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她自然知道如今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料子了,若是在之前,憑借著崔家的地位,哪怕要宮里的蠶絲都拿得到,如今能找到最好的也只有這些。 “就要這個吧?!彼纬鯅忛_口,語氣沒什么起伏道:“府中還有些上好的金絲線,繡上好看的花色也不會落了臉面?!?/br> 崔縈雖不滿,但猶豫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貴人點頭,掌柜一喜,連忙將絲綢包起來。 兩個時辰并不多,還有一些東西要采買,三人并未久留。 珠翠坊就在拐角處,幾人未上馬車,沿著巷子走。 建康死了太多人,他們走在街上,周圍行人寥寥無幾。 宋初姀突然想到三年前的那場夜間大雪,她撐傘走在街上,也如今日一樣,周圍行人寥寥無幾,格外寂寥。 或許是想得太出神,她并沒有注意到前面的情況,等崔忱想要出聲提醒時,已經來不及了。 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墻,宋初姀懵了一瞬,恍恍抬頭,對上一張冷硬的面具。 一瞬間,血液倒流,宋初姀僵立在原地。 崔忱皺眉,走到宋初姀身邊關切問:“卿卿,有沒有事?” 這兩個字一出,裴戍立即變成了一個大冰窟,不停地散發冷氣。 他垂眸看著眼前女子烏黑鬢發,上面的珠翠還是舊時款式。 崔府不是世家大族嗎,連女子的首飾都買不起了嗎? 眼前人威壓太甚,宋初姀下意識后退兩步,被崔忱攬住了腰。 裴戍目光一頓,站在原地不說話,隔著面具都能讓人察覺他的不悅。 崔忱看了看宋初姀又看了看裴戍,抿唇問:“卿卿認識這位郎君?” 他見此人氣度不凡,想來應當不是普通人。 宋初姀抓緊衣袖,垂首行禮:“拜見君上?!?/br> 崔忱和身后的崔縈同時一愣,臉色皆是一變。 來不及多言,兩人連忙行禮。 大梁入主建康已有數日,他們卻從來沒有見過新君。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驟然遇見,實在是猝不及防。 只是這新君,當真是年輕。 裴戍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 墨發上的玉冠微微傾斜,寬敞的大袖擋在身前,低頭間遮住了她半張臉,只露出姣好的眉眼。 他指腹下意識摸上了劍柄,沒有開口讓他們起來。 周圍只有沙沙風聲,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崔忱小腿開始發麻的時候,他方才道:“起來吧?!?/br> 氣氛一松,眾人站直,崔忱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將宋初姀擋在身后。 裴戍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覺得可笑。 如今他們倒反了過來,站在宋初姀身前的人早就已經成了崔忱,他成了他們的對立面。 冷冷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裴戍周身氣勢更冷。 宋初姀抓著袖子的指尖微微發白,不知新君這是何意。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新君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想要上好的紅綢?” 宋初姀愣住,不知新君何出此言。 “你是不是要紅綢?”裴戍耐著性子又重復了一遍。 宋初姀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識看向崔忱。 察覺到她的視線,裴戍語氣更冷:“你要上好的紅綢,是不是?” 他剛剛明明聽到了,她那個meimei想要上好的紅綢,為什么不說話?! 他語氣太兇,宋初姀深吸一口氣,抬頭:“不是?!?/br> “君上誤會了?!彼纬鯅徸屪约旱穆暰€穩定:“如今百姓風雨飄搖,崔家雖為世家,卻也知道不能鋪張奢侈。九meimei雖女兒心思,卻明事理,知道這樣的紅綢已經頂好,不敢再有絲毫不滿與奢望?!?/br> 她以為他在找崔家的麻煩,所以著急為崔家人辯解。 裴戍臉色愈發難看,看著她不說話。 宋初姀心一沉,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她飛快回憶了自己剛剛所言,還是不知該如何作答,仿佛怎么都是錯的。 “女郎真是巧舌如簧?!?/br> 裴戍咬牙開口,看著她的目光帶了nongnong的嘲諷。 宋初姀掌心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看不懂新君,只好強行鎮定道:“臣婦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比不過君上火眼金睛?!?/br> 她說完,只覺得心跳加速。 新君性子陰晴不定,今日之事,也不知到底是得罪了新君還是討好了新君。 又是許久的沉默。 崔忱微微皺眉,也察覺出不對,雙手交疊正要再說話,卻見新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突然暴怒:“都滾下去,別在這里礙本君的眼!” 崔忱還未反應過來后,身邊的宋初姀卻突然松了口氣,連忙行禮:“臣婦告退?!?/br> 崔忱和崔縈這才反應過來,跟著行禮說告退。 裴戍冷眼看著他們離開,掌心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劍柄。 直到幾人走遠了,他依舊站在原地,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問川抱著東西趕過來時,周圍只剩下裴戍一人。 他從馬上跳下,奔至裴戍身側,左看右看,不見旁人影子。 周問川:“君上,屬下拿來了!” 裴戍不說話,周身氣息更冷了幾分。 周問川摸了摸鼻子,將懷里的東西打開。 是上好的蘇緞云錦,一眼就能看出是錦緞中的極品。 這是他們查抄南夏皇宮時找到的,一直放在國庫里。一炷香之前,君上派他拿過來,想必是要給宋娘子。 他看了一眼一旁站定的晏無歲,卻見他老神在在,雙手揣袖,仿佛在神游。 周問川鄙夷地收回目光,晏無歲這次可說錯了,君上對宋家娘子看起來也并非無意??! “丟了?!?/br> 裴戍看也未看周問川手上的蘇緞云錦,轉身就走。 “丟...丟了?” 這就丟了? 周問川再次看向晏無歲。 “你看我做甚,主上讓你丟了就丟了?!标虩o歲兜了兜廣袖,越過他走了。 周問川看著手里的寶貝呲牙咧嘴。 這種好東西,丟了簡直是暴殄天物。 糾結了一下,他果斷將好的東西抱進懷里,跟了上去。 君上既然不要了,那就留給他做衣裳。 轉角處 宋初姀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掌心里的汗已經悉數下去,留下冰涼又黏膩的肌膚。 她覺得倒霉透了,昨日才見到那個煞神,今日竟然又見到了。 每次看到那張面具,她腦海里都是那晃眼的刀光,仿佛下一秒就會對她劈下。 “卿卿?!贝蕹烂加钪g帶了抹憂愁:“你是不是不舒服?!?/br> 跟在身后的崔縈突然上前,目光犀利:“七嫂是如何認識新君的?” 她語氣不好:“七嫂當初被那個白面將軍帶走,難不成還見了新君?” “九妹!”崔忱低呵,面帶不悅。 “七哥!你還要裝傻充愣到什么時候,她分明——” “閉嘴!”宋初姀突然抬頭,目光冷冷看著崔縈。 “且不說我清白與否,你有什么資格指責我?” “你膽小自私,任性無禮。剛剛見到新君一句話都不敢說,如今倒是伶牙俐齒。崔縈,你現在不過是有崔家在護著,若是你在我這個位置,做得還不如我?!?/br> 她語氣微頓,輕嗤道:“你現在指責我,可若是宋家還在,我的父母兄長也絕對不會眼睜睜看我被帶走一句話都不說!” 崔縈被說的愣住。 宋初姀冷笑連連,她這段時間不說卻不是代表不怨,崔家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她好不容易活著回來,可所有人卻又巴不得她當時就死了。 可是憑什么,她好不容易活到現在,憑什么死。 崔忱臉色一白,怔怔看著她。 “崔忱?!彼纬鯅徔聪蛩?,目光平靜卻冷漠:“你也是這般想的嗎?” 崔忱苦笑,語氣澀然:“成婚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全部都還算數?!?/br> 頓了頓,他又道:“九妹對你出言不遜是她之錯,但她年紀尚小,卿卿勿要責怪,以后我必定嚴加教導?!?/br> 崔縈咬唇,不服氣地轉過身去。 宋初姀表情稍緩,冷冷看了她一眼,轉身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