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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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256 觀察直轅犁 當初王葛,連鄉里一貨郎都應付不了;桓郎在臨水亭的身份,就跟現在的王禾差不多,桓郎每天做完雜役后,便厚顏跟著任亭長查案,同時學其處事、如何安排亭務。 僅一年,有人聲名起,有人勇夫變慫夫,白忙活了?;咐稍蹩戏?? 磨麥場在葦亭東北側,極簡陋。 正北有兩間雜物屋,從西墻外側建籬笆矮墻,用的是寬窄不一的薄木板,籬墻僅圍小半圈,接壤大片的茅草叢。 王葛進來,一眼就打量完布局。 小石磨用人力,一壯年亭民正在推。大石磨用驢拉,驅驢者是一嫗,年近五十。驢嘴上罩著嚼籠,頭頂綁著根懸掛豆餅的棍。 西屋前頭鋪著茅草席,阿菽、吳娘子、關小娘子在席上制履。 “從姊來了?!蓖踺钠鹕?。 王葛:“繼續制履?!?/br> 王菽聽話,趕緊忙活。 吳娘子、關小娘子嚇壞了,亭里都傳遍了,王菽的從姊考上了匠師。匠師??!是官吧,來這查她們嗎?怎么辦?二人心慌、手慌,搓芒草經繩都搓不好。幸好王匠師去看驢拉磨了。 這回輪到嫗發慌,苦著臉解釋:“是王匠師吧?豆餅是我自家蒸的,這驢很聽馴,鞭子是嚇它的,沒打過它?!?/br> “阿菽,我去荒地看看,午時來找你。不用送我?!蓖醺鹪賹炐σ幌?,離開磨麥場。 唉,她才意識到,自己身份變了,不再是普通農女王葛,而是王匠師!沒有出過遠門的百姓,有幾個能分清匠師等級?包括她自己,在考匠童、直到考匠工時,她都以為匠師全是官吏。而哪怕官職再小的吏,尋常百姓也無錯三分懼,能避就避,生怕得罪對方。比如縣都亭讓她喂豬、還嫌棄她干活不利索的驛卒,比如考匠工時陰魂不散的游徼?,F在王葛想起那個游徼,都沒完全擺脫對其的恐懼與憤怒。 這種氛圍中,考察吳娘子制履的能力,不是欺負人么?這事不急,先去荒地。 隨著天冷,土壤變硬,拉犁鏟土日漸艱難。鏟土之前得先割草,葦亭沒那么多鐵鐮,孩童們只能用笨辦法,或手拔、或用石刀割。不管用啥方式,切記不能拔爛茅葉,因為青茅有草肆收,十捆能換一升陳谷糧。 草密且高,王蓬這么小的孩子蹲在里頭,連腦袋頂都露不出。 王葛呼喚阿弟,小家伙立即站起,倆胳膊一起揮,朝她笑瞇了眼。 她戴著手套來的,王蓬把石刀讓給她:“阿姊,用刀割?!?/br> “你用。我力氣大?!?/br> 家里的鐵制農具,除了篾竹用的,全交給亭署了。大父的意思是,自家沒被分配開荒是亭署照顧,人要知恩。鋤頭得刨地,鐵耜得翻土,鐮刀得割草,農具要是閑出銹來,叫作孽! 當時阿蓬立即問:“為啥不把篾刀也交了?篾刀也能割草?!?/br> 大父翻下眼皮,大母用笤帚給了這孩子答案。 “阿姊,你在笑啥?”王蓬話音剛落,旁邊一孩童就因拔草太用力,坐了個腚蹲兒。笑完那孩童,王蓬忘了剛才的疑問。 拔了有半個多時辰,王葛問:“累不累?” “嘿嘿,累?!?/br> “手疼么?” “嗯……不想就不疼?!?/br> 阿弟啊。王葛心疼,用頭抵一下他額頭。 阿蓬撮起小嘴,猴似的朝前探脖,好害羞、好開心啊。王葛往遠處看,孩童們割完草的地方過來幾個壯年亭民,他們在用耒耜除草根。 用耒耜鏟一遍土后,仍得深挖,盡量把地底的草根全清掉。最后再用牛拉犁,松土、碎土。 巳正。 王葛去拉犁的田頭。 葦亭貧窮,目前最多的直轅犁,構造極其簡單,只有犁底、犁梢(扶手)、犁轅、犁箭組成。犁箭固定,犁轅很長,以人力或耕牛在前拉,另個人在后把穩犁梢,控制犁鏵破土。這種直轅犁犁底的鐵鏵上,沒有犁壁結構。王葛家在坡田開荒時,用的就是這種犁。 她再去另個田頭。 結構最全的直轅犁,葦亭只有一個。此時正由兩頭牛牽引,粗長的橫木為犁衡,架在二牛肩部,三亭民為一組驅犁耕土。這種裝了犁壁的大型直轅犁,雖然翻土深,但走到田地盡頭時,調轉方向不易。而且一犁用掉三個人力,實在不劃算。 王葛等在田頭,cao作犁梢的亭民年近四十,累得狠喘,汗從發頂一直淌?!鞍⒉?,阿伯,阿叔?!彼龘P著笑挨個打招呼。 “哪家小女娘跑這來?” 她直言:“我是木匠師?!?/br> 仨郎君互覷一眼,她就是王戶長房的長女王葛?年歲也太小了吧。 王葛問:“我能扶犁翻一次土么?” 誰敢拒絕?扶犁梢的亭民提醒道:“很耗力,推不動趕緊喊?!?/br> 犁掉頭,得三人合力把犁抬起,其中一人還得吆喝著牛拐彎。很尷尬,這是王葛頭回cao縱犁鏵,明明有兩頭牛在牽引,可她仍使上全身的勁了。犁地深淺、寬窄,都在把著犁梢的人。犁出十幾步遠,王葛觀察,比剛才那趟翻的土淺了得一半。 “阿伯別讓牛動?!彼椎嚼绲鬃屑毲评珑f,然后站到側面,離遠、走近,看牽引受力的位置。再到牛肩旁邊,看轅、看“抬杠”似的拴牛法。 仨郎君再次狐疑的互視。王匠師肯定不是閑來無事犁地玩的,她想干啥? 這時,附近瞧熱鬧的亭民讓開位置,議論:“看,桓亭長來了,還有程亭長?!?/br> “別亂說,原先是桓亭長出門比武,才讓程求盜管著咱葦亭的?!?/br> “哦喲,那桓亭長比武贏了么?” “屁話!肯定贏了啊,人家是亭長,還能把歡喜全掛臉上?” 王葛揖禮:“桓亭長?!?/br> 桓真還禮:“王匠師?!?/br> 亭民看王葛的眼神更加敬重。王家人沒吹噓,這小娘子確實是匠師! 桓真是聽程霜說,王匠師在田間看犁地,看了半個時辰了,還在看,就一起過來了?!袄缬袉栴}?” “是?!?/br> 他就知道,王葛絕不會無原由看犁、上手試犁?!昂螁栴}?嚴重么?” “嚴重,問題很多?!?/br> 程霜繞犁走完一圈,納悶。問題很多?他咋……一處都沒瞧出來?犁鏵、犁璧都沒壞,犁梢、犁轅也都結實。 “阿伯們繼續犁地?!蓖醺鸩辉俚⒄`亭民干活,桓真、程霜跟上她。她一邊走,一邊講述犁的幾處問題。 后方,桓真臉色精彩,程霜的臉色更繽紛!嘖嘖嘖,這數落的,可不是剛才那架鐵犁的問題,王匠師數落的,是大晉朝所有鐵犁的問題! 耒耜(leisi):古代的鏟土工具。 第269章 257 至縣署 此次改良犁具,是王葛從事木匠以來,真正意義上的挑戰。她知道后世曲轅犁代替了直轅犁,但曲轅犁是什么構造?哪些方面被改良了,甚至曲轅犁的外觀是什么樣的?王葛均不知。 但這又怎樣呢? 她有融匯了古今思想的頭腦,她是通過各種嚴苛考試的木匠師,且知道有種更好的犁叫“曲轅犁”,這三點相加,足夠了! 接下來的兩天,王葛一直跟著亭民學犁地,更深的了解犁地之難,感受犁鏵功能的欠缺,才能將各部件一一改動。要改的更實用,而非憑添復雜。 十月初七。 葦亭來了位器宇不凡的布衣郎君,青灰衣襟上沾滿黃塵。他年紀不到三十,未留須,眉間有一深二淺的“川”紋,鬢角早生不少華發,即便如此,也難掩其眸的炯炯慧光。 此人直奔田間,注視王葛笨拙的犁地,她歇口氣擦汗時,才發現對方。 桓縣令! 改造任何一種農具都是關系民生的大事,桓縣令接到桓真的口信后,只帶了一隨從就馬不停蹄趕來了。 犁具前,王葛把自己的幾處改良法都說了,制新犁的活肯定不能由她一個人來干,而且涉及到鐵質的犁鏵和犁壁。再者,制新犁過程中,得不斷試犁、不斷調整。 十月初八。 亭署許王戶閑幾日,一家人興高采烈驅著牛車,帶齊行囊和吃食,送王葛去縣署木肆,制犁的地方就定在那。配合她干活的有三個木匠工,兩個鐵匠工。 王蓬終于見到清河莊有多大了,小家伙頭回看到那么多的牛羊,而且清渠上有好些橋啊,得多少人過河才能用上呀。一家人又去王葛曾經修學的南山,雖是遠遠觀看,江面也無航行之船,但王家人還是心滿意足,開懷不已。 回葦亭的路上,王翁見晚輩們還興奮議論這次出行,連阿艾都不犯困,老人家揮手許諾:“等來年天暖了,亭里只要得閑,就全家出游?!?/br> 見過了別的山,阿禾他們才會知道,世上不止野山一座山。見過南江,孩子們才知野山河那么曲折、那么長,竟然跟南江連在一起,是同條大河。農民是該用心種地,但不能只配種地!必須讓孩子們多出遠門,多長見識。 將近葦亭,簇簇葦枝招展,把王菽的心境也梳理的開闊。從姊那么忙,都沒忘了方頭履的事。從姊說的對,每個人都有缺點,她負責方頭履的事,就該先想有無解決的辦法,而不是一直嫌棄吳娘子制履慢。 換掉吳娘子,再來的人就比對方強嗎?吳娘子制履總出錯,會不會因為她教對方時不夠細心呢?然后吳娘子膽小,有問題還不敢問?那種事事不敢聲張的怯懦,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月上墻頭。 王葛回來縣署先進馬廄。馬廄窄,才建倆月,棚內只有一匹白馬。它俊逸矯健,是桓縣令才得的坐騎“白容”,說是從西北得來。她不懂馬,但不妨礙一見就深深喜歡。 官署木肆離縣署西門只隔一條長街,縣署布局南衙北獄,西院墻偏南的位置是吏舍區,也就是騰出她暫住小院的區域。 已經兩天了,匠工按她提供的模圖打造、組裝好第一架新犁具。 最先改良的構造是在犁轅前端加犁盤,犁盤與轅之間靠牽引鉤連接,令牛、犁分離。僅這一處改造,就令縣吏上下嘆為觀止!從今往后,牛拉犁到田頭,轉向靈活,只要牛不發瘋,緩慢拖動,再也不必用人力抬犁。 當然,最重要的改造還是長直轅變短曲轅,以及犁箭。原有的犁,犁箭是固定的,如果想控制翻土深淺,只能憑扶梢者用笨力氣壓、抬犁鏵。王葛當然不知她加裝的部件,在后世被稱為“犁建、犁評”,但勞動人民通過勞動而總結的智慧,基本相同。 她已經降低了犁轅的牽引點,使犁地時,犁鏵不會越耕越深;也改良了犁轅和犁底的夾角,在犁箭上增的部件,可調節犁箭長度、及入土角度,不需要時時用人力cao控;她甚至還加了固定犁壁的橫木(策額)。 但這些還不夠。 王葛摸過癮白馬后,就坐在庭院里,瞅著黑洞洞的院門,回想自己今天試新犁的場景,以及翻土的種種感受。要將這些感受再細致化,細致的不斷分解犁結構、組合,再分解,再組合……如何改動呢? 還得如何改動?才能更省力,省人力、也省畜力? 此刻,縣署南側,好幾間屋舍都亮著燭火。 門下掾把桓真帶過來時,桓縣令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霸趺催@時候過來?吃過晚食了么?” “沒。有事找族叔商議?!?/br> “我去給郎君備宵食?!遍T下掾揖禮告退。 桓式倚憑幾,揉著眉心道:“坐。說吧,何事?” 桓真坐到案對面,先沒正經的笑一下,少見的淘氣模樣令桓式警惕?;刚嬲f道:“族叔,明年我要是再考不上準護軍,州護軍可就懸了?!?/br> “怕什么?又不止你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