骨髓,便是銀籍有合體期的修為,也越來越撐不住。他趴在地上,已經變成了一個看不出樣貌的血人,四周已經有人漸漸露出不忍的神色。 “繼續?!眻谭ㄩL老見部分施刑弟子的動作停了下來,強忍悲痛:“正道容不下這種不分是非的弟子,宗門內誰若是敢為其求情,便與他同罪?!?/br> 聽到這話,錦輕裘輕笑一聲,不允許宗門內的人求情,可沒說不允許在場其他人求情。他轉著手里的扇子,往四周看了一眼,不知道誰愿意站出來,保銀籍一命? 秋華仙尊名下沒有弟子,又因其無大事不外出,所以這次代表青嵐門來九天宗的,是大長老親傳弟子。更妙的是,這位弟子與秋華仙尊同宗同脈,不僅是青嵐門親傳弟子,還是祈月城的少城主。 平陵瑤知道四周的人都在等她開口,她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微微勾起唇角,她只是晚輩,怎么能越過在場諸多宗主,為九天宗的人求情? 不過是萬箭穿心,活得了就活,活不下來就去死嘛。 九天宗人才濟濟,死一個銀籍,問題不算大。 氣氛漸漸凝滯,青嵐門代表平陵瑤不愿開口,其他人礙于秋華仙尊修真界第一人的威名,也不好第一個站出來。 眼見銀籍已出氣多進氣少,執法長老心如刀割,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刑臺上受盡折磨。 “嘖?!卞\輕裘小聲道:“看來青嵐門是半點顏面都不給九天宗留?!?/br> 青嵐門不說話,他御珍宗也不好得罪人嘛。 “請執法長老手下留情?!?/br> 眼見銀籍快要保不住性命,一位不起眼的宗主終于站了出來,只是不敢看平陵瑤所在的方向。 不過有心求情的人,皆松了口氣,順著這個臺階紛紛開口,讓執法長老留銀籍一命。 要不怎么說,活得越久的人,越能演呢。 若非場合不對,玖茴真想拉著祉猷的袖子跟他嘀咕,第一位站出來的陌生宗主,肯定是九天宗自己安排好的暗線。 這樣既證明了九天宗的大公無私,又能保下銀籍一條殘命。 九天宗大張旗鼓地讓銀籍受刑,一半是為了挽回九天宗的聲譽,另一半是為了什么呢? 總不能是為銀籍與魔族公主的愛情,增添幾分悱惻纏綿? 求情的人懇求再三,執法長老拒絕連連,最后在眾人的求情聲中,執法長老一掌把銀籍拍出九天宗大門外,銀籍順著臺階狼狽滾落。 師徒二人,一人在臺階之上,一人趴在臺階之下。 “從今往后,你我師徒緣盡,無論你生死病傷,都與九天宗無關?!眻谭ㄩL老冷漠地俯視著銀籍:“但你的修為是九天宗給的,離開之前,我要廢去你的靈臺,毀去你所有修為?!?/br> 執法長老召出本命劍,在眾人的目光下,刺穿了銀籍的靈臺。 他收回滴血的劍,聲音顫抖:“你走吧?!?/br> 銀籍蠕動著爬起身,朝執法長老磕了一個頭。他試圖站起來,最后卻只能無力地順著臺階滾了下去。 白玉階上落滿了血跡,鮮紅艷麗,觸目驚心。 “今日事已畢,諸位請便,老朽告辭?!眻谭ㄩL老勉強行了一禮,轉身便離開了此處。 眾人理解他此刻心情,也都沒有客套挽留。去年才參加銀籍真人的合體期大典,今日就目睹他被廢去靈臺逐出師門,真是命運弄人。 “可惜,真可惜?!逼搅戡幙粗耠A上的血跡:“可惜了這干干凈凈的白玉階,染上污血,終究是不干凈了?!?/br> 她在說白玉階,但又不僅僅是在說白玉階。眾人心知肚明,氣氛略有些尷尬。 “諸位皆是心善之人?!逼搅戡幇涯抗馔断虮娙?,輕笑一聲:“宗門內還有要事,晚輩不敢久留。諸位,晚輩告辭?!?/br> 她的目光穿過眾人,在玖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伸手行禮后,便躍上飛劍,離開了九天宗。 其他宗門的代表也都紛紛找借口離開,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找麻煩。 “玖茴道友與祉猷道友難道不打算離開?”待人走得差不多以后,錦輕裘再度晃悠到了玖茴跟前:“在下近日新得了一件飛行法器,二位道友若是不棄,在下愿送二位回去?!?/br> “多謝錦少主,不過我們還有點小事未辦好?!本淋钆牧伺难g門掛著的荷包,沒有掩飾自己來九天宗的目的:“鄙宗接下來一年要怎么過日子,全在此一搏?!?/br> “原來如此?!卞\輕裘笑出聲來:“那在下便祝玖茴姑娘如愿以償,再會?!?/br> “多謝錦少主?!本淋钏妥咤\輕裘,拽住祉猷袖子,在他耳邊小聲道:“走走走,我們回客院說話?!?/br> 她憋了一肚子的話,再不說就要裂開啦! 回到客院,玖茴把門窗一關,小聲道:“祉猷,你看出來沒有?” “看出來什么?”祉猷配合地把腦袋往玖茴跟前湊了湊,順便在屋子里結了一個結界。 “九天宗在用苦rou計?!本淋畲鬄檎鸷常骸拔疫€以為銀籍真人是個奇葩戀愛腦,沒想到他比奇葩戀愛腦還要可怕?!?/br> “嗯?”祉猷有些不明白。 “世人皆知,銀籍真人為了魔族公主,被廢去靈臺逐出師門,得到消息的魔族公主會不會很感動,很心疼,然后把他帶去魔界?”玖茴從納戒里取出一碟瓜子,磕得咔咔作響。 “這哪里是愛情奇葩,分明是愛情騙子?!本淋罱K于明白,為何長輩們即使教了她無數人間門界的事,也要讓她來人世走一遭。 因為人心比故事更難捉摸,更多變,更可怕。 “焦嬸嬸說,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開始?!本淋钆緡\啪嘰磕瓜子:“若是所有的相遇與愛戀都是一場戲,嘖!” 男人心,可怕得很! 祉猷思索片刻:“原來銀籍想做魔族駙馬?” “什么魔族駙馬?”玖茴伸手點祉猷額頭:“他那是打算潛伏在魔界,等到時機成熟,就與九天宗里應外合,給魔族致命一擊?!?/br> “不過這些都是我的揣測,往好處想,萬一他真的是奇葩戀愛腦呢?”玖茴打了個寒顫,搓了搓手臂:“算了算了,我們還是拿了靈石就走吧?!?/br> 九天宗的人心眼太多,蓮藕精在他們面前都要甘拜下風,自慚形穢。 “玖茴道友,祉猷道友,你們在屋里嗎?”門外響起南砜的聲音。 祉猷撤去結界,起身打開門,對南砜道:“南砜道友?” “在下師尊已設好宴席,請二位道友賞臉赴宴?!蹦享客輧瓤戳艘谎?,這是玖茴道友的屋子,祉猷道友怎么又在玖茴道友屋子里? 祉猷開口:“方才目睹銀籍真人萬箭穿心,實在太過血腥。我從未見過如此殘忍之事,心中驚懼,所以請了玖茴作陪?!?/br> 南砜看著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祉猷,沉默不已。 有時候,與如此耿直不委婉的人說話,挺無助的。 這話,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南砜道友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本淋钐统銮锶A仙尊送的釵,把它插在鬢邊,才轉身走出院子:“讓南砜道友久等了?!?/br> 南砜看了眼她鬢邊的釵。 “在下身為晚輩,去參加步仙尊的宴會,實在不該太過寒酸??墒俏业氖罪椧呀浽谇靶┤兆尤孔冑u,只剩下這支好釵?!本淋蠲嗣O,忐忑道:“是不是略顯失禮了?” “道友不必擔心,師尊并不在意這些俗禮?!蹦享亢芟胝f,你就算插根筷子也比用秋仙尊送的玉釵強,可這話實在難以開口。 玖茴姑娘年歲還小,不太清楚那些陳年舊怨,師父應該不會與她計較。 南砜所料沒錯,待他把兩位道友帶到師父住的殿中后,師父似乎沒有注意玖茴道友鬢間門的這支釵。 席間門只有玖茴祉猷以及步庭南砜四人,玖茴注意到桌上有道清蒸胖頭魚,還有道豆腐魚頭湯。 祉猷夾了菜在玖茴碗里:“請步仙尊見諒,近來鄙宗日日打漁售賣,晚輩們對魚rou實在有些……難以下咽?!?/br> 南砜伸向清蒸魚的筷子頓住,他暗暗扭頭看祉猷。道友,這個時候真的可以委婉一下。 這兩道菜,可是師尊特意囑咐才添上的,就連魚都是師尊親手養大的。 “對對對?!本淋铧c頭苦笑:“請仙尊見諒,鄙宗為了攢錢,實在是想盡了辦法?!?/br> 祉猷!干得好,祉猷! 你終于懂得了裝窮賣慘的訣竅,你進步了,成熟了! 玖茴贊賞地看了祉猷一眼,繼續對步庭道:“讓仙尊您見笑了?!?/br> “無礙?!辈酵ヌ肿屚映纷咦郎系聂~,他端起茶:“此次魔族公主偷偷潛入客院,讓兩位小友受驚了。聽南砜說,若不是玖茴小友出言提醒,他恐怕不能及時阻攔魔族公主作惡。我以茶代酒,替整個九天宗向玖茴小友道謝?!?/br> “仙尊言重?!本淋疃似鸩璞骸巴磔呏皇嵌嘧靻柫艘痪?,并未料到她是魔族公主?!?/br> 哪個正常人會猜到,魔教公主會以這樣的方式混進九天宗? “便是無意,也是幫了鄙宗的大忙?!辈酵ワ嫳M杯中清茶:“二位小友請?!?/br> 玖茴喝了茶,把茶杯放到一邊。步庭執起茶壺,已有一只手趕在他之前拿過茶杯,替玖茴倒上了新茶。 他與祉猷的目光相對,放下茶壺:“祉猷道友,請?!?/br> 祉猷矜貴點頭,仿佛步庭對他客氣是理所應當。 “二位小友天資出眾,年紀輕輕便已是元嬰境修為,不知二位擅長何道?”步庭語氣仍舊平和。 “我們什么都在學,跟著師父學劍術與御獸,跟著幾位師叔學煉丹、符咒、遁逃、煉器等等?!本淋罱舆^話頭:“師父說我們還小,心性不夠穩,多學學其他的沒有壞處?!?/br> 南砜驚訝地看了玖茴一眼? 修行最忌諱分心分神,俗話說貪多嚼不爛,望舒閣怎能這樣教弟子? 他扭頭看師父,以為師父會勸告兩句,誰知師父只是微微點頭,什么都沒說。 “前夜驚雷連連,讓兩位小友受驚了?!辈酵シ畔驴曜?,他幾乎沒有動筷:“當天夜里,二位小友院子中可有奇怪的事發生?” “奇怪的事?”玖茴細細思索:“驚雷好像專劈在我們頭上,算不算怪事?” “赤泉這種一萬五千歲的大妖突然而亡,蒼天降雷示警并不奇怪?!辈酵タ粗淋睿骸皟晌恍∮涯?,天雷想劈的不是你們?!?/br> “一萬五千歲?!”玖茴眼睛明亮美麗,瞪圓時更顯得懵懂天真:“我還以為它有一萬歲已經很厲害,沒想到竟然會是一萬五千歲?!?/br> “雷想劈的人是誰???”她吃了幾筷子菜,按捺不住好奇心,追問道:“難道是殺了赤泉的魔族公主?” 步庭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淡淡道:“或許是吧?!?/br> 他站起身:“我有事需要去處理。南砜,好好招待兩位小友?!?/br> “是,師父?!蹦享糠畔驴曜有卸Y。 “兩位小友請慢用,失陪?!辈酵淋钗⑽㈩h首,轉身出了內殿。路過外殿,他看到被小童撤到角落的清蒸魚與豆腐魚頭湯,腳步微頓:“這兩道菜為何放在此處,拿去扔了?!?/br> 小童見步庭不悅,連忙道:“請宗主恕罪,小人立刻端走?!?/br> 步庭沉默不言,抬手讓小童把東西端了下去。 即使是他親手喂養出來的魚,但若成為被人嫌棄的東西,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回頭看了眼內殿,看來望舒閣的這兩名弟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