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還沒進去,香味就已經飄出來。 陸惟在京城也算吃過世上絕大多數美味了,但這股香味霸道凌厲,依舊瞬間篡奪了他大部分嗅覺。 飯館不大,卻用木板隔成許多小間,這是為了讓客人方便摘下面具吃飯,彼此看不見。 齊二出手大方,要了兩個小間,他知道陸惟這種身份的公子哥不愛跟張三張四他們同桌,就讓自己手下去隔間吃,再為陸惟他們叫了兩斤醬驢rou和幾碟小菜。 “齊二哥,我們現在什么也吃不下,得緩緩?!?/br> 陸惟面色蒼白,一副被驚嚇過度的心有余悸。 “你們別看這店面簡陋,這里的醬驢rou可是全城有名的,不比外面差。哦對了,雖然是驢rou,可不是用方才那老驢頭的rou做的!” 齊二開了個并不好笑的玩笑,見他們還不想動筷,就道,“你們先坐坐,我去問老板娘要兩瓶燒酒,那玩意喝上兩口,可比神仙還快活,包你們把剛才的事全忘了!” 齊二眼神示意張三他們看住陸惟二人,便起身往后廚走去。 熱火朝天的后廚,風韻猶存的女人看見齊二進來,就露出笑容。 “你這次帶來的肥羊可真夠大的,是準備便宜我不成?晚上正好有一桌貴客,指定喜歡這不羨羊!” 齊二往她高聳胸部狠狠抓了一把,才道:“你可別壞了我的好事,此等貨色當不羨羊可惜了,我要把他們帶到秦管事那里,能賣個好價錢呢,到時不會忘了你的,趕緊把你那私藏的燒酒拿出來!” “光憑你空口白話,就想騙走我的好酒?怎么個不會忘記,先拿出點誠意來再說!”老板娘撇撇嘴,非但沒撥開他的手,反倒挺胸迎上去。 齊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拉起她就往后門走。 這里是后廚堆放垃圾的地方,濃郁的香料味道掩蓋了隱隱散發的惡臭,但兩人毫不在意,齊二將老板娘壓在墻上,動作就開始更放肆。 “那兩頭肥羊到底什么來頭,值得你得罪老驢頭,他可不是好相與的!” 老板娘仰起脖子,一邊喘息一邊道。 “你不懂,我看他們言談舉止,必是有來頭的,數珍會最喜歡收這種肥羊了,就是留著養兩年,指不定都能賣到南邊去,賣個好價錢,我只要拿個三瓜兩棗的就滿足了!” 齊二跟老板娘的對話,外人輕易聽不懂,只有在地下城里混久了,才知道他們這些黑話和暗語里藏著什么意思。 老板娘正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忽然頓住,喘息也好像噎住了。 齊二還當自己功夫了得,面露得意:“臭娘們,看我不收拾——” 聲音戛然而止,齊二圓睜著眼,身體軟軟倒下。 齊二身后,公主將食指放在唇邊,溫柔示意老板娘噤聲。 老板娘嘴唇微微顫抖。 因為她的肩膀落下另外一只手,令她所有意圖都頃刻化為烏有。 …… 半刻鐘后,老板娘正襟危坐,表情比見祖宗還要虔誠。 她面前站著一男一女。 齊二和張三張四被五花大綁倒在一旁,人事不省,生死未知。 屋子有點小,但這是老板娘自己的閨房,窗紙桌布,擺弄得頗有意趣。 能在地下城擁有一個房間不是易事,因為公主跟陸惟從齊二口中,已經得知這里的生存法則比任何一個地方還要殘酷。 但老板娘不僅有屋子,還能將屋子略微修飾,可見她對于如何在這里混口飯吃,是有相當心得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齊二干了什么勾當也沒跟我說過的,我跟他也非親非故,兩位要找他算賬,只管下手就是!”老板娘誠懇道,方才還跟齊二顛鸞倒鳳的她,現在毫不猶豫就把人給賣了?!拔抑浪麑⑺截敳赜诤翁?,兩位若想要,我愿將消息奉上!” 陸惟:“他將我們帶到你這里,是想把我們烹了?” 老板娘連連搖頭:“不不,他舍不得,他想將你們賣給數珍會,說你們能賣個好價格!” 陸惟和公主都戴著面具,老板娘看不見他們的面容,但她看見兩人毫不留情在齊二身上捅出個血窟窿了,本來還想垂死掙扎的心思立馬變得服服帖帖,這也是她能在地下城長久生存的不二法則。 “齊二經常會在上面物色良家少年男女,將他們買下來,養上一段時日,然后賣給城南的李記羊rou鋪。有些姿色更好的,他就會賣給城中有權有勢的幾家,再極品的,則會敬獻給數珍會。說是敬獻,其實也是賣,只不過酬勞是以賞賜的名義。齊二也因此結識不少人脈,他能在此混得開,全賴這門生意?!?/br> 老板娘索性一五一十,把齊二的底都給抖落出來。 “我與齊二也是各取所需,平日里他會到我這里來買些酒,也會帶人過來吃飯,有時候就讓我在飯菜里下些東西……不過二位放心,今日我絕對沒有這么干,你們那些飯菜,都是干干凈凈的!” 是沒這么干,還是來不及? 陸惟懶得追問,他關注的是另外一個重點。 “李記羊rou鋪,不是賣羊rou的吧?” 老板娘目光閃爍:“是黑話,他們家專收兩腳羊……” 兩腳羊,便是人,以人代羊,充作口糧。 其中年幼嬰童被稱為和骨爛,而少年男女,尤其美貌者,則作不羨羊之稱。 在齊二看來,陸惟和公主就是不折不扣的“不羨羊”,而且還是“不羨羊”中的極品,他當然不舍得送去李記羊rou鋪,而是想把陸惟二人藥倒了,再帶去數珍會賣個更好的價格。 如果剛剛陸惟和公主不是早有防備,現在兩人恐怕已經人事不省任憑擺布了。 “如果你為我們辦一件事,我們可以放過你?!标懳┑?。 老板娘眼珠子亂轉。 陸惟:“你放心,不會要你的命,但要你幫我們查一個人?!?/br> 老板娘:“誰?” 陸惟:“西州都護府的廚娘,她從都護府逃走,李聞鵲全城搜捕也找不到此人,她必定是躲到這里來了,你既然人脈廣,想必能幫我們找到她的下落?!?/br> 老板娘遲疑:“二位是都護府的人?這,我們這有不成文的規矩,不跟官面上的人合作……” 陸惟:“五兩金子,先付一半定金?!?/br> 他從袖中摸出兩枚金葉子,扔到老板娘懷里。 對方眼睛一亮,馬上改了口風:“不過奴家看二位面善,也只有我這種人來人往的飯館,才能幫你們找到人,那廚娘姓甚名誰,模樣如何?” 陸惟道:“姓名不重要,她逃到這里,肯定是隱姓埋名?!?/br> 說罷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小像遞過去。 這小像還是官驛下毒事件之后,陸無事去找后廚的人,對照他們口中的廚娘特征,畫出來的。 老板娘展開看了一眼,隨即重新折好收入懷中。 “二位放心,奴一定盡心盡力尋找此人——” 話音未落,她下巴被公主陡然捏??! 老板娘的嘴巴不由自主張開,一顆黑乎乎的藥丸被扔進去。 她睜大眼,來不及掙扎,已將藥丸咽下,瞬間臉色煞白。 第14章 “別怕,這是不會馬上發作的毒藥,七日內沒有解藥,才會渾身發癢潰破吐血而死,你只要乖乖聽話辦事,別表里不一,七日之后,不管你能否查出來,我們都會過來為你解毒?!?/br> 公主笑容和善,人畜無害。 她不說這話還好,說完對方真感覺渾身好像開始癢起來。 老板娘快哭出來了:“我一定不會將兩位說出去的!” 陸惟看了公主一眼,接下她的話:“我們還要問你借幾樣東西?!?/br> 他將手伸向老板娘。 后者全身僵硬,卻不敢反抗,似乎生怕兩人再給自己下新的劇毒。 她抬眼望向陸惟,卻只能看見面具后面黑黢黢的眼睛。 宛如深潭。 在此地,人人都戴著面具,輕易看不見面具后面的真容,老板娘早就習慣了。 可這兩人卻給她完全不同的感覺。 即便她在這種活地獄般的地方混久了,也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 從小飯館走出來時,公主與陸惟已經換了一套衣裳。 公主先前穿的衣裙在這里還是過于招搖了,眼毒的仔細看就能發現衣裳華貴,身份不凡,她現在直接換上老板娘的舊衣,藍綠相間,混進人群也不起眼。 兩人外面還多了一身帶兜帽的披風,只要將兜帽戴上,加上面具,身上所有特征遮得嚴嚴實實,哪怕陸無事或公主兩名婢女迎面走來,也未必認得出他們。 “殿下方才說的毒藥,不是真的吧?!标懳┖鋈坏?。 公主輕笑:“這世上哪里有能控制幾日后毒發的藥?若是有,我豈不成神仙了。不過是嚇唬嚇唬她罷了,否則光憑陸少卿的金葉子,還不足以讓她俯首聽命,怕是轉頭就會將我們賣了?!?/br> 這女人狡黠得很,哪里還有半分剛見面時的弱勢。 但陸惟很滿意。 因為公主越狡猾,就意味著他們的搭檔越穩妥,在地下城行走也會越安全,否則在這種地方,他也未必能時時刻刻看護對方。 反倒是公主對他臨時征用老板娘的妝奩很好奇。 “陸少卿剛才獨自在屋里待了好一會兒,你是在老板娘的妝奩里也下了毒嗎?” 陸惟:“殿下覺得我想做什么?” “留下密信策反她?還是,她其實是你的暗哨?” 公主搖搖頭,表示猜不出來。 陸惟一本正經:“臣是想看看自己的妝容花了沒有?!?/br> 公主:? 她跟陸惟還沒有熟到無話不說的地步,一時間竟也聽不出對方到底是在說玩笑話,還是來真的。 時下中原貴族男子有傅粉施朱的,以陸惟容貌,如果有此愛好,倒也不奇怪。 公主好奇:“我離開京城時,男子傅粉尚不成風,此番回去,難道能看見滿街男人對鏡貼花黃嗎?” 陸惟想了想:“傅粉者與日俱增,崇尚陽剛者亦有,不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