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獲得了肯定的回答,沈忱稍稍坐起來了些,打起精神道:“明天還不用去那什么無人島上,要不要去哪里逛逛?這破地方有旅游景點嗎?” “……” “嗯?” “……” 許久都沒等到回答,沈忱疑惑著扭過頭。季岸垂著頭,又睡著了。 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只一秒又恢復如?!绻豢茨鞘甑目瞻灼?,他其實早都習慣了季岸這毛病。 初中的時候,老師抽空講一道錯題的功夫,季岸就能支著下巴睡兩分鐘;等老師要說新的知識點了,他又會奇跡般地醒來,頂著朦朧的睡眼,一秒進入學習模式。自習課無聊下五子棋時,沈忱思考下一步的間隙,季岸也睡著過好多次。 沈忱一直都懷疑他是不是在做什么“夜晚的工作”;但這懷疑也在一次集體旅行里打消了。 季岸就是愛睡覺,就像他愛賽博算命。 男人均勻的呼吸聲夾雜在引擎聲和其他噪聲里,沈忱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注意力這個事實在微妙且不受控,一旦他察覺到了那點聲響,那聲音便像貼在他耳際一般如影隨形。 聽著聽著,沈忱的眼皮也開始打架。 他手肘抵著車窗框,支著側臉,不多時就徹底閉上了眼。 從機場到火車站是條筆直的大道,紅綠燈少,車輛也少。司機小哥開得無聊,時不時瞄一眼后視鏡里的乘客。兩名外國旅客各自睡得好香,“該睡覺了”的氣氛在車內空間里肆無忌憚地蔓延,司機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忽地,車開過段坑坑洼洼的路,連續好一陣的顛簸。 司機小哥再往后看了眼,高個子的男人倒在了另一人身上,睡得仍很熟;而另一個人局促地靠著窗,微微皺著眉,也沒有醒來。 “還說不是情侶呢”,司機心想。 * 初二的上半學期,季岸突然轉到了他們班。 在男生平均身高還只有一米六八的時候,一米七八的季岸站在講臺上,比矮矮胖胖的班主任還高了一截。 “我叫季岸,季節的季,海岸的岸?!?/br> 季岸表情淡淡的,沒有害羞,也沒有局促,看起來像個大人。沈忱坐在最后一排的單人雅座,怎么看怎么覺得這個新來的好裝。班主任順手把季岸安排在了他旁邊,新來的成了他同桌。 討厭歸討厭,外向活潑的沈忱秉承著“本地人”的待客之道,還是熱情地自我介紹道:“我叫沈忱,‘忱’是‘熱忱’的‘忱’……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哈?!?/br> 季岸拿出才領的新書,在扉頁上認真寫名字:“你上學期期末考試有不及格的嗎?” 沈忱不明所以,非常單純地回答:“有啊,語文,我最討厭寫作文了。你呢……”“我不跟語文不及格的人說話。 “什,么?” 季岸平靜地再重復了一遍:“我不跟語文不及格的人說話?!?/br> “!” 尖銳的剎車聲襲來,車狂野地一震,昏睡著的沈忱猛地往前一栽,腦袋狠狠撞上副駕駛的頭枕。 “……”他揉著腦袋慢慢抬起頭——前擋風玻璃外不是無限延伸的公路,而是棵大樹。 他茫然問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季岸聲音沙啞,顯然也是因剛才的震蕩才醒過來,“what happened?(發生什么了)” 司機晃了晃腦袋,念經似的說了幾句本地話,再重新發動引擎。 引擎吃力地響了幾秒,像行將就木的老頭試圖下床做有氧運動,還沒下得了床就倒回去了。 司機著急地再次嘗試,這次老頭直接死了。 小哥回過頭,訕訕笑著,用翻譯機說:“撞到了樹,車壞了?!?/br> “怎么會撞到樹的???……”沈忱望了望周圍,“這他媽就一條直路,怎么撞到路邊的樹上去的啊……” 他再憤怒司機也聽不明白中文,只能可憐弱小又無助地看著他。在國外就是這點很煩,語言不通,讓發火都顯得沒有力量。沈忱罵罵咧咧掏手機,打算用翻譯機對司機開火;可就在這時,季岸cao著熟練的英文,把他的話復述了遍。 “……”司機窘迫極了,棕色的臉也看不出來紅沒紅;他支支吾吾半晌,終于用翻譯機坦白:“……我有點睡覺,不小心,開錯了?!?/br> 沈忱皺眉,瞥了眼季岸:“這翻譯機說的什么玩意兒?!?/br> “他有點犯困,不小心睡著了,反向盤打歪了?!奔景兜?。 沈忱更疑惑了:“這你都能聽懂?我聽不懂?!?/br> 季岸說:“語文不及格的人是這樣的?!?/br> “……那么久的事你還記得是吧?” “我看你也沒忘?!?/br> “我忘了,我不知道,我聽不懂?!?/br> 他們倆你來我往地斗了幾句,司機小哥試圖挽回:“我會修車,很快修復?!?/br> 他們還在荒郊野嶺,一點城市的影子也看不到。面前只有一條長長的公路,兩旁都是黃土地、野草和偶爾幾棵自然生長的樹;再往遠眺,是連綿起伏的山,層巒疊嶂,深淺不一。厚重沉郁的烏云壓在山巔,看起來隨時會有場大雨。 趁司機修車,睡了一路的兩人下了車,并排靠著車門抽煙。 就像有無形的隔斷似的,他們之間剛剛好隔開一個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