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風至自然不會說實話,只道:“殿下在途中收到密旨,折返長安去了,待事情辦完就會快馬趕上我們,我們走慢一點就是?!?/br> 上官葵驚異:“回長安?!” 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需要長公主突然又回去? 那一瞬間,上官葵已然想象出無數種宮闈陰謀風云變幻。 但是實際上的長公主,此時已經脫下繁復華麗的禮服,只著一身樸素的青色衣裙,背著那把壓雪劍,帶著素和,進了洛州地界,并在兩日之內就抵達洛陽城外。 為防打草驚蛇,侯公度的人手被她安排在城郊的村落,他們將村子包下來,并禁止村民離開,以免消息外泄。 此時正是月黑風高,葉飛草伏之時,洛陽城外的小山坡上,一處山莊巍峨矗立,遠遠望去,竟似小型的塢堡一般。 騎在馬上的兩人遙遙望去,山莊內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竟不像遭遇大旱的洛陽,而似歌舞升平的長安。 “那便是東都山莊了?!彼睾屯鶃砺尻枖荡?,早就熟稔于心?!叭朔Q‘東都王’的洛陽鄭氏家主鄭攸今日五十大壽,方圓數百里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過來祝壽?!?/br> 章玉碗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走吧,我們也去給這位東都王祝壽慶生?!?/br> 第113章 “禮物帶了嗎?” 兩人快到山莊門口時,章玉碗忽然問他。 “帶了?!?/br> 素和摸出一個錦盒,那本是皇帝賜給章玉碗的禮物,事急從權,被順手拿來借花獻佛了,畢竟以鄭攸的眼光,送點尋常東西,估計都進不去大門。 “可是殿下,我們只有兩人,真要進去嗎?要不然還是讓侯公度來,直接將山莊剿了……” 章玉碗搖頭:“陸惟在這里查了那么久,半點消息都沒透出來,必定是在查一些更為隱秘的事情,需要掌握確鑿證據,我驟起發難,只會壞了他的安排。都說這位東都王鄭攸,一手遮天,在洛陽城說一不二,不如進去眼見為實,洛陽鄭氏,到底是怎么個富貴法?!?/br> 離得近了,方才山莊門口那車馬云集,加上人聲鼎沸,更有了熱鬧非凡,夜如白晝的景象。 不說別的,掛在大門上的,除了兩盞明晃晃的燈籠之外,旁邊石獅子后邊,還各掛了兩排小燈籠,莫怪映得一覽無余。 管事模樣的人站在門口負責收禮,賓客來了先遞上請帖,再將禮盒交給他,旁邊有隨從遞上禮單,管事看似隨意睇一眼,實際上已經將禮單上的內容都大略過了一遍,若是那等魚目混珠禮單價值平平的,雖然也會被客客氣氣請進去,但座次如何就不好說了。 章玉碗帶著素和,不像其他人都三五家仆成群的,又是女郎,看上去就單薄許多,待輪到兩人上前,鄭家管事望著頭戴冪離的章玉碗,就多了幾分打量。 素和遞上請帖和錦盒,連禮單也沒有,就孤零零那么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 管事的眼神略微有些變化。 鄭攸壽辰,大宴賓客,并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散出去的請帖估計也有數百,只是最后未必人人都能來赴宴,以章玉碗的身份,和她手底下人的能耐,想拿到一張請帖容易得很。 “還請這位娘子摘下冪離?!?/br> 章玉碗自然是要摘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在這里摘掉冪離,那是有失身份,這等迎來送往見慣了大場面的世家管事,最會看人下菜碟的。 她沒說話,素和也將下巴高高昂起。 “你不妨先打開錦盒看看?!?/br> 管事看了他一眼,從善如流,將錦盒打開。 里面是一塊巴掌大的白玉,通身圓潤,皎潔無瑕,如油如脂,雕刻成童子抱魚,寓意年年有余,如魚得水,正正好被握在掌心把玩,又能鑿孔掛在腰間當玉佩。 但這樣幾乎完美的玉件,誰又舍得在它身上鑿孔呢? 好東西看多了,眼神自然而然就毒了,管事只一眼,就看出這玉件并非凡品,起碼也得是權貴之中才能流傳的好物件,尋常商賈肯定買不到。 他眼神立馬變了。 “貴客駕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管事說著客氣話,拿過請帖一看,“二位姓岑?” 這些請帖上面都是有名有姓的,為的就是防止來歷不明的人混進去。 章玉碗拿到的這張,正是鄭氏提前送給岑庭的請帖。 岑庭早就伏誅了,博陽公主也被禁足,請帖自然而然落在她手里。 但岑庭已經死了,消息早就傳到洛陽,管事也知道,故有此一問。 “我家主人姓賀,與岑郎君有往來,他生前將請帖送給我們,就是他還在,也是我們來的?!彼睾驮缬袦蕚?,根本不懼他的試探。 一聽姓賀,管事似乎想到什么,又賠笑道:“賀娘子見諒,并非小人啰嗦,只是我們大郎君吩咐下來,一定要嚴進嚴出,小人也只能從命。敢問您的賀姓,是哪個賀?” “還能是哪個賀?!”素和冷冷道,掌心一翻,直接翻出了數珍會的黃銅令牌?!俺絿由磉吥莻€賀,夠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清楚了!”管事連聲道,神色越發恭敬,親自引著兩人往里走?!百R娘子恕罪,近來外頭有些不太平,小人這也是謹慎一些,免得有人闖進來擾了諸位的雅興?!?/br> 章玉碗當然知道為什么不太平。 外面旱情未退,疫病又來了,據說洛陽城內病倒半數,這都是蘇覓在信中所說,而鄭家卻在這里大肆舉宴,顯然因為這里不在洛陽城內,不擔心有疫病蔓延。 非但如此,往來賓客非富即貴,紅光滿面,顯然也沒有受到洛州旱情的影響,恍惚間仿佛置身長安。 但,這不是長安。 二人跟著管事入內。 進來之后,因這山莊占地不如皇宮廣闊,置身內里時再往四周望去,就感覺這四周塢堡樓閣似小山一般,又有重重疊疊的燈籠掛在上頭,更照得這地上光亮一片,連前方帶路的管事腦殼上的頭發絲,也清清楚楚,纖毫畢現。 他們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陸陸續續已經坐了個七八分滿。 迎面而來的是個中年人,管事喊了一聲“大郎君”就殷勤上前,附耳說了幾句,那大郎君頻頻朝他們望來,而后點點頭。 “賀家來人,的確要好生招待,我親自來吧?!?/br> 管事恭敬應是,又給章玉碗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大郎君鄭漓?!?/br> 鄭漓上前,對章玉碗拱手:“鄭氏與數珍會往來的買賣,先前一直是我出面的,好像從未見過賀娘子,敢問令尊是哪一位?” 章玉碗:“家父賀衡,賀氏在北朝的買賣,先時一直是我伯父掌管,此番數珍會當鋪遭遇重挫,上面甚為不滿,我從前深居簡出,從未沾手賀氏買賣,行跡低調,故而命我前來打探情況,正巧遇上鄭家主大壽,我就順道過來祝壽了?!?/br> 她口中的上面,正是南朝太子陳逕。賀家與陳逕淵源深厚,甚至可以說是他本人的私兵與財庫,鄭氏想必也是清楚的,這番話出口,鄭漓自然也知道她指的“上面”是誰。 章玉碗此時說來有條不紊,真假難辨,鄭漓已然是信了。 “原來如此,賀娘子遠來貴客,請隨我來!” 鄭漓恍然,忙親自將她帶到鄭攸那里。 宴席還未開始,鄭攸作為主人,先在此接待重要客人,與之寒暄,以免待會兒開席之后冷落了對方。 此時章玉碗也摘下冪離交給素和,她薄施粉黛,容貌清麗,但長久盯著女子的臉看畢竟不禮貌,鄭漓只是看了一眼確認對方身份,很快就移開視線。 章玉碗離開中原整整十年,回來之后也從未離開長安,更未大肆拋頭露面,見過她的人不多,更別提久居洛陽的鄭氏。 但當她跟在鄭漓身后,來到正院花廳時,卻看見鄭攸下首,坐著一個熟悉無比的人。 在章玉碗望向對方時,對方也正好看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章玉碗先錯開。 鄭攸聽長子介紹了章玉碗,便在家仆攙扶下起身,朝她拱手。 “方才管事已經過來稟告過,賀娘子送了重禮,老朽何德何能,得賀郎君惦記,又有賀娘子親自上門,寒舍招呼不周,還請賀娘子見諒。今日老朽做壽,準備宴請三日,賀娘子若不著急走,不如在此小住幾天,也好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br> 章玉碗本就有意留下來細細探究,如此自然順水推舟。 “那就叨擾了?!?/br> 她面色淡淡,言語矜持,并不刻意奉承討好,可正因如此,才更像是在南朝太子身邊做事的人,也與她自稱平日里不管外事,初出茅廬的說法相符。 鄭攸笑道:“老朽為賀娘子介紹,這位姓陸,是揚州陸氏的郎君,如今在北朝高居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一表人才,前途無量?!?/br> 章玉碗仿佛這時才正眼端詳此人,神色流露出淡淡驚訝。 “我確實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的郎君?!?/br> 鄭攸和鄭漓為她的誠實而笑起來。 “放眼天下,如陸郎君這樣的神仙中人,的確也寥寥無幾!” 章玉碗似想移開眼睛,又有些舍不得,還望著陸惟,嘴角不自覺微微翹起,這才有些小兒女見獵心喜的模樣。 “不知我能否知道陸郎君的名諱?” 鄭攸父子不覺意外,因為章玉碗這樣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但陸惟端坐如初,卻并不為她的話所動。 “我沒有與商賈之女來往的興趣?!?/br> 章玉碗神色微微一變。 眼看場面要往不愉快的方向發展,鄭漓忙打圓場:“父親,您想必還有要事與陸郎君商談,我這就帶賀娘子先出去落座!” 鄭攸頷首。 鄭漓又小聲對章玉碗道:“我家小女兒聽說賀娘子年紀相仿,想找賀娘子玩,不知賀娘子可否給個面子?” 見章玉碗不情不愿,他又忙耳語:“陸郎君的事,我可與賀娘子說!” 女郎這才顏色松動,隨他離開,鄭漓總算松一口氣。 陸惟容貌出眾,仰慕者眾,像這種情況也曾發生在鄭漓自己小女兒身上,他處理起來已是駕輕就熟。 “這位陸郎君,單名一個惟,乃揚州陸氏,名門所出,如今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深得北朝天子看重,縱是性情矜傲一些也在情理之中,還請賀娘子不要放在心上?!彪x開花廳,鄭漓對她解釋道。 “揚州陸氏和洛陽鄭氏,應該是哪個厲害?”章玉碗半懂不懂。 鄭漓一噎,仍是笑道:“要是從北朝朝廷來說,自然是陸氏厲害一些,畢竟陸家父子都在朝為官,而我們鄭家,自我祖父去世之后,就沒有人在中樞了,如今至好也就是在地方任刺史。不過洛陽鄭氏世代在此定居,就是洛州刺史在我父親面前,也得客氣禮讓三分?!?/br> “原來如此?!闭掠裢牖腥?,又好奇問道,“那現在的洛州刺史是誰,既然大理寺卿都來為老爺子祝壽,那洛州刺史應該也來了吧?” 鄭漓道:“前任洛州刺史染疫身亡,不久前新來了一位,也染上疫病,如今臥病不起,正需靜養,我等不好去打擾?!?/br> 章玉碗:“看來這洛州刺史真不怎么吉利,來一個就病一個!” 鄭漓笑了一下:“可不是么?”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廳堂。 此時的客人比方才還要多不少,大廳內熙熙攘攘,其中女客倒也有幾個,只是年紀都要比章玉碗大許多。 鄭漓為她安排的位置十分靠前,離主位很近,也不知是看在賀家的面子上,還是看在她送的重禮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