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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失眠一整夜。

    你甚至考慮要不要重開,浪費五點理智值,讓里蘇特殺了你,或者自殺。下一輪你絕對不給他透露完整信息。

    翻來覆去。

    冬日,床卻被點燃似的,成了一鍋烙鐵,你躺在上面,鍋下guntang著灶火。

    窗外的爆炸聲終于結束,里蘇特合上電腦,打算睡覺,你卻還在咸魚翻滾,鬧得他無法入睡。

    他口頭上趕你回你屋,你不理他。他干脆閉了嘴,折騰你一番。

    分明是在報復你,動作與力度比以往兇猛,身體被他裹挾,內里也被塞滿,很奇怪。

    除此之外,沒別的感覺。

    你臉埋枕頭里,幾乎要呼吸不進去。

    隔天,你發了一場高燒。

    從37度到42度,從42度飆升到60度。里蘇特急忙送你去醫院,你被一群白大褂團團包圍,躺移動的床,整個世界萬分冰涼。

    一刀、一刀,柳葉刀剮剖你的皮,就如喬可拉特對待你的那樣。他們沒給你麻醉?不,手術的開端就給你的口鼻按上某種罩子,按道理,那就是麻藥。

    可為什么還能感覺到痛、為什么還醒著。

    動彈不得。

    血色的蟲們爭先恐后地從你身體里逃離,生怕被烤壞了,一波接著一波,海嘯一般的大逃亡。

    自我形成一顆充氣球。

    高溫仿佛僅是短暫的掙扎,異物離去,皮的底下一干二凈。

    出了院,你時常摸起“自己”。

    摸不到骨頭,摸不到rou,摸不到脈搏,只余下一層薄薄的表皮,氣球里裝的不是氫氣亦不是氧氣,而是一團虛無縹緲的靈魂。

    意識的斷裂愈加頻繁,即使醒來,你也時常將“自己”遺忘。

    自己是什么。

    太陽與你的世界不復存在。

    現實與夢,沉浸在日復一日深藍的夜,與漫長的冬眠。

    某天夜里,你被一陣觸感奇異的撫摸喚醒。睜開眼,里蘇特就撐在你身旁,黯淡的臉龐半映著月輝。

    他低頭注視著你,面色不佳。

    你也低頭。

    看見了“自己”——

    透明的、宛如盛了水與星星的魚缸。

    里蘇特的指紋印在上面,就如印在了玻璃。月的光輝使這塊玻璃晶瑩剔透,折射光的表殼里盛放的不是水,那僅是一灣流動的月光。

    里蘇特抓著你,問你是怎么回事。

    你一派茫然。

    你與他在這無言的不解中僵持,而這份沉寂,很快便結束。

    因為他接觸不到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里蘇特的手穿過你的胸口,透明的月光包裹他的皮膚,『你被替身攻擊了嗎?』

    抬起手,端詳這雙手臂,已然辨不清肢體邊緣的輪廓。

    說不出話。什么也搞不清楚。

    你想要睡覺了。

    不是因為困,不再感到疲累,只是單純的——“睡覺”——進入形似調整期的休眠。

    你乘著無形的風。

    如同氫氣球,被天空的洋流牽引去別處,不知自己哪里睡了,但的確是在睡的。

    卻是飄著,浮向那一望無際、綠意青蔥的荒野。

    “艾莉娜,你的同學又欺負你了嗎?”

    “沒有呢!mama就不要瞎cao心了!”

    金發碧眼的姑娘一蹦一跳,跨過家里的圍欄,腳步收斂起來。

    “就算有人欺負我……也有你在呢,對吧?”

    女孩忽而仰起臉。

    淺淺的海灣,飄散白云的晴空。

    這雙溫柔的碧藍色的眼眸與你對視。

    你在許多人的臉上見過。許多……許多……你并不記得那都有誰。

    有誰呢……

    “今天,是我和喬喬的婚禮?!?/br>
    面容成熟了些的姑娘挽著同樣擁有一雙溫柔的藍色眼睛的青年,青年向你致意,溫和有禮。

    兩人仿佛是這個世上最般配的人。

    ……最幸福的人。

    “你是我們最好的朋友?!?/br>
    被稱為喬喬的青年微笑著看你,被他摟在懷里、你最為熟悉的姑娘,椅在他的肩頭,對你……甜蜜地笑。

    無盡的長空在崩潰。

    “真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br>
    大地在崩塌。

    你聽不見自己的回答。

    那漆黑而寂寥、不為人所明晰的長夜之中,星辰瘋狂地旋轉。

    它們仿佛發瘋了,跟隨你的心,沉靜而幽暗地瘋狂。

    蒼蘢的樹木漸漸褪去了老皮。

    世界是安靜的,唯有你在靜悄悄地發瘋。

    姑娘與樹同樣干枯的手籠罩你的手心,她凝望你,不論青春年末,這雙蔚藍的眼眸清澈依舊。

    “謝謝你,一直陪著我?!?/br>
    她的眼中飽含淚水,“可是……我卻……沒辦法陪你了……”

    “不要為我的離去傷心難過,好嗎?你還有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都會是你的朋友……你可以……見到很久很久以后……”

    她望著你,久久地凝望著你。

    “我的愛……我的意志……會傳遞到未來……”

    最后,對你微笑。

    “艾莉娜·彭德爾頓有一個秘密?!?/br>
    ——飄去了好遠。

    好遠,任誰也抓不到你。你感知不到自己的重量,輕飄飄的,在空氣里搖搖蕩蕩。

    不知多久,你張開無形之眼。

    聽見了氣泡,啵噠啵噠撞擊到一起破碎的聲音。

    細小密集的泡泡相融在一起,產生新的泡泡。視覺縮放,一只巨大的螞蟻闖入你的視野,它轉動觸手,cao作東西。進而縮小,它的身后跟著些許螞蟻,這是一支巡邏隊??s小、再縮小,你看清墻壁的裂縫,穿透巖石,這是房屋的一處夾角,再一次縮放,是先前與里蘇特居住的房間。

    耳畔仍有細胞消亡繁殖的聲響,大地在碎裂,又重生。

    你半透明的軀殼蹲在客廳的一角,像是一只屈居于人類世界的幽靈。你能看見自己,烏黑的長發拖到地面,不再有身形,它卻在生長。

    里蘇特找來一些人,他們對你幾乎不存在的身體發愁。他可能想要解除你現下的狀況,可能仍以為這是替身攻擊。

    誰都沒有用。

    意識時而昏沉,睡睡醒醒。有時能在房間里飄著,有時被關在身體里,只能靜靜地觀望。

    里蘇特總是一個人。

    他從一開始面對你的殼擰眉苦思、偶有點燃一支煙,到最后忽視你的存在、將別人的血帶進這棟簡陋的房子。

    忽而意識到,他以前有在控制。

    不知是他心情不好,還是怎樣,他有時在客廳抽煙,有時去陽臺,有時在臥室。他抽不過叁口,便將其碾滅。

    有時,他僅會簡單洗去表面上的血漬,不管殘留的氣味,不再甜甜的,做飯也不那么細致,大多時都隨隨便便應付。

    以前那是裝給你看。

    你以為他不在乎,畢竟他經常對你不耐煩,你以為他只不過是沒說出口,因為你能感覺得到。

    之前以為他煩你。

    好像不是。

    那天,你并不理解他對你所說的“有意思”。

    你看見一個孤獨而沉默的男人。

    男人,是生物學上的分類,他的確是男人。你在浴室能清楚地目睹他由內而外的全貌,他胯部的生殖器,他每過一晚就會在下頜長出胡渣,必須每日清早使用刮胡刀。他的rou體需要發泄,他有生物本能的繁殖欲,你不知道他在外邊有沒有進行這方面的行為,只在天花板上單單看著,覺得雄性被生物本能驅動,有點可憐了。

    人類有時總想超越動物。

    但人本身就是動物。

    里蘇特極少夜不歸宿,沒你那么宅,但較米斯達那類喜好社交的人群,他相當之宅。似乎沒什么朋友,沒見過他與別人通電話,或是傳信息。他都不和他的親人聯系,完全活成一座孤島。倘若先前的你社交寥寥,那他就是社交為零。

    與他的日常相比,你可謂“有意思”至極。

    你還天天打游戲,以前沉迷網上沖浪,前一陣一時腦抽,給他塞各式奇奇怪怪的故事。

    你開始思索里蘇特·涅羅活著是為了什么。

    若是能像你這般享受獨處,每天的娛樂僅有健身、閱讀、看電視,倒也沒什么。

    可他要能享受,就不會擺出那張表情,時不時抽煙了。

    你從里蘇特身上窺見幾分鄰居先生的影子。

    鄰居先生比里蘇特開朗太多,你卻也撞見過鄰居先生這副模樣。你先前問過,鄰居先生說,他覺得孤獨。

    好似除了活著,沒什么特別大的動力。

    活著,不過是為了活著。

    里蘇特·涅羅的生活太過無聊,摸清他的規律,你便失了興趣,轉去觀察這棟房子里的物體。

    你以前沒關注過這棟房子。你不感興趣。

    如今這番打量,真是破爛至極。

    位居高層相夾之間的一樓,通風不暢,視野不足,陽光甚少。

    福葛說陽光的缺失容易造成人變得陰郁。

    你于下水道口找到許多蚊蟲的卵,試著影響外界,成功一一捏爆這些卵。

    僅限如此。也許是蟲卵過小,你可以與它交互,而像在墻壁內筑巢的螞蟻,你就無計可施。

    每次醒來你就在墻體里觀察螞蟻。

    螞蟻長得像某昆蟲系假面騎士——應當說本就取材自螞蟻。它們相當聰明,巢就建在廚房附近,里蘇特沒收拾干凈,蟻兵巡邏隊就尋到食物,開始搬運。

    你悄咪咪捏爆幾顆卵。

    起初,螞蟻們沒反應,你像捏氣泡膜那樣上了癮,等你捏多了,工蟻就開始亂走,蟻后產卵的頻率上升。

    你覺得自己可以寫一篇《螞蟻社會觀察報告》。

    可還沒觀察幾次,里蘇特就摸到這條墻縫,把蟻后給滅了。

    失去蟻后,工蟻們漸漸老去、死去。沒有新的生命誕生,這一片渺小的螞蟻帝國就這般悄無聲息地崩塌,熄聲匿跡。

    他進行一次大掃除,不僅螞蟻,你也找不到這房子里除人類以外其它的生命。

    你不得不將視線重新轉回此地唯一的活物里蘇特。

    枯燥的生活紀錄片令你發困,他到底怎么堅持住這么無聊的?你甚至觀察起他體內快速流動的血紅細胞。

    一點不為自己的超強視覺吃驚,你現在連個人形都沒有,視覺算什么。指不定就是因為你現在是個精神體,才能夠隨意調節自己的視覺。聽覺也是,你懷疑自己再進化進化,是不是就能聽見細胞們講話。

    好想重溫《工作細胞》。

    無聊……好無聊啊……

    意識斷斷續續,這棟房子終于迎來了新的客人。

    你特別想在他們頭頂上撒花花。

    來者由里蘇特領入門,他們衣服破破爛爛,鼻青臉腫,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掛彩,一看就是剛打完架。

    乞丐作派的兩人歪歪扭扭地過來,瞅見你的身體,一個瞇起眼摸起下巴,一個彎腰打量。

    里蘇特對他們說了什么,好久沒聽到他開口說話,聽不懂,是意大利語。兩人這才不再圍觀,上樓去。

    你跟著他們,觀這兩人在相鄰的房間里洗澡。

    處理完傷口,叁個人聚在客廳又聊了什么。里蘇特離席,沒過幾秒,客廳里的兩位新人就打起架。

    不知道是先說話的挑釁還是先動手的挑釁。

    廚房里的里蘇特明顯聽見客廳的動靜,他卻沒過去,兩人的拳頭你來我往,最后竟然握手言和。

    ……你不懂。

    真正觀看了一場“不打不相識”,你憶起納蘭迦與福葛,這兩人時不時就要打架。

    布加拉提與喬魯諾也是不打不相識。

    馬薩卡,這就是黑手黨嗎?

    兩人就此住下,你睡睡醒醒,偶然聽到兩人的名字是杰拉德與索爾貝。

    這兩人與里蘇特截然不同,符合你對意大利人的刻板印象,相當的外向活潑。索爾貝是個黑頭發,杰拉德是金頭發——他們的裸體你也都看過了。

    怎么說呢,看多了就覺得很沒意思……

    沒新奇的玩意,男性的生理結構都這個樣——你的視線透過他們的皮膚,仔仔細細探查內里的結構——就是一些海綿體與腺體。假如這時對你而言有什么能稱上有意思,大概就是突然冒出來嚇得他們打飛機中途萎掉吧。

    你沒成功過。

    此時此刻,非常理解里蘇特為什么留下你——人太無聊的時候就會想找樂子。

    你的眼睛在房子里漫無目的地飄,索爾貝與杰拉德根本在屋內待不住,睡醒就跑出去,早飯都不在這里吃。

    里蘇特依舊隨便應付早飯,雖然賣相凄慘,但你數了數,營養大致是夠的。

    他戴上邪惡小丑風格的帽子,你趴他肩上,推了推下垂的帽沿吊著的金屬球。

    這是定制的,你認出來,每個金屬球上雕刻的字母加起來,就是他的名字,Risotto。

    這身衣服好哲學,前身只有兩條交叉的皮帶……非常D♂ARK呢。

    他愛好捆綁?喜歡被綁還是綁別人?他居然沒綁你,你真覺得他的xp可能是艾斯愛慕。

    不然穿這種皮帶綁身干嘛。

    等等,這是荒木設計的,其實是荒木喜歡……

    “?”

    里蘇特轉了下眼,他黑與紅交織的眼珠轉向你,卻又穿透。

    他看不見你。

    里蘇特只稍作疑慮,便繼續換他的衣裳。

    很帥氣……你突然蹦出來這個想法。

    原先你分不出美丑,因為你是一名真正的臉盲癥患者。并不是指別人的臉在你眼中是馬賽克,而是投入你的印象里,那就是一片模糊。連“歐美臉”、“亞洲臉”與“亞裔臉”,都是你通過高強度刷視頻,被動記下來的。

    認識布加拉提,你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美。

    美是一種感受,每當布加拉提笑起,你都感到他全身散發著光。阿帕基是夢幻的,那種夢幻來自于他的眼睛,這算美的嗎?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自己特別喜歡盯著他們、注視他們、望著他們。

    啊,這是你喜歡的事呢。

    忽然間意識到。

    你貼著里蘇特的臉,當然沒什么觸覺,他要出門了。但你還不放開他,仔仔細細端詳他的臉。

    ——平生第一次看清一個人的臉,不再簡單的眼鼻口舌,不是千篇一律的五官,不簡單的色彩。他的眼角銳利,不論是眼頭還是眼尾,都是向下或向上的鋒利;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窩,在你的角度他的鼻子被刀雕刻出來的一樣,嘴唇在鼻尖深深收斂處的下方,薄薄的,非常沒有存在感。

    但看起來卻不兇,可能是他沒有皺眉頭,也可能眉毛纖細,只單純唇角向下,顯得不那么愉快。

    他吃得不多,臉頰不似喬魯諾可以掐出軟rou——你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需要加餐,仿佛一摸都是骨頭。

    明明身上有那么多肌rou,臉上卻yingying的……

    倒也不盡是棱角,他的臉上存在圓潤的弧度,十分輕微。

    你不清楚這算不算好看,只單純覺得,配上這銀白色的毛發,他活脫脫是一個從西幻冒險故事里走出來的黑暗精靈。

    當時為什么沒能讓他當你朋友,如果說服成功,你就可以磨他讓他出卓爾COS!

    里蘇特出門了。

    你被擋在門后面,幽怨地目送絕佳COS人選離去。

    等他回來,領回另一個適合COSPALY的。

    這個金發的青年一踏進門框,你就感覺被閃瞎了。

    是金色傳說吖!

    你明白了什么叫做視覺沖擊。

    從沒見過如此勾魂引魄、攝人心魂的人類,你很想擦擦眼睛,然而沒有手,只能調整視野,嘗試重新把這位新人放進眼里。

    里蘇特與新來的人聊著什么,終于,你適應了金光的沖擊,定睛一瞧,嚯,這配色,差點以為來者是喬魯諾。

    金色柔軟的長發,與大多意大利人不甚相同的白皙細膩的皮膚,藍色閃亮的眼眸。

    與里蘇特完全兩個極端。

    他光是站著,門外灑進的光就仿佛為他而生、獨他一份。里蘇特是黑暗的代名詞,那么他便是光的使徒。

    明明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卻分毫不減他的姿色,被劃破了洞的衣物下是他勻稱的身材比例,你在他的身體里轉悠一圈,非常健康。都是些皮外傷,他的英俊反而在傷口的襯托下更加突出——是的,英俊,你竟然能直白地深切體會這個詞。

    不管哪個角度,根本沒有死角,沒有任何視覺上的不適,五官比例簡直和以前學美術的同學講的黃金比例一模一樣。

    這是人能長出來的嗎?

    你盯著他金色翹翹的睫毛,又盯起他殘血卻豐潤鮮紅的嘴唇。

    想親……

    口感一定很好吧,像草莓果凍。

    你就是想吃草莓果凍。

    如此俊美的外表,可一開口,這怎么是個低音炮?

    幻滅地別開視線。你聽出來了,這是動漫里那個spider  man,普羅修特。

    兩個低音在你的范圍里交談,兩人都沒多大表情。

    誒,里蘇特的聲音有磁帶感,普羅修特是氣聲多一些呢……你無所事事地想。

    這你都開始對比,可見你有多無聊。

    兩人穿過客廳,普羅修特路過你縮在墻邊的身體,停住腳步。里蘇特道了幾句,普羅修特垂著眼,注視你的殼子好一會,才跟上去。

    他的第一件事也是洗澡,處理傷口。你在旁邊看著他洗,細細的水柱流過他的鼻尖、他的睫毛、他的嘴唇、他翻滾的咽喉,一路向下,你緊盯他的生殖器官,怎么和另外叁人不一樣?

    你觀察他們好幾日,終于明白,普羅修特的那個做過切皮手術!

    普羅修特不多言,與索爾貝與杰拉德沒幾次交流。他與里蘇特也不怎么講話,經常一個人坐在一個地方,點燃一支煙。

    ……這畫面怎么梅開二度,不,梅花叁弄了已經。

    新來的年輕人可一點不似里蘇特在意自己的身體,雖會打扮自己,卻不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里蘇特一定會控制著只抽叁口,普羅修特是一點不控制。

    你眼看他身體里的細胞忙忙碌碌,一生都在奔波替他解決各種身體問題,忙個不停,覺得他的肺和他的細胞都好可憐。

    什么恐怖社畜,普羅修特比成天鞭撻你學習的福葛老師更恐怖,不要壓榨細胞了。

    你日夜勤勞,終于,趁他睡著,把他的煙全部丟掉。

    醒來的普羅修特瞇眼摸床頭桌,幾下過后,迷惑地起來翻找。

    當然哪里都找不到,因為你扔窗外了。

    他揪著頭發咒罵幾聲,去衛生間洗漱。你覺得他應該感謝你,讓他遠離各種癌癥,保持一對粉嫩的肺。

    普羅修特堅持買煙,你堅持丟煙。這樣一個沉悶寡言的美青年破防了,不顧炸開的毛發影響他的形象,于各個房間里穿梭,誓要找到丟他煙的罪魁禍首。

    看他氣急敗壞又無論如何摸不著你的模樣,終于有了樂子,你笑出了聲。

    他突兀地抬起頭。

    這動作暗示他能聽見幸災樂禍的笑聲似的,你收斂笑意,他謹慎而敏銳,有幾瞬間你甚至以為他看到你了——最后,他竟把目標鎖定在客廳的你身上。

    普羅修特的直覺這么強嗎?

    動漫里似乎是。你隱約記起列車一戰,如果不是他的直覺叫他留下,他與貝西很可能就錯過布加拉提小隊乘坐的那班列車。

    視覺回歸自己的殼,普羅修特站在你的面前,眉頭緊縮。

    他與你對視。

    啊,好帥。

    你的腦子里只有這一個想法。

    普羅修特動了動嘴唇,你盯他因生氣而充血的紅唇,天,好想咬。

    感覺一咬就會流心呢。

    他什么也沒說。

    似乎覺得不會是你,普羅修特再一次抓起頭發,正打算走,卻又轉回來,盯起你。

    “……”

    普羅修特探究地打量起你。

    你和他大眼瞪小眼。

    金毛大帥哥開口說了幾句,然意大利語在你聽覺里就形同一堆亂碼,他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早就蘇醒、剛洗完澡的里蘇特從樓上下來,到普羅修特旁邊,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你幾眼,對他講話。

    普羅修特終于不再盯你。

    之后的日子,就是你丟煙盒他找煙盒,他發現煙盒被丟去了窗外,你就換個地方丟,又被他找到,你就又換。

    每當他煙盒失蹤,普羅修特就站到你的殼子前,沉默地盯你。

    就算他懷疑你又怎樣,他又碰不到你。

    有時,會是在殺人之后。

    普羅修特滿身是血地站在你面前。

    他腰間的槍支滴著血。

    每次用槍,他都會買回來新的煙,因為他來不及找被你丟掉的煙。他就叼著那支小小的紙卷,像是在感慨生命消失得輕易,吐出飄渺迷蒙的煙霧,沉默地看你。

    就像是在做夢。

    很多時候,你的夢也彌漫著一層薄而厚的霧,以至于,夢里的你想不清,醒來,你記不清。

    人與人之間就隔了一層層煙,知道對方在眼前,卻看不清。過去的面容是那樣模糊,如今的心靈同樣模糊。他在想什么呢?你的意識能在他心臟里的血液循環中遨游,卻勘不透他的心。

    你勘不透任何人的心。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魚與外星人之間那么大。

    你與普羅修特的“躲貓貓”游戲還在繼續。

    時針一輪一輪地轉,這棟房子發生很多變化。

    里蘇特添置了一些新衣,買了在你看來極為老式的復古留聲機,他聽古典樂,也聽搖滾。都說聽搖滾的人心里叛逆,他是不是也很叛逆。

    哦,《黃金之風》就是一篇反叛的故事。

    你趴在他頭頂,跟他一起聽你聽不懂的嘈雜搖滾樂。

    普羅修特終于買了原作中他穿著的蛛網西服,梳起貼緊頭皮的一縱小揪揪。你有點心塞,他這一打扮,樣貌成熟了不少,儼然一副工作十年的樣。

    索爾貝與杰拉德關系日漸好轉,從勾肩搭背到互相給對方涂指甲,他們晚上還串門睡一個被窩,你親眼觀摩他們晚上都做了什么。

    兩人的身體細胞“告知”你他們不滿十八歲,可是他們卻在做少兒不宜的事。你畢加思索,思考到底要不要搞點動靜給他們打斷。

    ——意大利不管這個。你記起喬魯諾說的。

    真的嗎?你現在很懷疑。

    二次元片見多了,你提不起興致,繼續丟普羅修特的煙。

    清晨沒來得及梳頭的炸毛普羅修特依舊和你斗智斗勇。

    這群殺手都堅持鍛煉,客廳就擺著啞鈴之類的,你看他們脫了上衣與長褲,渾身的肌rou線條都隨著力道的改變而波動起伏。

    唉,天天看,早膩了。

    你睡了醒,醒了睡。醒來就丟普羅修特的煙,普羅修特接著撿煙。

    他沒之前那么生氣了。

    因為習慣了嗎?因為不能捉住你,因為無法改變?

    你無所事事地丟著,這個也變得無趣。

    終于的終于,小組的其他成員陸陸續續都來了——霍爾馬吉歐,伊魯索。加丘,梅洛尼,貝西。

    每位新人來到這個據點,都會對著半透明的你驚訝,而后里蘇特嘰里咕嚕一通,大都選擇忽視你的存在。

    唯有梅洛尼。

    一頭金發的消瘦少年吊著唇角死死盯著你,這眼神令你記起去動物園看的蟒蛇,與動漫喬魯諾相同的配色,同樣是少年,氣質卻相差甚大。

    他指著你,對里蘇特說幾句,里蘇特回否,他失望地“誒——”一聲。

    他還是不死心。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總之在發覺接觸不到你之后,梅洛尼悻悻地收手,滿面失落。

    他的表情比動畫里明顯多了。

    除了貝西,全員完成自己的任務,得到報酬,換好幾身裝扮?;魻栺R吉歐剃光了頭發,穿一身亮眼又花哨的皮衣;伊魯索扎起幾個小辮,棕色的頭發還未留過長,只扎成可愛的小揪揪;加丘染了一頭藍發,燙成甜甜圈一樣的蓬松卷發;梅洛尼也把頭發染成動畫里的淺紫色,每日打理,讓容易靜電的頭發溫順。

    你也徹底玩膩了與普羅修特的丟煙小游戲,專心觀賞起這幾位來歷不明的新人。

    霍爾馬吉歐完全是一個超出米斯達幾十萬倍的社交恐怖分子,他和伊魯索能拌嘴互罵一個小時。你光是被迫聽著,都想把這兩只聒噪雞趕出你的探知領域。

    他一個人的時候,倒是安靜。不,獨自一人還自言自語,反而有毛病吧?總之此人看起來相當正常,純純現充。

    直到他從外邊帶回來一只小貓,并在不使用替身能力的情況下把這只小貓塞進瓶子里。

    你:?

    小貓刮玻璃瓶嘶啞地叫,你聽不得玻璃劃動的聲響,盡力把瓶子推下去,讓它摔碎。

    小貓得以逃脫,哇哇著在你的指示下跳窗?;魻栺R吉歐拾起碎片,撓了撓頭。

    他這動作乍一瞧憨憨的,可他的表情、這副眼神,可沒有半分因突發事況產生的疑惑。

    他的心可比米斯達沉得多。

    霍爾馬吉歐拿著碎片去找里蘇特,兩人對話,你發現霍爾馬吉歐彈舌頻率明顯比其他人高,伊魯索就不怎么彈舌,霍爾馬吉歐還因此笑話過他。

    霍爾馬吉歐與里蘇特的對話你聽不懂,轉而去觀察伊魯索。伊魯索還在對著鏡子苦練彈舌。

    不是所有意大利人都天賦異稟、天生會彈舌,也有和你同樣不會彈的嘛。

    現充黑手黨們日日出門,窩居的只有里蘇特和梅洛尼,再加一個加丘。

    梅洛尼霸占了你的游戲機,他除了扣他的手提電腦,就是幾乎跟你一個姿勢縮沙發上打黃油。

    加丘路過一瞧,被電視機里的畫面刺激得面紅耳赤。

    霍爾馬吉歐與伊魯索回來,兩人喝得爛醉。白天被黃油里的呻吟與加丘對梅洛尼的吵叫干擾,晚上則聽見細胞們在哀嚎,吵得你神經痛。

    這兩人還在大聲地嘻嘻哈哈,你盯他們,很想把他們打暈。

    霍爾馬吉歐與你對上眼。

    他不吱聲了。

    自從來到這個據點,第一次對你驚訝過后,這是第二次正眼看你。你不知自己在他們眼里到底是什么,他們把你當做什么?透明的,如果是你的話,你會猜那是地縛靈。

    霍爾馬吉歐歪著身子倒在沙發靠墊上。

    他長得有些兇,粗獷的骨骼與大開大合的五官分布,相信面相的不會覺得他是個心胸狹隘的小人。你感覺他有戾氣,可能是他的眉眼皆是上挑,線條與夾角又明快又鋒利。雖然兇,但不像是會沒事找事、無理取鬧之人。

    但他經常找伊魯索犯賤。

    這算是友誼的象征嗎?

    正這么想,霍爾馬吉歐忽視一旁嘰嘰呱呱的醉鬼伊魯索,頭也倒靠墊上,兩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你。

    他的雙目也是綠色的,綠眼睛怎么這么多,有叁個了。

    伊魯索慘遭無視,推幾下霍爾馬吉歐,霍爾馬吉歐這才回神,指著你,對伊魯索說了幾句。

    這下可好,兩坨酒鬼都開始盯著你發愣。

    不再大聲吵鬧,而是癱著小聲嘰里呱啦,視線沒從你身上離開,你不清楚他們是否在討論你。

    很快就睡,醒來,不知過了多久。

    霍爾馬吉歐當時到底說了什么,原本把你當空氣的伊魯索,居然也路過看你。

    普羅修特看你,伊魯索看你,霍爾馬吉歐也看你,偶然這叁男人碰上,他們還用奇怪的表情對視。

    卻又什么也不說。

    他們說了你也聽不懂。

    因這叁人的圍觀,其他人也湊熱鬧,圍過來。加丘與梅洛尼交流幾句,里蘇特在樓上道一句,就走了。索爾貝與杰拉德黏在一起,捏起自己的下巴打量你。

    他們對“你”這個存在的好奇心似乎遲遲才來。

    “這到底是誰啊……幽靈嗎?鬼?為什么現在才討論這個問題?!?/br>
    咦?

    有誰在講中文。

    一眾意大利語中,摻雜了形單影只的漢語。你認真聆聽,挑挑揀揀,終于在咕咕呱啦聲中揪出一只貝西。

    可貝西從頭至尾不曾開口表言。

    這個未成年男孩兩手插兜,別人好奇討論,他純發呆。

    貝西看起來完全對其他人的表現與你的存在不好奇,可你確確實實聽見貝西的聲音了。

    “好無聊啊,接下來干什么?!?/br>
    “大哥為什么要在意這個幽靈?因為她長得很美嗎?可是臉都看不清啊?!?/br>
    “今天晚飯吃什么好?”

    “胸好大……”

    這個低頭發呆的小男孩表情空白,卻持續輸出一些互相八竿子打不著邊的語句。

    你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之前就發生過,里蘇特分明沒有開口,你卻聽到了。

    “喂?!蹦銌舅宦?。

    “???!”

    貝西被嚇到似的身體一抖,詫異地仰起頭,光溜溜的腦袋艱難扭動粗壯的脖頸,左顧右盼。

    沒錯,他能聽到。

    某些特定的情況下,可以達成這樣的效果。你現在意識離體,交流僅能通過精神。

    貝西的精神防御很弱嗎?

    你看著眼前這因為“見鬼了”而驚惶失措的綠毛小男孩,暫不出聲。

    不是所有想法都能被你讀取到,你能聽到的,似乎屬于他比較強烈的傾訴表達。

    貝西從“房屋鬧鬼”想到“猛鬼索魂”,從“殺人魔”想到“鬼屋吃人”,臉都發白了。

    你默默觀他恐懼隱忍的反應,未出言解釋。

    一整個晚上,貝西都怕得睡不著覺。手腳縮進被窩里,裹成一條毛毛蟲,用被子當防護罩,瑟瑟發抖。你還故意在他耳邊哼歌,他沒撐住幾秒鐘,哭著狂奔去找普羅修特。

    他被煩躁的普羅修特踹回來了。

    看他嗷嗷得如此驚天地泣鬼神,你受不了這強大的噪音,不再捉弄他,出言解釋。

    聽聞你是客廳蹲著的那個,貝西直接嚇呆。

    “我要死了!幽靈來索魂了!”

    貝西抱住腦袋在床上滋兒哇亂哭。

    “我沒有殺過人!你不要殺我哇——”

    你:……

    隔壁的加丘被吵得怒不可遏,錘好幾下墻,貝西才止住哭聲。

    “咦?我沒死?”

    貝西懵懵的。

    你:……

    你解釋自己不是鬼,他不信,問你不是鬼能是啥?

    說人他不信,鬼你不承認。想了想,只好折中,自稱電波外星人。

    他信了。

    你:……

    貝西不開玩笑,他真信,不論是鬼還是外星人,偏偏不信你是個普通人類。

    槽多無口就是說。

    確認你不會殺他,貝西放松下來,但心中還在忐忑,你能透過他的皮rou窺見他瘋狂舞動的左心房與右心室。

    貝西要睡了,你也睡。和瑟瑟發抖的他互道晚安,你的意識陷入沉靜的湖泊。

    自己成了某部動畫的女主角。

    腳尖點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腳踝捆綁絨面綢帶的紅色蝴蝶結,身上穿著魔法少女動畫片里才有的粉白蓬蓬裙,手里把握由木與花制成的魔法弓。

    “我有一個必須要去的地方……”

    曾經對無窮交織的命運最軟弱無力的女孩,如今站在想要守護的人們身前,向這世上最殘酷的命運,拉起弓箭。

    “即便所有人都會忘記我……”

    “即便我的存在不再有具體……”

    “那些都沒有關系!”

    她堅定地,拉開滿月一般的弓,將斬斷一切因果的箭射向晦暗的天空——

    “妨礙這些的,由我來打翻,由我來改變!”

    充滿純凈的勇氣與不可被摧毀的決心,承載著這份意志的箭矢,將灰暗扭曲的世界擊個粉碎。

    天空乍明。

    一覺醒來,窗外的天照樣明。

    從未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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