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節
“給冷將軍的信?!?/br> “哦,那快去吧,路上小心,他在前線?!?/br> 陳枚撩著門簾進了大帳,就見祝纓又在寫寫畫畫。他沒出聲,悄悄往一旁安靜站了,祝纓放下筆,看了一他一眼:“受委屈了?” “嗯?!?/br> 祝纓笑笑:“過來看看?!?/br> 陳枚走了過去,見她正在標記一張輿圖,不由好奇:“這是斥侯新帶來的?” 祝纓道:“不是,是本地一個丫頭拿來的。你的呢?” “哦!”陳枚臉上一紅,剛才光顧著哭了,竟然忘了這個!他也拿出一個小本子來,雙手奉上:“都在這兒了?!?/br> 祝纓拿過來先不看,而是問他一路的經歷,有什么感悟之類。陳枚悻悻地道:“番主離前線很近,我沒能深入,觀其兵馬,似乎也有疲態。疲憊里又透著些兇狠,我在他們的營中看到了……劫擄而去的奴婢……”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想是看到的是被劫做奴隸的邊民:“還見著些絲綢、器皿、佩飾之類,看式樣也是劫的?!?/br> 這個祝纓不予置評,貿易、搶劫都有可能。 陳枚對地形的觀察也僅限于邊界那一點,不過親自看過了,比沒看過的強。 陳枚說的最有用的話是:“我他們有些浮躁焦急的樣子,像是很想再打一仗。他們似乎在爭吵,但是說什么通譯沒聽清,我也不敢妄下定論?!?/br> 祝纓點了點頭,這與她接到的消息差不多,這些日子她也不是只在這兒帶孩子的,不斷地有情報匯總到她的手里。知悉朝廷大軍增援,西番人也是戒備的,為的就是大軍開到,趁著立足未穩打上一仗。 昆達赤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祝纓這邊沒動靜了,這讓他們一時拿不定主意,懷疑有詐。但祝纓的判斷很正確,祝纓這兒耗得起,昆達赤耗不起,他最終還是要謀求一戰。哪怕知道前面有陷阱,這一仗昆達赤必須得打。 祝纓看陳枚情緒很穩定,才說:“明天開始,你與金彪共領一千人……” “嗷?” 祝纓看了他一眼,陳枚臉上樂開了花兒:“叔父疼我?!?/br> “且慢想著上戰場,你們還有一件事要做?!?/br> “請叔父吩咐?!?/br> “你,把番學略學上一學,接下來與昆達赤交涉的事兒還是你來!你是我派去的,丟了的面子,咱們就找回來。打敗了他們,降書也是你去接?!?/br> 陳枚樂得嘴一歪,祝纓皺眉:“什么怪樣子?” 陳枚“嘿嘿”一笑,聲音有點蠢,頂得剛進帳的路丹青一個倒仰后退了一步:“什么鬼動靜?” 另一個帶著本地口音的女聲:“像是人?!?/br> 陳枚的笑容定在了臉上,祝纓笑了:“讓你再弄鬼,去把金彪吧。對了,鄭相公丁憂,仔細這幾天有人找你聊天兒?!?/br> “找我……哦!是!我懂的?!标惷墩f,向祝纓一揖,轉身出去,對著路丹青點個頭,卻又頓了一頓——路丹青身后跟著一個布衣女子,衣飾有些不男不女的,仿佛有點蘇喆她們在京城的氣派,但那個“不男不女”又與蘇喆的款式兩模兩樣,且長相也很西陲,顴骨上紅紅的,相貌普通,個頭也不高。 “這是哪位呀?”陳枚問。 那女子倒大方,一抱拳:“稟大人,下官是山北縣獄丞,姓桑,行第一,他們叫下官桑大?!?/br> 路丹青對陳枚道:“前幾天我到外面去,路過山北縣,遇到了她。之前她在外面押解犯人回縣城,路遇小股番兵,是她帶百姓抵御番兵,后來又回鄉招募鄉勇,保全了一地平安?!?/br> 桑大的臉更紅了一點,道:“也是他們有堡寨,不然,也是不能夠的。各位這地方,時不時要與他們做過一場,都有準備,看我是個官兒,才肯聽我啰嗦幾句?!?/br> 陳枚不敢讓祝纓坐在里面聽他們聊天,忙說一句:“這就是叔父說的帶新輿圖消息的娘子了吧?叔父在里面,快些去吧?!?/br> 二女對他一抱拳,疾步到了祝纓的面前。 陳枚也找金彪去了,路、桑二人到了祝纓的面前,桑大知道在上官面前要低頭,卻仍然忍不住想看看這位節帥。路丹青倒是大大方方地看著祝纓,介紹了桑大,桑大正偷眼看人,說到她名字的時候,她有種被逮著個現行的尷尬。 節帥卻很和藹,沒有表現出不悅,也沒有說她無禮,而是很慈祥地問她:“這一帶民風都這么堅強么?” “不堅強也不行吶……” 路丹青有點好氣好笑,又有點擔心她失態,碰了碰她的胳膊,說:“看什么呢?” 桑大連脖子也紅了,羞低了頭,又忍不住飛快看了祝纓一眼。 祝纓仍然極有耐心,目光比她親娘看她都包容,桑大對著這雙眼睛,一不留神說出了心里話:“看節帥?!?/br> 路丹青用力咳嗽了一聲,桑大才驚覺有些誤會,忙解釋:“都盼著朝廷的援軍來。呃,不是節帥,我也是要看的,后來才聽說,女丞是當年節帥弄出來的。這對我很重要?!?/br> 她用力地點著頭。 祝纓笑笑,道:“也得自己爭氣。獄里現在有人接手么?” “有的,女監里還有兩個卒子,都是可靠的嬸嬸?!?/br> 祝纓這才問起詳細的地形,每個地方,即使地理不同,適合行軍的道路通常也就那么幾條,還須得與當地人仔細詢問。桑大家族在本地不大不小的,也有些人口,再加上她又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職,才能攏起一批人來。 她的家族世居于此,地理熟悉,可以作為小冷將軍、姚辰英等正規情報的一個有效的補充。而他們倆的一部分情報,估計也是從當地人這兒打聽來的。 祝纓與她又聊了一會兒,外面來報,何、葉二將軍來了,祝纓對路丹青道:“你招待桑大娘?!?/br> “是?!?/br> 路丹青與桑大走出一段距離,才小聲埋怨:“你剛才怎么就直勾勾地看了?” “我知道不該看的?!?/br> “不是不該看,看也行,眼神兒收著點兒……” 兩人嘰嘰喳喳,路丹青請她到自己的帳內居住,桑大問道:“那我帶來那兩個姐妹呢?” “旁邊兒呢,一會兒我讓她們給你們送飯,你同我這里的幾個人一塊兒吃?!?/br> “那你呢?不與我們一同吃么?” “我去義父那里,”說著,路丹青嘆了口氣,“你要也能去就好了,以前吃飯的時候,小妹也與我們一起上桌的,唉,她要是能來就好了,可惜……” “小妹?” ………… 蘇喆在京城有些無聊,無聊且想罵人,不但想罵,還想打! 她沉默地坐在一邊,看著安仁公主冷冷地說:“小小年紀,就學會與親哥哥爭長短了,長大了還得了?!” 嚴寶林抱著兒子跪在地上,仰面看著安仁公主,面上又驚又懼,瞪大了眼睛。她懷里的那個小男孩兒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奶聲奶氣地回了一句:“我會背的,長大了會得更多的?!?/br> 嚴寶林忙掩住了他的嘴:“殿下,三郎還小,不懂事兒,我一定好好教?!?/br> 安仁公主冷哼一聲:“不懂事,倒懂得出風頭!不是做人弟弟的本份!你教?他這樣子是不是也是你教的?” 嚴寶林一陣肝顫,低下頭去。 駱皇后道:“阿婆,想是無心之過。嚴寶林,把三郎帶回去吧?!?/br> 嚴寶林不敢留下,抱著兒子疾行而出,一出大殿,眼淚就流了下來,這可怎么辦呢?眼見皇后是要容不下她的兒子了,這可是她以后的指望呀! 安仁公主刺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小門小戶養出來的掐尖好強的……” 駱皇后再次打斷了她:“阿婆!”然后對蘇喆道,“冊封的事,就照方才說的辦吧?!?/br> 蘇喆道:“好?!?/br> 安仁公主又確認了一遍:“不會逾制吧?” “不會,”蘇喆平平板地說,“禮部最是守禮,戶部也沒有閑錢?!?/br> 安仁公主笑道:“不錯,你們是懂規矩的?!?/br> 蘇喆心道:這兒最不守規矩的就是你! 面上仍然平和,慢慢告退,心中早把葉登、安仁公主、皇帝都給罵了。 與后宮有關的事兒,岳桓也是交給她去辦的,一是她之前干得不錯,二是她一個女人去后宮也更方便。 后宮里又要冊封新人了,之前沒有家世、沒有生子就與生了兒子的嚴歸一同被冊為寶林的那位李寶林懷孕了!皇帝高興,不等她生育就給她升了個才人。死了兒子的趙婕妤因為思念的抑郁生了病。后宮里也就駱姳與嚴歸倆人可堪承御,對一個皇帝而言,算少的了。 穆太后心疼兒子,更擔心孫子。一共仨孫子,傻了一個、死了一個,另一個還小,母家又不是很長臉?;屎筮@兩年總沒動靜,也不能總等著。穆太后希望皇帝能夠有出身不錯且能生育的后宮,又因西陲還有戰事,不好大張旗鼓,因此只與駱皇后商議,在京中大族中選擇四人,以充實后宮。 駱皇后有苦說不出,只得應允。 這一次除了李才人,還有兩位葉才人、一位王昭容、一位鐘婕妤,禮部又得準備了。好在用的是蘇喆,不占用禮部特別的精力,因此岳桓可以專心研究科考的事情。 蘇喆的擔子也就重了,鬼知道,她一點不想擔這種破爛擔子! 因為,戶部那兒也在作夭。 葉、李二人沒有趁祝纓離京抓權,相反,他們把許多事交給趙蘇去辦了。甥舅倆碰頭的時候,蘇喆就說這兩個:“太狡猾了,一旦有什么紕漏,阿翁回來了,也可推到你頭上,到時候阿翁不但不好追究,反而要為戶部收拾爛攤子。他們的良心,壞透了!” 趙蘇倒是看得開:“那我也管事了,比晾著我強!不做事,永遠不會有錯,可那樣有什么用?” 話雖如此,這個葉登轉手就給蘇喆惹了個麻煩! 冊封后宮要花錢的,內廷出一點,又要管戶部要一些。 戶部當然不肯痛快給! 葉登以為自己看明白了,自己這位上司比較“正統”“古板”,自己不近女色,管也只管皇帝、皇后兩個人的,對后宮其他人都比較“節儉”?;实?、皇后要求的,討價還價之后可以酌情撥給,后宮別的再要,就讓他們從內庫里撥。 但也僅此于此了! 因為他還發現了,他上司不喜歡安仁公主這么跋扈的主兒。 葉登也不喜歡,可是安仁公主她好用??! 宮中的費用一旦超支了,與內侍們爭執太麻煩,他就去拜訪一下安仁公主,請這位公主鬧上一鬧。葉家是大族,進得去公主府的大門。風言風語的,即使他是個男人,也聽到過一點:駱家正為皇后一直沒生孩子犯愁,別人還罷了,安仁公主看后宮別人的孩子都沒那么親切。連帶的,看孩子們的生母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對,誰都知道妾生的孩子也管主母叫娘,可主母如果自己沒個親生的,心里也打鼓。 你們要給后宮冊封,可以,超標的錢戶部可不出!內廷說,現在物價漲了,得多撥錢。葉登才不理會呢。 一來二去磨牙磨煩了,葉登就跑去找跟安仁公主訴苦了:“后宮這么奢侈,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眼下朝廷四處都要用錢,封個才人還要花這么多?我想,要是我上個本,娘娘面上難看。殿下看著,跟娘娘悄悄說說?” 安仁公主本來就不樂見現在后宮多出許多人來,現在更得了送來的枕頭,跑到后宮去堅持——要節儉,要給天下做表率,不能讓人說,將士們在前線缺衣少食,后宮卻在擺排場。 為此,她還緊盯著蘇喆,就怕禮部把排場給訂大了! 蘇喆在駱皇后面前可被她挑剔得不輕,安仁公主說話不太會避諱,蘇喆也就知道了葉登說,戶部錢不多。 真是煩死了! 蘇喆不由懷念起祝纓來,懷念在北地的時光,懷念有祝纓在京城的時候,那時節,即使做著這個被人排擠的官兒,阿翁也能給她安排些別的事做、讓她學些東西。 害! 阿翁在干嘛呢?寫給他的信收到了嗎?鄭相公丁憂,阿翁會有什么安排呢? 她與趙蘇接到訃聞就送了消息去西陲,她有些擔心,怕鄭熹突然把祝纓給召回來。領兵在外,這一趟遠門都出了,就該把能拿到的功勞拿到手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