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義安公主擔心博陽公主不在會被背黑鍋,不由望向章年,似要讓他拿個主意。 章年還未說話,便有聲音氣勢洶洶傳來。 “什么結論?我一不在,就有人迫不及待想污蔑我了嗎?!” 博陽公主踩著風風火火的步子走過來,身后跟了一大幫人。 有公主府管事,侍衛,婢女等,排場比身為主人的謝維安還要大。 由于她是從自家園子那邊過來的,也沒人能攔下這么多人。 博陽公主環顧四周,明麗上挑的鳳眼最后定在陸惟身上,下巴微微揚起。 “你說!” 陸惟沒有被她壓倒性的氣勢影響,依舊是不疾不徐的節奏。 “我得循例先問殿下,以及殿下身后諸位,孫管事是否貴府外管事?” 回答他的,是博陽公主的公主府總管事李方平。 對方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身,露出嫌惡之色,忙移開視線。 “如果他是孫良無誤,那的確就是博陽公主府上的外管事。不過這也是舊事了,此人偷盜殿下的東西,事敗之后還不知悔改,企圖行刺殿下,被當場正法了?!?/br> 陸惟:“說詳細些?!?/br> 李方平有點不耐,但想起陸惟和在場眾人身份,只好忍住。 “他原先是掌管殿下名下幾間當鋪的,殿下信任他,將當鋪交給他打理,誰知這小子吃里扒外,偷偷將當鋪里的東西昧下,中飽私囊,被我們發現之后還死不認錯,我們就要他將東西交出來,他非但不肯,竟還要刺殺殿下。要我說,殿下就是太仁慈了,還說罪不及家人,不再追究,要不然非得搜查姓孫的家里頭,看他是不是把東西都留給妻兒了!” 洪氏慌忙搖頭:“沒有的事,貴人明鑒!孫良平日連多拿公主府一點賞賜都不安心,如何會去偷盜公主殿下的東西,這一定是有人冤枉他!” 李方平哼道:“冤枉?他要真是冤枉,就不會狗急跳墻,還敢對殿下動手了!” 洪氏:“你胡說!孫良根本就不是這種人!” 李方平:“你這愚婦懂什么,不僅三番兩次上門sao擾,竟還在殿下面前大呼小叫!若不是怕驚動諸位貴人,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訓你不可!” 陸無事:“都住口,安靜些!此處雖不是大理寺,也與公堂無異,你們再喧嘩無禮,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洪氏自然不敢再說,只是低聲抽泣,李方平平日也是跋扈慣了,聽見這話,就冷笑一聲,待要說你算個什么東西,便聽見博陽公主不耐煩道:“李方平,休要廢話,有什么就說什么,趕緊說完!” 李方平忙收斂脾氣,躬身應是。 陸惟也不管他們,兀自問下去:“他偷了什么東西?” 李方平:“一套玉盞,一匣寶石吧,都夠他吃喝一輩子的了?!?/br> 陸惟:“你說他被逼問之后,眼看事情敗露,就想行刺公主?” 李方平:“不錯?!?/br> 陸惟:“他用什么行刺的?” 李方平:“一把匕首?!?/br> 陸惟:“他不是習武之人,為何會隨身攜帶兇器?” 李方平:“這我如何知道?您應該去問他?!?/br> 陸惟:“匕首呢?” 李方平:“自然是扔了?!?/br> 陸惟:“假設他當真行刺失敗而死,為何你們要特意將他的尸身運到近郊扔到此處枯井里?” 這個問題,李方平顯然早就想好答案了,聞言就道:“因為一個月前,殿下正好到這園子來散心,聽說孫良的事情之后,就讓人將孫良也帶過來問話,誰知出了那等意外。事后殿下沒再過問,是我等自作主張,將人拋到此處的,當時已經入夜宵禁,而這畢竟是一具尸體,運出城總有些麻煩,我不欲給殿下招惹麻煩,才會出此下策,后來也向殿下請過罪了?!?/br> 博陽公主聞言就道:“不錯,此事他已向我稟告過,像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痛惜的,倒是污了我的園子!” 她自覺今日頗為不順,原本是想過來給謝維安添堵的,結果謝維安堵沒堵不知道,她自己倒是先堵心了。 先是被章玉碗當眾打臉,而后又卷入這樁莫名其妙的案子,博陽公主已經想好從這里離開之后如何入宮告狀的事情了。 謝維安這等欺師滅祖之徒,今日能背叛師門,他日又怎么保證忠心? 還有章玉碗,不過是仗著天子這面大旗,方才敢有恃無恐,可真要論起來,堂姐難不成比親meimei還親?她知道兄長為何重用章玉碗,自然也覺得真要論起親疏,兄長總不能忽略了她這從小到大陪伴長大的親meimei,而去更為看重突然就冒出來摘桃子的章玉碗。 腦海中閃過各種念頭,博陽公主聽見陸惟開口。 “李方平,你的話早已漏洞百出,事到如今,還要繼續撒謊嗎?” 第93章 “哪撒謊了?小人句句屬實!”李方平一愣,反應很快?!瓣懲⑽究蓜e冤枉好人!” 陸惟道:“我先來講個故事吧?!?/br> 博陽公主冷笑:“陸惟,你將本公主喊到這里,就為了聽你勞什子故事嗎?!恕我不奉陪了,我要入宮向陛下告狀,說你濫用職權,顛倒黑白,你不是能斷案嗎,今日先給自己斷一斷吧!” 說罷她轉身就要走,竟是不想再聽眾人說一句。 “且慢!” 章玉碗不知何時攔在她面前。 “今日既是在此地發現尸體,那就將此事了結了吧,否則尸體出現在桃林里,這地方也在謝相的珍園,傳出去謝相豈不要背負莫須有的罵名?” 她笑盈盈伸手來拉博陽公主,公主左右都不敢如何,博陽公主本人倒是想掙開,卻發現對方動作既快,看似輕柔卻又似鐵箍牢牢扣住她的手。 博陽公主叫喊:“你做什么!來人,將她拉開!” “怎么,我這個當jiejie的,沒有資格拉著meimei的手嗎?” 章玉碗掃一眼過去,侍衛們哪里還敢動。 義安公主還試圖打圓場:“二姊稍安勿躁,不如聽聽大姊說什么,此事還未有定論呢!” 章玉碗溫溫柔柔,火上澆油:“博陽,你看,義安還比你懂事呢,別鬧啦?!?/br> 博陽公主:…… 章玉碗莞爾:“陸廷尉快將你的故事講完吧,再拖下去,恐怕我也制不住了!” 她松開博陽公主的手,后者狠狠瞪了她一眼,卻也沒有再鬧著要走。 博陽公主心里恐怕也明白,今日事情不講清楚,恐怕就算到了御前,她也占不到好去。 “一個月前,我因為一樁案子,查到一個叫賀雙的人?!?/br> 諸多視線都落在陸惟身上,他終于徐徐講起“故事”。 “這個賀雙,是個走南闖北的商賈,他時常在京城逗留,然后隔一段時間又離開。一個月前,賀雙在‘榮華閣’高價買下一箱珠寶,他帶著這箱珠寶離開京城,在途徑洛州的時候,又將這箱珠寶轉手賣給一間名為‘十四’的當鋪。我派出去的人,一路跟蹤他到了洛州,把這箱珠寶截下來,里面正是宮中失竊的沉香枕、常青蘭,和南海明珠?!?/br> 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博陽公主臉色微變,她禁不住往旁邊胡亂看了一眼,卻不知道在看誰,她很快意識到不妥,又勉強將飄忽的眼神收回來。 陸惟:“那間叫‘十四’的當鋪,正是數珍會在洛州的據點,我們將人一網打盡,審訊之后,他們又招出一些有趣的東西?!?/br> 謝維安訝異:“數珍會?就是上回在張掖永平地下幾乎另起城池的數珍會?” 陸惟:“不錯,數珍會的當鋪開遍大江南北,我朝律法原也沒有禁止南北商賈往來貿易,他們若肯好好做買賣,自然也無妨,只是數珍會想要維持龐大利潤,就得鋌而走險,甚至與宮闈勾結,一來盜賣珍寶,二來也是鞏固關系,以便日后行事?!?/br> 謝維安:“你說的這個賀雙,就是勾連宮里和數珍會的中間人吧?” 陸惟點頭:“賀家商隊是數珍會的東家之一,他們負責將宮內之物銷贓洗白,先前盜走沉香枕、常青蘭等物的,正是岑少監?!?/br> 岑少監,岑留,因為跟柔然人勾結,卷入長公主遇刺案,已經死了。 刑部尚書疑惑道:“他既然死了,又如何犯案?” 陸惟道:“從時間來看,這些珍寶是在他死之前盜取出宮的,岑留掌管內庫,正好有鑰匙,他也無須親自動手,只要將鑰匙交給手下,讓手下拿幾件東西出來,再交給他在宮外的義子岑庭,岑庭放入榮華閣,再由賀雙買下,轉手倒入數珍會名下的當鋪,一條完整的銷贓鏈條,就此形成了?!?/br> “對了,方才我忘了說,”陸惟頓了頓,“那榮華閣,正是博陽公主名下的當鋪?!?/br> “岑庭已經死了!” 博陽公主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 “他被陛下下令處死了,如今死無對證,你就什么臟水都能往我身上潑了是吧?!” 這世上能讓陸惟變色的人不多,博陽公主還不在此列,即便她喊得再大聲,陸惟也是一副無波無瀾八風不動的模樣。 “殿下放心,這一個月以來,我們調查各方,自然也漏不下罪證。岑庭雖死,他在京中的私宅卻還在,里面藏了不少財貨,更有南朝貢品天水綢。諸位應該都知道,天水綢因其布光若星河而聞名,產量有限,只供南朝宮廷使用,禁止民間販賣流通,連北朝皇室,也僅有幾匹,都在陛下身上,我聽說去歲博陽公主也想要天水綢,就入宮去求陛下,最后得了一匹,做了一件衣裳,公主您愛不釋手。但是這岑庭的私宅里,就有五匹天水綢,可見其奢華?!?/br> “你說什么!” 博陽公主震驚失聲,顯然也不知道這些事情。 陸惟兀自說下去:“這些天水綢是從哪來的?何人舍得下如此重金賄賂他,目的為何?此人是否與南朝勾結?這些都是岑庭死后留下的疑問。也正因此,陛下才會下令清查宮廷,又讓我調查珍寶失竊一事?!?/br> 章玉碗適時開口:“此事的確令人驚詫,但此事怎么會與公主府外管事的尸體扯上關系?” 博陽公主回過神:“不錯,你說了這半天,跟我又有何干?岑庭既然已經伏法,連陛下也沒追究我,說明我是清白的!還有,你說的榮華閣銷贓那些事,我一概不知,那都是岑庭背著我干的!他既然已經死了,你想追責,也該去下面找他要去!” 陸惟道:“賀雙招供,他去榮華閣買下那箱珍寶之前,就已經知道里面是沉香枕等宮中珍寶,與他接洽交接的人,正是博陽公主府上的外管事,也就是躺在這里的這具尸體?!?/br> 李方平忍不住道:“所以此人正是背著公主,跟岑庭勾結監守自盜,不僅盜了我們公主府的東西,還盜了宮里的,難怪被公主發現之后竟然還想行刺,實在死不足惜!” 他反應倒是很快,馬上把鍋反手全部扣給孫管事。 陸惟看了他一眼,不掩譏諷之色。 “賀雙說,孫管事不知道箱子里裝的是什么,他只是奉命行事,而當時岑庭已死,岑少監一伙已經正法,榮華閣里主事的另有其人。此人不僅知道岑庭的全部勾當,也在明知道箱子里裝的都是宮內珍寶的情況下,還讓孫管事將其賣給賀雙?!?/br> 李方平被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一瞅,張口想說的話都生生憋了回去,不敢再胡亂出頭。 但博陽公主卻被陸惟的話激怒了:“你這是什么意思,說了半天,你還是懷疑我?” 陸惟在尸體周身踱步,果真像講故事一樣娓娓道來,將一個月前的事情,到如今這具尸體之間的關聯全部說得明明白白。 這一個月里,章玉碗與陸惟二人見面的次數其實不多,她也知道陸惟好像在忙一樁案子,早出晚歸,十分忙碌,甚至還問她借了素和去一趟洛州。 章玉碗也沒有多問,有些事情,該說的時候,陸惟自然會說,他沒有說,便是還沒到時候,這點信任總該是有的。 許多人估計想也沒想到,偶爾夜晚時分,禁欲自持的陸廷尉,竟會從長公主府后門悄然進入,去當那偷香竊玉之徒。 再回到眼下,博陽公主質問之后,陸惟道:“您作為榮華閣的主人,的確有難以推卸的責任,孫管事之死,即便不是您直接下令,肯定也跟您脫不了關系。但是,我方才從尸體上發現了一點新東西?!?/br> 說罷,他轉頭喊了一聲:“老吳,你看看尸體手上的絲絳?!?/br> 老吳跟他合作多年,早有默契,聞言就去掰死者緊緊攥著的一邊手指,那上面一圈一圈,纏著幾根絲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