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看來以后與殿下幽會,還得先看看良辰吉日才行?!?/br> 章玉碗嬌嗔:“我可沒有在他人家里幽會的愛好!” 陸惟看著她嬌艷的唇,這一口親上去唇上胭脂變淺,怕也容易讓人看出端倪,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她頰邊輕輕吻了一下。 “那請您看在我的美色份上,就容忍一些吧?!?/br> 說罷,陸惟又捏了捏她的手,轉身先出去,趕往聲音來源。 他很快找到出來喊人的婢女,在讓對方帶路過去的途中,也問清了大概經過。 今日謝維安生辰,他周圍自然有不少權貴,但是過來赴宴的人很多,其中還包括女眷家屬,年紀尚幼的小郎君小娘子們,這些人不一定都能見上主人家,一般也是由女主人來招待。 陸惟的同父異母meimei,陸二娘便是其中之一。 她跟著自家母親何氏過來祝壽,又不耐煩聽母親和一干夫人們聊些沉悶的后宅話題,就與同齡小姐妹跑到桃林去玩。 這座桃林,便是隔開兩座園子的“圍墻”,這邊是珍園,那邊就是博陽公主的園子。 不止是她們,不少年紀尚幼的小郎君小娘子也都去了。 小孩子湊在一塊,人一多,就開始嘰嘰喳喳,有的在林中捉迷藏,有些想野餐,催著仆役們將食物帶到桃林里賞花,還有的想在林子里探險。 陸二娘也是定了親的人,跟這些小孩兒玩不到一塊去,原是想與小姐妹說會兒體己話,這下也說不成了,索性與小姐妹在林中散步,離他們遠一些。 但人一多,意味著不受控制的因素也增加,真要發生點什么,反倒是很正常的。 林子里一口井,年久棄用,井沿比地面高不了多少,為了防止有人路過不小心摔進去,上面還蓋了塊石頭。 但小孩子頑皮,偏生就對這口井產生興趣,有人提議把石頭挪開,看看里面有什么,有人不同意,又有人把神怪志異里的妖魔鬼怪都搬出來,說這樣的井下面一定通著大海,會有蛟龍。 一般到了這個時候,好奇心戰勝一切,大多數人就會同意挪開石頭一探究竟了。 幾個小孩兒趁機把仆役遣開,只剩下謝家仆從在旁邊守著,然后他們蹲在井邊往里看,一個個伸長了脖子,都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有一條龍在睡覺。 這時候陸二娘也與小伙伴走到這里,正好就看見一個小孩腦袋一栽,直接掉到井里頭去。 她們聽見旁人都在喊“謝大郎”,認出掉下去的人正是謝維安獨子,人稱謝家大郎的謝寧。 事情到這里,還不足以驚動陸惟和其他貴客,因為那井是個枯井,淹不死人,趕緊把小孩兒救起來,請大夫察看傷勢,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當謝大郎被撈上來時,卻口口聲聲說下面還有個人,事態發展就有點變化了。 謝家下人趕緊請示謝維安,最后終于將井下的“人”撈上來。 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因為這不僅是一具尸體,而且還是一具腐爛了的尸體。 暮春近夏,潮濕變熱,尸體就算沒有全腐,也已經半腐,臉部甚至露出森森白骨,離近一些的還能看見上面四處鉆動的蛆,足以令人將今天吃的佳肴全吐出來,更別說還有若有似無的古怪氣味散發出來。 更重要的是,參與撈人的一名謝府管事,從衣物和剩下那半邊臉上認出對方身份,言之鑿鑿說此人正是一個月前失蹤被傳已經死亡的博陽公主府上外管事。 這一下,事情就鬧大了。 陸惟趕過去的時候,謝維安本人和刑部尚書已經在了。 小孩兒們早就被帶走了,這種場合自然不適合她們在,但陸二娘等幾名當時在場親眼看著尸體撈上來的女眷還在,她們被謝維安要求暫時多留片刻,以便記錄口供,所以雖然也臉色蒼白,但努力克制之下,還能勉強維持鎮定。 見陸惟這名斷案高手過來,眾人下意識先松一口氣。 “你能確認此人是公主府的外管事嗎?”陸惟先問指認的謝家管事。 “千真萬確!”對方斬釘截鐵,“因為一個月前,就在此人失蹤的前兩日,小人還與他喝過酒……哦對了,小人與他老家籍貫一樣,平日里碰見了也會打招呼,當時孫管事身上穿的就是這身衣服,您看,這左袖上面,還有我們當日喝酒留下的酒漬!” 聽見他這樣說,眾人忍著惡心欲嘔的感覺,勉強又去看了一眼。 果然死者袖口那里,有一大片酒漬,不細看還沒發現,細看之下,就能發現那酒漬很深,不像洗過的。 到了公主府外管事這樣的身份,在外面也算是能橫著走的,尤其注意衣著光鮮整潔,畢竟他們也代表公主府,像孫管事這樣連著兩天不換洗衣服,任憑酒漬留在身上的,幾乎不可能。 那也就是說,孫管事很可能在那不久之后就出事了。 陸惟繼而又想起一個月前,劉復當作坊間傳聞一樣講給自己聽的故事。 那故事里頭正有一位據說意圖刺殺公主的外管事,但后來也沒有人見過那位外管事,此事就不了了之,當作奇聞異事來講的劉復也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陸惟卻一直在暗中留意調查珍寶失竊案,連同外管事的死,也一并入了他的眼。 一個月以來,他查到不少東西,只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具遍尋不至的外管事尸體,竟然就在兩座園子中間的桃林里。 “除了酒漬,還有什么特征嗎?”陸惟又問。 “有的有的!”謝府管事忙道,“他的脖頸,靠近后腦勺處,有一顆豆大的黑痣,我方才認出來了,正是孫管事無誤!” 陸惟對陸無事道:“你去大理寺一趟,將老吳喊過來,還有,把孫管事的家人也帶過來認尸?!?/br> 陸無事應聲離去。 這時候,長公主、劉復、上官葵等賓客,也都陸續聞訊到場了。 上官葵原就是哪里有熱鬧往哪湊的人,要不然也不能跟劉復玩到一塊去,但他看見尸體的瞬間,也跟很多人一樣,臉色大變,情不自禁捂住嘴巴,勉強掩下欲嘔的表情。 反觀劉復,在經過秦州的歷練之后,倒比他鎮定許多,甚至還悄聲嘲笑他。 “就你這樣,還想尚主,你瞧瞧長公主什么反應?” 上官葵瞪他一眼,還真去看長公主。 只見長公主正定定望著那具尸體,甚至走到腐尸旁邊,只用帕子捂住口鼻,就俯身近前端詳,看那樣子,要不是尸體已經腐爛了,她還想上手的。 上官葵:……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公主之間天塹般的差距,不由生出絕望,又有點不服氣,又去看其他人。 腐尸另外一邊是陸惟,他比長公主距離尸體還要更近,甚至伸手去掀開腐尸的衣擺。 上官葵:……嘔! 他再也呆不下去,直接轉身就跑。 劉復搖頭嘆息: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刑部尚書不耐久站,正要讓人搬幾個座墊來,就聽見陸惟道:“勞煩謝相去請博陽公主過來?!?/br> 眾人的臉色一下變得很微妙。 刑部尚書頭皮發麻,忙道:“此事就不要驚動博陽公主了吧,倒是可以召公主府上的人過來,說不定他知道點什么!” 誰不知道博陽公主跟謝維安不和,剛才都鬧成那樣,現在再讓博陽公主過來,他都能想象場面會變成什么樣了。 陸惟淡淡道:“尸體是公主府的人,又是在謝相園子和公主園子之間的桃林里發現,謝相有嫌疑,博陽公主自然也有,如今謝相已經在場,沒有單單撇開另一人的道理?!?/br> 謝維安也頷首道:“不錯,人命關天,想必博陽公主也想知道事情真相,高尚書,勞煩你親自走一趟吧,尋常人去請,博陽公主恐怕是不會來了?!?/br> 事到如今,高尚書只好苦著臉去了,早知如此,他今日就不該來赴宴。 陸無事動作倒是快,近郊入城的路程,他快馬加鞭,待眾人喝完三盞茶的工夫,他就將大理寺仵作老吳,連同孫家人都帶過來了。 孫管事家里只有一妻一兒,兒子尚未成年,看見腐尸一下就認出來了,頓時抱頭痛哭。 在陸無事的詢問下,兩人也都確認了孫管事的身份,不僅僅是因為他脖頸上的黑痣,還有他腳上的布鞋,是妻子洪氏一針一線所縫。 “那上面的針腳我絕不會認錯,都是真真的,他穿鞋子時常愛穿寬一些,說是這樣才舒坦,我時常會幫他將鞋子做得大一些。還有這衣裳,他總是很節儉,說要多留些錢以后給兒子成家娶親,所以那內里有不少破口,都是我縫補修飾過的,旁人都說他過得不像公主府管事,只有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們娘倆……” 在洪氏的描述中,孫管事是一個顧家的人,與妻子感情也很好,絕不可能一聲不吭就失蹤了。 “一個月前,應該是一個月出頭了,有日他忽然與我說,讓我帶著兒子回娘家住一段時間,沒有他的來信就不要回來,我就追問他怎么了,他不肯說,只說是自己在京城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辦,顧不上我們,可,可還沒等我收拾東西,那天夜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陸惟問:“你去公主府問過嗎?” 丈夫是公主府外管事,他失蹤了,按照常理,妻子找不到人,肯定會問到公主府上去的。 洪氏流淚點頭:“去過,怎么沒去,我去了好幾回,可他們每回都說,孩子他爹想要刺殺公主,被當場拿下,可我知道,他那樣老實巴交的一個人,怎么會有天大的膽子去刺殺公主呢?!” 劉復眼睛骨碌碌地轉,按捺不住想要說話的欲望,聽到這里,終于再也忍不住,朝陸惟擠眉弄眼。 “你還記得不,我給你講的那個傳聞?” 陸惟自然記得,那個傳聞由始至終,都像是有人故意傳播出來的。 此時去請博陽公主過來的高尚書也終于回來了。 但他沒能帶回博陽公主,跟他一塊過來的,是義安公主章秀和淮陽郡王章年。 三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博陽公主說,她在謝相府上受了驚嚇,回去一病不起,無法過來了?!备呱袝烙嬍菦]想到博陽公主連自己去請都不給面子,這話說得也頗有怨氣。 義安公主也嘆了口氣,不得不為親姐圓場。 “阿姊確實有些不舒坦,已經請了大夫上門,你們看,此事能不能我代為在場,回頭再轉告于她?” 她與章年兩人輪番苦勸,奈何博陽公主就是不肯過來,他們也不可能把人強綁過來,只好自己先來了。 陸惟不置可否,先讓老吳說結論。 “人是被殺的,勒住然后一刀斷氣,干凈利落。他身上沒有其他傷口?!崩蠀且贿叢炜?,一邊緩緩道。 陸惟:“他是習武之人嗎?” 老吳搖頭:“從此人骨頭皮rou來看,從未習武?!?/br> 陸惟:“既然從未習武,又怎會想不開,意圖刺殺公主?自從長公主遇刺,各家都增強防衛,博陽公主身邊侍衛云集,他身為公主府外管事,怎么會不知曉,還主動去找死?還有,既然殺了人,為何要帶到這里來拋尸,是為了掩蓋什么?” 他問的自然不是老吳,而是說給在場眾人聽的。 章年微微皺眉,忍不住為博陽公主發聲:“陸廷尉,你這些話有點先入為主了吧?何為掩蓋什么?這是不分緣由先給人定罪了嗎?” “博陽若是冤枉,就算自己不來,公主府也該有公主府令或管事過來接受問詢吧,為何卻是你們二人過來?你們不知緣由,就認為公主府是無辜的,那孫管事若是被冤殺,又上何處喊冤?” 這番話說得章年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但他倒是不好發作了,因為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邦寧長公主。 她身為在場最尊貴者,穩穩壓了章年和章秀一頭,換作旁人開口,章年還能反駁。 義安公主遲疑:“此事說不定有什么誤會……” 章玉碗:“即便有誤會,也該讓博陽自己來澄清,而非你們幫她辯解,此事若傳出去,博陽背了污名,不也便宜了真兇嗎?” 這些話占了理,便是義安公主,也不好再為博陽公主開脫。 卻聽陸惟忽然道:“其實,此案真相,已經快要水落石出了,今日應該就能有個結論?!?/br> 眾人聽得一愣。 尸體剛挖出來,博陽公主不肯露面,一切都還云里霧里,怎么就要水落石出了? 雖然他們都聽過陸惟斷案的名聲,可也沒想到是這樣快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