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眼看對方越發來勁,陸惟冷靜的面容微微龜裂。 “別嚎了?!?/br> 他喝酒不多,倒是被劉復嚎得頭疼。 劉復抽抽噎噎,不忘控訴他。 “在邊城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傾慕公主,還與你說了好多心聲,結果你轉頭悶聲不吭就、就……要不是你,殿下指定看上的是我!” 陸惟:…… 要說先前劉復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那也未必,可他還真沒往這方面去想,只因陸惟口風極緊,自制力又強,平日里早出晚歸,加上最近大事頻發,將許多人的注意力也轉移過去了,劉復從那接二連三的風聲鶴唳里嗅到危險,連去臨水坊玩耍的次數都少了。 他跑到陸惟家里住,其實也源于一部分小動物般的直覺,因為汝陽侯府雖然封侯,但他不在朝廷擔任要職,對朝堂上的消息反應慢,即便聽說事情,也未必會去解讀。陸惟就不一樣了,近水樓臺,便是天塌下來,姓陸的估計都能提前察覺。 劉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你小子平日不顯山露水,原來是早就暗度陳倉了,好好好,算了認錯你這個兄弟,嗚嗚嗚,殿下,殿下那么好看,那么溫柔,連說話都從來不高聲,跟我家老娘完全不一樣,怎么就便宜了陸遠明呢!” 陸惟心道,她說話是從來沒高過聲,只是下手狠而已。 再看章玉碗,正托腮瞅著劉復哭嚎,笑盈盈的,事不關己,倒像是在看陸惟與劉復之間的愛恨情仇。 陸惟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都叫什么事? “你在臨水坊的那些小娘子呢?”他淡淡問道。 劉復的哭聲戛然而止。 “月染,賀蘭,南春,還有誰?”陸惟又問。 劉復:…… “除了臨水坊,還有清音閣吧,細柳,初芽,杏娘?” 劉復忘了嚎哭,漸漸張大嘴巴,面露驚恐。 “你、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陸惟冷笑不語。 劉復頹然趴在桌上,像一下子被抽掉骨頭,長吁短嘆。 其實他也不是就真對公主死心塌地到那個份上。 但劉復還清晰記得自己真正對公主驚艷的那一刻。 不是在永平城外剛下馬車,看見一個柔弱的公主,也不是公主對他淺淺一笑,雖然公主與他想象中的滿面風霜不同,劉復對公主的印象也大為改觀,但他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公主固然容貌卓絕,也不至于令他失態至此。 真正讓劉復驚嚇之后乃至仰慕的,是公主在馮華村,拿了他的劍,轉手挽出一道劍花,將那蠟燭削成幾段,劉復雖然不諳武功,卻知這舉重若輕,比皇城高手也不遜色。 再后來公主在上邽城背水一戰,手中握著他相贈的壓雪劍,衣裙染血,殺氣凜凜,與那柔弱外表大相徑庭,這樣的反差更增風采,見者誰又能不心折? 雖說那一縷情絲,輕飄飄的,可再怎么說,也是曾經存在過的。 這一想,劉復又有些悲從中來。 眼淚再度冒出眼眶,但比眼淚更快的還有鼻涕,他低著頭,鼻涕不小心就滑下來滴落自己面前的飯菜。 劉復:…… 陸惟:…… 劉復深覺丟臉,趁著酒意直接掩面而逃。 “劉侯——” 身后,陸惟喊住他。 劉復跑得更快了,扔下一句我回家喝醒酒湯去,就頭也不回疾奔出門。 陸惟這才來得及續上后半句:“你說請我們吃飯,連酒菜錢都沒付就跑了?!?/br> 公主早已笑得趴在桌上喘氣。 陸惟:“……經此一事,他怕是三五天不肯出門了?!?/br> 劉復不愿意回家,最后大抵還是躲在陸惟私宅禍害里面的花花草草貓貓狗狗。 少了一個人,這頓飯也吃得差不多,兩人下了樓,這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走著,不時被人群簇擁著分開一前一后,很難有并肩同行的時候。 陸惟又一次回首,就看見章玉碗站在小攤前,手里還拿著兩個香囊,剛好付完錢。 他以為另外一個香囊是給雨落的,便沒有多問,誰知章玉碗走到他面前,將東西往他手里一塞。 陸惟看著香囊上系的五色絲線,后知后覺想起這是端午習俗,這種香囊本該是家里人為其準備,他從小獨來獨往,后來是陸無事準備的,每年端午前后讓侍女為他準備好的衣服系上,陸惟也從未多問。 只是手里這綹五色絲線,好像跟攤子上賣的又有所不同。 “是我自己打的小結?!?/br> 章玉碗拿起自己手上這個,眨眼就編了個小花結,簡單靈巧。 “這樣就是獨一份的兩個了?!?/br> 她的語氣有點得意,好像在等他夸獎。 陸惟從善如流:“殿下真是蕙質蘭心別出心裁另辟蹊徑獨具匠心?!?/br> “太虛偽了,還是還我吧?!?/br> 章玉碗想把香囊拿回來,手卻被陸惟捉住,捏了捏才松開,一邊把香囊掛在另外一邊腰間,不讓她拿到。 “這樣方顯得我誠心,怎能稱為虛偽?” 漸漸的,走到人少的地方,燈卻多了起來。 附近也不知道是誰家財大氣粗,掛了許多燈籠在周邊,燈籠下都垂掛著祈福辟邪的應節香囊,香囊上面還掛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了“晉”字。 “原來是晉國公家的燈籠,莫怪沒人敢偷?!闭掠裢胄Φ?,“晉國公行事低調,這指定是上官葵作主弄的?!?/br> 這些燈籠雖然只有周邊一片,卻像把整條街都映亮了。 由于這附近住著的都是王公權貴,即便開放宵禁坊市,尋常百姓也不會過來,而住在這里的人又基本都出去玩兒了,所以整條街空蕩蕩,除了他們倆,一時竟無旁人。 雨落和陸無事不知何時沒了蹤影,興許是被人潮沖散了,又或許是貪玩落下。 天有些潮熱,連一絲風也沒有。 但她看著這些燈籠,卻想起永平城外他們去看燈的那天晚上,也就想起兩地相似而不相同的熱鬧。 長安一片月,亦能照邊城。 “算算時間,李聞鵲應該快到了?!?/br> 陸惟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恰到好處提起與之相關的話。 李聞鵲要安頓好西州都護府的事宜,還要等張合過去交接,行程自然比何忡慢上許多。 他一來,皇帝自然能放心許多,不用再擔心自己睡覺的時候突然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但是李聞鵲來了,長安當真就太平了嗎? 就連陸惟,也無法預料這盤棋究竟會走向何方。 長公主抓住他的袖子,打斷他的沉思。 “走吧,陪我吃一碗芝麻湯圓去?!?/br> “端午時節,恐怕外頭多是應節賣粽子的?!?/br> “那就來個蛋黃rou粽?!?/br> “長安城多為甜粽,有豆沙的,芝麻花生的?!?/br> “陸遠明,你怎么總與我唱反調?” “臣這是不會說謊?!?/br> “騙鬼吧你,明明是你自己喜歡甜口的,還說得真的一樣!” “殿下不就喜歡臣這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德性嗎?” “你意思我是鬼?” “殿下是鳳凰,比鬼要好看百倍不止?!?/br> …… 明暗交加的燈暈,在地上投下長長短短的影子。 夜深霧重,月光早已隱匿云層。 只有人間的燈,照亮長安的夜。 …… 李聞鵲是在兩日后抵京的。 他按照慣例入宮陛見。 皇帝見了他,很是高興:“卿為朕之臂膀刀劍,有你在,朕就放心了?!?/br> 李聞鵲想苦笑,但他不能,還得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臣何德何能,擔此重任,定萬死不辭!” 皇帝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又勉勵了幾句,賜了宅子財物,又放了他幾天假,讓他先好好休整,再去禁軍接任。 “如今代你掌管禁軍的是章梵,他年紀輕,經驗不如你,也沒有像你上過沙場殺過敵,往后他就在你手下做事,你好好調教他,你們都是朕的股肱之臣?!?/br> 李聞鵲知道章梵,對方是宗室,他打過幾回照面,但不熟悉。 從熟悉的環境貿然投身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手下還個個都有來頭,李聞鵲不說反感,但心頭肯定也有惶惶不安。 他西州都護明明當得好好的,皇帝卻突然一紙調令就讓他來到長安。 現在張掖以西,雖然沒了柔然的威脅,但不代表西行之路就能暢通無阻,商旅離開北朝的保護轄地之后,在離開玉門關前往敦煌一帶,屢屢還會遭到盜匪劫掠,加上何忡投奔吐谷渾,西域許多小國都在觀望,李聞鵲無法確定自己走后,宋磬和張合能鎮住場面。 再說長安這邊,禁軍里不乏世家子弟與累世從軍的父子兄弟,一個個背后或多或少有靠山,李聞鵲現在脾氣也改了很多,不再是那個只要認定目標就不顧一切往前沖的愣頭青,他知道自己一個空降來的大將軍,哪怕軍功顯赫,可是要徹底整頓,讓手下人能完全聽命,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諸多念頭在他腦海閃過,李聞鵲心頭更添苦悶。 從太極殿出來,他迎面就看見一個熟人,不由眼前一亮。 “拜見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