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裴戍沒抬頭,掌心落在狗頭上,余光瞅見湊近到身邊的裙擺。 淡藍色的裙邊隨風擺動,擾人思緒,裴戍突然覺得許多事都想不明白了。 “我快要定親了?!鄙倥疁睾推届o。 順著狗毛的手一頓,裴戍抬頭,迎著晨曦去看少女,卻發現自己看不清少女的臉。 “是九華巷崔家的郎君,行七,名為崔忱,與我年紀相仿?!?/br> 她嗓音淡淡,語氣并無太多波瀾,救下裴戍的那日,她就已經知道與自己定親的人會是誰了。 九華巷的女子輕易不外嫁,如今世族里面年紀合適又尚未娶妻的只有崔忱,她猜得到。 裴戍喉結滾動:“崔忱,他.......” 他想問那人人好不好,可宋初姀卻自顧自開了口。 “他生性放蕩,酗酒行歌,紅顏知己數不勝數,每日流連煙花巷,聽說是許多女子的入幕之賓?!?/br> 少女稚嫩的臉上神情平靜,意料之外的認真。 她說:“他這樣的人,我不喜歡,也不甘心。裴戍,你若是不愿意與我親近,我就找別人了?!?/br> 第7章 “我這人,沒有外面說的那般好?!?/br> “當初救下你時,是因為你長得好看?!?/br> “那天我外出施粥,天晚時下了好大雪,我看到崔忱摟著美嬌娘從花樓里出來,轉眼就看到了躺在雪地里的你?!?/br> “那時我就想,真是不公平,同樣是九華巷的世家,為什么我從小就要兢兢業業經營自己的好名聲,到最后卻要配給一個名聲這樣壞的浪蕩子?!?/br> “我心腸不好,救你是為了挾恩圖報?!?/br> 她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小。 裴戍啞著聲音問:“不能不嫁?” “不能不嫁,因為我生在九華巷啊?!?/br> 宋初姀垂眸,不自在的拽了拽裙角,目光落在他堅毅的臉上,喃喃道:“你不愿也沒關系,只是不能在這里住了,若是阿母爹爹發現,會責罰我的?!?/br> 裴戍站起,少女身高堪堪到他下頜處,他輕而易舉能為她擋住灼熱的陽光。 “女郎今年多大了?”他問。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女郎,宋初姀下意識后退兩步,抬眸道:“十六?!?/br> 裴戍:“我今年剛剛弱冠,祖籍長安,自小在東都長大,家中父母已故,也無兄弟姊妹,倒是有兩個堪比親弟弟的兄弟,只不過都不在此處?!?/br> 宋初姀眨了眨眼,不知他為什么要說這些。 裴戍眼中蕩開一絲笑意,深深嘆了口氣,將少女拉進懷里。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少女懵了一下,隨后反應過來,眸光一亮,摟上男人腰間。 晨光照在她們身上,在院中投下兩道重疊的影子。 建康很好,可以駐留許久。 不管是他,還是那只被他撿回來的流浪狗。 * 簾卷西風。 要離開的人最終還是選擇折返,有人推門而入,寒風趁機鉆進來,吹得室內燭光明滅。 安神香已經燒了大半,滿室沁香。 床上女子縮在床榻一角,如瀑的長發散在枕邊。 安神香無用,宋初姀眉頭輕皺,睡得很不安穩。 裴戍站在遠處,透過重重床幔注視著里面安睡的人。 以往她睡覺一直很輕,今日卻沒有醒來。 裴戍覆手而立,目光久久落在宋初姀臉上。 ——我這人心腸不好。 那句話還在耳邊,裴戍有些想笑。 她似乎從沒有說過假話,當初派人來殺他的時候,想得或許是以后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就像現在,高枕無憂,如今她似乎是做到了。 裴戍自嘲地笑了笑,眼中一片冰涼。 右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了刀柄,一直等到心中那股暴戾壓下,裴戍手一松,袖中斷成兩截地木鐲驟然落在地上。 清脆的撞地聲響起,裴戍下意識去看床上安睡的女子,卻見她依舊安睡如初。 這么大的聲響,為什么沒有醒? 裴戍心下一沉,抬手去掀床帳。 指尖剛剛觸碰到床帳上的金絲,裴戍耳朵微動,抬步向著窗戶方向走去。 越是走近,男女的嬉鬧聲便越大。 推開窗戶,嬉鬧聲便從不遠處院落里清晰傳來。 暗香被寒風送入,味道很熟悉。 裴戍臉色難看。 這里竟然有人在吸食千金散! 百年前世家之中開始盛行使用千金散看病,后來千金散被一些文人墨客改造,竟成了尋歡作樂物。但凡食用之后,吸食者便會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而早在十幾年前。千金散就已經是禁藥。 能這樣明目張膽在這里尋歡作樂之人除了崔七郎還有誰,裴戍青筋暴起,猛地將窗戶關上,讓聲音隔絕在外。 目光移向桌案上的香灰,裴戍微微瞇眼,拿走未燒完的一截放入袖中。 外面嬉鬧聲這樣大,她卻能睡得這樣熟,香里定然有東西。 他臉色陰沉,轉身想走,卻猝不及防對上宋初姀的視線。 輕紗床幔之后,原本熟睡的女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醒了,正雙目迷茫,直直地看著他。 裴戍喉結滾動,渾身僵立在原地。 變故發生的突然,他還沒有帶上面具。 “裴戍?!?/br> 宋初姀開口,語氣絲毫不意外,漂亮的貓眼中甚至透出些不耐煩。 裴戍抿唇,下意識挺起肩背:“你......” 看他傻愣愣的,宋初姀皺眉,不快道:“下次,不要再來了?!?/br> 她說完,沒有理會站在屋內的人,重新躺回床上,側臉下意識蹭了蹭枕頭。 幾縷發絲略顯凌亂地枕在臉下,好看又無辜。 呼吸聲重新變得綿長,裴戍許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裴戍隱在暗處,神色不明。 哪怕是夢里,她也不愿見他。 - 宋初姀醒來時天還未亮,透過閉緊的窗戶,依稀能看到東邊一絲微光。 她有些恍惚,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起的這樣早了,往常她都要睡到天光大亮。 如今已是秋盡頭,冷風習習,四周寂靜,格外孤寂。 桌案上香灰滿盤,安神香未散,宋初姀又有些困了。 她今日心情不大好,因為昨夜夢到了裴戍。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裴戍了,剛剛與崔忱成婚的那兩個月,她時常夢到他。 夢中的他有時渾身是血叫她名字,有時又穿著守城士兵的衣服對她笑,神色各異,很是鮮活。 后來時間久了,見她睡得不好,崔忱給她拿來了安神香,之后便極少會夢到了。 昨夜的夢記得不大清了,只記得裴戍的臉,比三年前要粗糙了不少。 她想起一個說法,已死之人頻頻入夢,那是在告訴生者他國的不太好。 那他這段時間頻頻入夢,可能在下面過得很是清貧…… 宋初姀斂眸,盤算著找個適當的日子再去給他燒一把紙,上次燒得應當不夠多。 她有些惱,沒錢花找誰不行偏偏要找她??赊D念一想,她記起裴戍曾說過,他父母已故,也無兄弟姊妹。 宋初姀:...... 看來是傍上她這個冤大頭了。 活著的時候住她的地兒,死了又來問她要錢。 宋初姀靠在床榻上,去看空落落的手腕上那顯眼的白色鐲印。 帶了多年的鐲子沒了,她還是不太習慣。 房門被敲響,宋初姀回神才發現天色已亮。 她站起身,打開屋門,外面站著個模樣溫順的老婦人。 “夫人?!睒s嫗低眉順眼,抿唇道:“昨夜郎君與云娘子有些過火,驚動了老夫人,郎君現在正在祠堂受罰,老夫人請您去一趟?!?/br> 說完,榮嫗慚愧彎腰:“有負夫人所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