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節
時光仿佛又回到了福祿縣。 來客中也有認識顧同的,大部分不太認識他,祝纓鄭重地向他們介紹了顧同,又指手邊一個位子讓他坐,顧同才坐了過去。位置是在卓玨等人之上的。 趙蘇對顧同道:“你來了,阿玨又要走了,自你薦他入京,你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吧?” 顧同道:“你忘了?我們在背地才見過的呢!”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他們一邊敘舊,一邊說笑,說的都是方言。他們也有不同州的,也有不同縣的,方言其實并不相同,但是比起官話,彼此又都更熟悉一些。 酒過三巡,門上突然來報:“大人,陳丞相與……一位貴人來了?!?/br> “誒?” “是陛下……” 眾人忙起身,也有緊張得打翻了杯子的,也有不小心踩了自己鞋子的,也有帶歪了凳子的。忙亂間排好了隊,祝纓領頭迎了出去,卻見陳萌、陳枚父子倆陪著皇帝走了過來。 祝纓瞄到了皇帝的身后,沒帶后宮出來,挺好的。 皇帝滿面笑意,眼神都仿佛帶著絲深情:“陳相值宿,與我閑聊時說起你這里今天要有一場熱鬧,我們就來了。都不要拘束嘛!” 位次于是做了調整,皇帝在上首坐了,祝纓與陳萌在下面陪著。 皇帝環顧室內,感慨道:“濟濟多士?!?/br> 祝纓想罵人,她對詩詞歌賦不大講究。 陳萌對祝纓使了個眼色。陳萌趁著自己值宿,私下求見了皇帝,秘密地將他與祝纓商定的名單交給了皇帝。他思來想去,覺得不能獨占了這么個功勞,順勢將祝纓、王云鶴都夸了,當然也沒忘了捎上他的親爹以及親家。 皇帝受到了鼓舞,被陳萌一攛掇,又覺得祝纓與陳萌都很難得,一個不圖自己的名利,另一個也不貪昧了別人的功勞?;实鄣溃骸澳銈儍晌?,可謂知交了。有此賢臣,夫復何求?必不負汝!” 祝纓與陳萌只得離席拜謝他的夸獎?;实鄣溃骸白?!” 有個皇帝在,總是不能盡興的,祝纓拿捏分寸,介紹了郎睿、路丹青等人,又將席面改了,改成山中常見的圍坐、歌舞。 皇帝很有興趣地問郎睿和路丹青等人的來歷,得知是要到京城來學習的,高興地對祝纓說:“你二十年前種的因,如今是碩果累累呀?!?/br> 祝纓道:“臣離開梧州也有近十年了,后來的事兒都是他們自己長出來的?!?/br> 皇帝更開心了,又問:“鴻臚寺給他們安排了嗎?” 祝纓道:“他們來投奔親戚,住在一處飲食、居住、更便宜些。鴻臚寺雖周到,也代替不了家人。等到王鴻臚到任,再讓他們去拜見一下?,F在先學官話,否則還要帶通譯?!?/br> 皇帝點了點頭。 陳萌道:“陛下,夜深了,還請回宮?!?/br> 皇帝這才帶回宮去。 ……………… 次日,祝纓又帶顧同去見魯尚書。 魯尚書與祝纓近些年來走得頗近,祝纓帶了“學生”過來,魯尚書也是很重視的。 祝纓道:“這是在福祿縣的時候收的學生?!?/br> 魯尚書一聽福祿縣就想起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憶,太陽xue上跳了兩跳才平靜下來。然而也欣慰:“二十年了,當年我都不敢想治下能出這些人才!” 打量著顧同,體貌端正,新來的人,魯尚書其實已調閱過他的履歷檔案。魯尚書對顧同道:“你這位老師,對你可著實用心??!” 顧同頗為自豪地道:“能拜到老師的門下,是下官此生最大的幸事了?!?/br> 祝纓道:“說點兒實在的?!?/br> 顧同道:“這就是最實在的了。因是您的學生,才能有今天?!?/br> 魯尚書道:“不錯,是個明白人?!弊@t就擅長刑獄,學生到了刑部,魯尚書打定主意要好好用好顧同! 他們這邊一團和氣的時候,皇帝與陳萌動手了。 也不知道是誰教的,皇帝假托“施鯤遺奏”的名頭,將一些“施鯤臨終舉薦”的賢才升的升、調的調,突然之間對官員們變得了解了起來! 打了冼敬與鄭熹一個措手不及。 第416章 老臣 “陛下漸有明君風范了?!备]朋面帶微笑,頗為欣慰地說。 打十幾年前起這朝廷就有點亂,經過先帝的六年,愈發不能看了,竇朋可真怕它“其亡也忽焉”。今上登基了,起初還有些稚嫩,現在漸漸有了模樣,最高興的就是竇朋了。 陳萌也附和著說:“畢竟是兩代先帝教導過的?!?/br> 鄭熹心道:什么兩代先帝?只有一代,另一個根本教不了什么。 但他與冼敬的臉上都掛著客套的笑,不咸不淡地點頭。鄭熹的心里頗不是滋味,皇帝庸劣了,他不開心,因為容易壞事兒?;实厶兄饕饬?,他也不開心,因為他會被轄制。 鄭熹不動聲色,冼敬應該比他急。他又取了一件文書看了起來,是王叔亮上的奏本。王叔亮本人已接到了赴任的文書,因為是丁憂起復,王叔亮是個講究人,給皇帝寫了個奏本以示感激。 鄭熹的唇角翹了翹:王云鶴的親兒子們要回來了。 他才稍稍有點高興,卻又馬上遇到了一件鬧心的事兒。 今天是竇朋值宿,熬到了落衙的時候,鄭熹在宮門外就遇到了甘澤等在外面。甘澤已被他升任為府中的大管事,平素出門不是他跟著,現在竟然出現在了宮門口。 甘澤臉上現出了焦急的神色,鄭熹掃了一眼,道:“到車上來說話?!?/br> 甘澤服侍他登車,自己再鉆進車里,一開口便有些哽咽:“相公,老夫人……” 鄭熹臉色一變:“老夫人怎么了?” 鄭熹的心里慌得厲害。 甘澤道:“早間起來就說頭有些沉,請了郎中診治,開了兩劑藥,吃了也不見好,到了后半晌越發沉重了。夫人請了御醫來瞧,又打發小人來迎相公回府?!?/br> “怎么不早告訴我?” “夫人說,相公外面多少事,不能自亂了陣腳,叫人看出來?!?/br> 鄭熹按著胸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車很快回到了鄭府,門上的客人早被岳妙君使人勸退,鄭熹匆匆往母親住處趕去。在門外遇到迎出來的岳妙君。 岳妙君道:“莫急,人已經睡了?!?/br> 鄭熹看了她一眼,道:“真個沒事,你也不會打發人迎我?!?/br> “真個有事,也不會等到傍晚才找你?!?/br> 兩人一同入內,房中鴉雀無聲,郡主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鄭熹疾趨到床前,看著蓋在母親身上的被子微微地起伏,被子綢面反射的淡淡的燈光也輕微地晃著,才松了一口氣,坐在床邊將手伸入被中握住了母親的手。 郡主的手溫暖干燥,鄭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抽出了手,將被子掖好,起身到了外間。 岳妙君命人取了脈案、藥方等來給他看,鄭熹就著燭光掃了一眼。這些病癥郡主之前也常得,自打上了年紀,人就容易有病痛,但是這回尤其的重。 岳妙君道:“要不,你告幾天假?” 鄭熹點了點頭,道:“也好。對了,二郎的事兒準備得怎么樣了?” “二郎?什么事?” “婚事?!?/br> “先帝駕崩才一年多?!?/br> 鄭熹的次子鄭紳早在先帝還在世的時候就被選定為恭安公主的駙馬,公主府都蓋好了,先帝死了,這婚事就耽擱了下來。 鄭熹往里間看了一眼,道:“陛下都已經出孝了。公主府早就建好了,等三年,又該朽壞了,重修又要白費國家財賦。不妥?!?/br> 岳妙君勉強笑笑:“那我也準備著?!?/br> 鄭熹道:“不要多想?!?/br> “好?!?/br> 鄭熹讓妻子在這里守著,自己去書房,他沒寫告假的奏本,而是讓人把鄭奕叫到家里來。 鄭奕來得很及時,熟門熟路地到了書房。一旁的鄭紳叫了一聲:“十三叔?!?/br> 鄭奕點點頭,對鄭熹躬一躬身,鄭熹道:“坐?!?/br> 鄭奕道:“七郎,可是朝中有什么變故?” “能有什么變故?” 鄭奕道:“陛下越來越有主意了?!?/br> 鄭熹道:“天子豈能是個軟弱無能之人呢?” 鄭奕撇撇嘴:“味兒不對!他這些日子與做太子的時候判若兩人,以前像個沒頭蒼蠅……” “放肆?!?/br> 鄭奕道:“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他跟長出了頭似的?!?/br> 鄭熹板著臉,道:“與你說正事呢?!?/br> 鄭奕老老實實地將手放到了膝蓋上:“您說?!?/br> 鄭熹看了一眼兒子,對鄭奕道:“二郎不小了,該成婚了?!?/br> 鄭奕微微皺眉,道:“公主這孝期怎么算好?論理,她該守孝三年,可鬼知道這三年里冼敬又會作什么夭?二郎早些完婚,咱們與陛下也更親近些??墒切⑵谖礉M就成婚也不妥……” 鄭熹打斷了他:“阿娘病了,有些重。聽到好消息,一高興,興許就好了?!?/br> 鄭奕頓時失聲,瞪大了眼睛看著鄭熹,神色間帶了點驚惶。 鄭熹道:“找個人上表,要快!” 鄭奕連連點頭:“是!” “你再去一趟穆成周家里?!?/br> “誒?” “他可是永王岳父?!?/br> 鄭奕一點就透:“好!” “府里的事,要保密,只說偶感風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