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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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含岫讓夏蘭把人拉住,“那日不是說過,不用跪,走吧,我們先進去?!?/br> 在牲口房那里喂騾子的王大叔跟蘇正聽到了門那里傳來的聲音,紛紛洗干凈手走過來,“東家?!?/br> “東家過來了?!?/br> 楚含岫掃了一眼,只見四四方方的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連窗柩都擦得干干凈凈的。 拴在不遠處的騾子也喂得油光水滑,曹子里邊的草料很新鮮。 那日安頓他們的時候,楚含岫留下了五兩銀子,并讓王大嬸自己有個數,到時候自己來查要對得上。 從不表面上看,至少現在是沒問題的。 楚含岫直接讓平安拿一把椅子出來,問王大叔:“自從你們住進來,還習慣嗎,買來的糧食都沒事吧?!?/br> 王大叔有些拘謹地道:“回東家的話,習慣的,我們都吃得飽,也不用做活兒,已經很好很好了?!?/br> “東家買的糧食我們一天看三次,為了防老鼠,還去買了兩只小貓?!彼∝垉蓚€字才出口,一只灰白相間的貍花貓,和一只黃白相間咬著一只特別大的老鼠走出存放糧食的廂房。 兩只貓長得圓頭圓腦,抓到老鼠的模樣神氣得不得了,跟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 楚含岫對沒咬老鼠的那只貍花貓招招手:“咪咪,咪咪,過來?!?/br> 貍花貓歪著腦袋看看他,然后一步步走過來,順著他的褲腿繞了一圈。 楚含岫試探地摸過去,見它沒應激反應,輕輕地把它抱到腿上,“真乖?!?/br> 王大叔看他喜歡,老實巴交地道:“這只要乖一些,另外一只脾氣有點大,不過捉老鼠也厲害?!?/br> “嗯,都養著吧?!卑⒌秃穸枷矚g小貓,可是江氏最討厭這些東西,怕養了讓江氏找由頭找麻煩,兩人一直沒提過。 等帶它們回平陽,阿爹和含玉肯定很高興。 楚含岫捏著貍花貓的耳朵,讓平安靠近些,對他說了幾句話,把一枚東西交給他后問王大叔:“那天時間急,沒來及多問,王大叔你們以前應該是農戶吧,怎么就走到賣身為奴這一步了?” 王大叔的手一下子攥緊,似是還害怕恐懼地道:“我們……我們原本是青州人士……” 青州。 楚含岫怔了一下。 六月那會兒二皇子舉辦的鞠球比賽,就是為青州籌集善銀,用作賑災用。 但在此之前,朝廷已經撥了兩次錢糧過去,看王大叔一家,沒有拿到這份銀糧? 粗壯的漢子,聲音干澀地道:“其實,我一家逃出來的時候,總共有二十多口人,我大哥一家,三弟一家,還有我一家?!?/br> “我們的爹娘……在我們準備逃荒之前就上吊死了,就是不想拖累我們,給我們這些年輕的一條活路,省口吃的?!?/br> 第36章 “不過,我媳婦兒,我幾個孩子,沒能熬到京都就沒了,”王大叔摸著小毛的頭發,“小毛其實是我大哥最小的那個,春花是我三弟的閨女?!?/br>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寂靜,楚含岫去買人的時候,人牙子說他們是一家人,他也看他們一家四口眉眼之間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才放心地買下來。 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那王大嫂呢?”夏蘭自己就是因為災荒,被家人賣給人牙子的,眼眶已經紅了。 大門那兒,剛巧和春花買菜回來的王大嫂走過來,站在王大叔身邊道,“東家,其實我是他弟媳?!?/br> 她望著面貌跟丈夫有六分相像的二哥,道:“從青州逃出來,家里人陸陸續續都沒了,為了以后能賣到一個主家,我就跟二哥說,不管誰問起我們就是一家人,欺瞞了東家,還請東家原諒?!?/br> 二十多口人啊,從他們的年紀來看,最大的孩子,恐怕都已經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一兩歲了,可是現在只剩下一個春花,一個小毛,根本沒有人能想象到他們在路上經歷了什么。 楚含岫問:“那你們那邊的官府沒有發放賑災的銀子和糧食嗎?” 他一問,王大叔和王大嬸全都怒氣沖天,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啖其rou! “賑災的銀子糧食,”王大嬸緊緊握著拳頭道,“我們青州三五年就要小旱一次,鎮上的縣老爺從來沒給我們發過一枚銅錢一粒米!” “這次旱情太嚴重,整整小半年都沒下雨,栽下去的莊稼全枯死在地里,我們村里和附近村里的壯丁實在擔心,去縣衙問這事,話還沒出口就被打出來了?!?/br> “縣老爺還說,要是我們再鬧,就要讓衙役把鬧得最兇的一家抓進大牢,砍了腦袋?!?/br> “后來大家伙都活不下去準備逃的時候,縣衙早就空了,縣老爺早就帶著人逃得遠遠的了?!?/br> 說著,王大嬸突然淚如雨下,“死了太多人了,不管我們走到哪兒,哪兒都有死人,為一節還能嚼進肚子的樹根,就能殺人?!?/br> “春花的爹,還有弟弟,就是為了給我們娘兩爭一口吃的,被人砸了腦袋,死了?!?/br> 楚含岫默默地讓夏蘭把手帕遞給王大嬸,心里憋著一股火。 自古貪官污吏絕不會少,在信息流通速度慢的古代,一個地方的官員,就是那里的天,但是楚含岫沒有想到,災情這么嚴重的時候,那些所謂的父母官竟然真的能夠冷眼旁觀至此。 那按照慣例撥過去的銀子和糧食呢?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青州旱情到了這個地步,為何京都一絲一毫的風聲都沒有,也沒聽見朝廷有什么動靜。 站在王大叔旁邊的蘇正低垂著眼睛,身體兩側的手卻緊握成拳,尤其是聽到王大嬸說起貪官的時候,指甲都快扣進掌心里。 他和弟弟蘇瑞也是普通百姓,他們那里縣老爺和土匪勾結,上頭的大官來巡視,縣老爺為了顯示自己剿匪有功,讓土匪把他們村子和周邊兩個村子的人抓去,砍了腦袋當成土匪的腦袋獻上去。 要不是他和弟弟蘇瑞那天去另外一個鎮賣茶葉,也成了被砍了腦袋的“土匪”。 他想報官,可是大官護著小官,他想找土匪報仇,可是他和弟弟勢單力薄,去了只能送死。 所以他只能帶著弟弟逃出來,等著有朝一日,想盡辦法砍了那個貪官的人頭,給爹,娘,大哥,大嫂報仇! 楚含岫望著他們,“王大叔王大嬸,蘇正蘇瑞,還有春花小毛,你們從前的身份我不問了,以后你們就在這里安心住下?!?/br> “只要你們好好做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吃的?!?/br> “謝謝東家,謝謝東家!”對王大叔王大嬸他們來說,這句話比什么都實在,也讓他們心里安定。 “少爺,東西拿來了?!眲偛疟怀斗愿懒耸聝旱钠桨材弥话鼥|西走進來。 楚含岫站起身道:“你們該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去屋子里換身衣裳,出去一趟?!?/br> “東家,我手腳快,馬上就能把菜做好,您吃些再去吧?!?/br> 楚含岫擺擺手:“不了,還有點事忙?!?/br> 王大嬸道:“那我就不打擾東家了,春花,帶東家去主屋?!?/br> 叫春花的清秀少女走過來,有些無所適從,但是提著幾分膽子走到楚含岫跟前:“東家,您這邊來?!?/br> 主屋在院子正中,他們幾人住在兩邊的廂房里,另外兩間廂房堆著滿滿當當的糧食,米,蕎麥,高粱,豆子,都有。 但是楚含岫覺得還是不夠,打算等去慶濤樓回來,再去買一些。 主屋是留給他住的,打掃得很干凈,幾件主家放在里邊的家具也擦得錚亮。 楚含岫滿意地點了點頭,讓春花出去,然后把平安拿來的東西放到桌子上。 夏蘭好奇地湊過去:“什么東西,神神秘秘的?” “金縷樓的衣裳首飾,待會兒咱們去南城那邊瞧瞧?!背哆@趟的目的地是慶濤樓,穿得普通一些,可能連門都進不去,所以讓平安去金縷樓拿了這些東西。 交給平安的那枚紅寶石印信,是之前侯夫人隨著溫泉莊子送來的,金縷樓的掌柜見到,就會任憑他取用里邊的東西。 “哦?!毕奶m點頭,跟以往一樣乖乖出去,讓自家少爺穿衣。 直到里邊傳來穿好了的聲音,才走進去,準備為自家少爺梳理頭發。 只是這一進去,他就被鮮少穿盛裝的自家少爺驚艷住。 玉色的衣袍是如今京都哥兒圈里最流行的樣式,圓領,大斜襟,袖子寬大,下擺放量卻隨著身形曲線變化而變化,穿到身上后直接將自家少爺的薄薄的肩背,纖細的腰,以及弧度有些顯眼的臀顯現出來。 從來都是一身寬松衣袍往身上一裹就完事兒的楚含岫被這復雜的衣裳折騰得夠嗆,望著明顯有些呆愣的夏蘭:“進來把我頭發梳一下,我剛瞧了一眼,那些玩意兒戴頭上不沉嗎?” 夏蘭目光從他身上移到桌子上的盒子。 刻著金縷樓三個字的盒子里,放著一頂白玉蓮花冠,還有兩根跟白玉蓮花冠搭配的長流蘇簪子。 夏蘭就沒見過這么好看的東西,一想到要給自家少爺用,一下子來勁了,端著盒子快步走到梳妝的桌案前。 “少爺真好看……”夏蘭站在一旁,喃喃地道。 楚含岫摸摸自己腦袋,站起身,“我只覺得沉得慌?!?/br> 他一動,插在玉冠兩邊,一部分垂在肩上,一部分垂在后背的,用細碎的金珠和白玉珠串成的流蘇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侯府上,楚含云最喜歡這樣的裝扮,衣裳的顏色比這更鮮艷,頭上的簪子釵環也更多。 只是成了親的夫郎和還未出嫁的哥兒,衣裳樣式和頭發都有差別。 比如頭發,夏蘭就只把楚含岫上邊的頭發梳上去,用玉冠固定住,下邊的也只把耳朵后邊的那小綹頭發編成辮子,防止頭發亂飄到臉上,其他的披散在后背。 要是楚含岫已經成親,就要全部梳上去用發冠或者簪子固定了,至于在旁邊插多少簪子,隨他的喜好。 楚含岫拿起讓平安一起送來的面紗,扣到玉冠下邊的頭發上,帶上夏蘭:“走吧,我們去逛一會兒,還要回來買些東西呢?!?/br> “那兩塊是你和平安的,都戴上?!?/br> 北城和南城距離最遠,楚含岫直接租了兩頂轎子,差不多大半個小時才到。 明明最繁華的是北城,隨處可見做生意的人,鋪子一個連著一個,但是一進入南城,他就感覺到了什么叫做奢華。 南城也有做各種生意的,然而往來的人不是乘轎子,就是坐馬車,來來往往的車馬上都帶有各個家族或府邸的標志。 就像剛剛跟楚含岫這頂青色小轎擦著過去的轎子,前邊掛著的燈籠上就寫著禮部尚書府幾個大字,旁邊還隨侍著一個丫鬟。 楚含岫不知道慶濤樓的具體位置,眼看著前面有家兩層的書畫坊,讓轎夫停下:“就到這兒了,勞煩了?!?/br> 他從袖子的荷包里拿出十六文錢,交給四個轎夫,四個轎夫忙不迭地接過:“謝謝少爺,謝謝少爺?!比缓笠院芸斓乃俣入x開了。 突然,旁邊一個帶著兩個丫鬟,兩個小廝的年輕女子往他身上掃了一眼,張著嘴想說什么,卻又一下子止住,傲慢地仰著下巴離開。 站在他旁邊的夏蘭道:“這人怎么回事,我們沒招惹到她吧?!?/br> 平安道:“在南城,幾乎沒有人會租轎子,用的都是自家的?!?/br> 楚含岫懂了。 合著他因為一頂轎子被輕視了,但是那個年輕女子還是識貨的,看見他身上金縷樓的衣裳,又以為他是哪個大家族的哥兒,才當作無事發生發生一般離開。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束手束腳,不太習慣的衣裳,覺得自己今天換衣裳這個想法很不錯,要不然,他是真的連慶濤樓都進不去。 他指著書畫坊:“我們先去那里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