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節
鄭熹眼睛微紅,抬頭看著皇帝,誠懇地道:“陛下,那是在朝上。一旦謠言傳播開來,人心軍心還能穩么?到時候不敗也要敗了。這樣緊急的時刻,豈有自己泄氣的道理?縱然要處置,也要悄悄的辦呀。臣恨不得親自過去侍奉父親!可也只能強忍不安?!?/br> 冷侯也跟著說:“是這個道理。胡騎來去如風,一旦松懈,必為所乘?!?/br> 皇帝問太子道:“你看呢?” 太子想了一下,道:“鄭相公所言有理。不如暗中派一御醫?!?/br> 皇帝道:“可,你們去辦吧?!?/br> 鄭熹忙代鄭侯謝恩,匆匆去安排。 冷侯本以為皇帝會留他咨詢,不想皇帝絲毫沒有這樣的意思,只得與鄭熹一同出來,殿中于是只剩下天子父子二人。 太子等人走遠了才對皇帝道:“他們隱瞞這消息,只怕半是為公、半是為私?!?/br> 皇帝被這些大臣搓磨了幾年,也磨出了些眼光,道:“當然啦。不過呢,只要能一敗而勝,使胡人不敢南下,也就容他了?!?/br> 太子道:“是否……下令北地官員……探???” 皇帝道:“讓祝纓去看看吧,這人,就是太單純,要做事就一門心事做事,也不在旁處用心?!?/br> 太子總覺得祝纓是個有城府的人,也不知道他爹是怎么得出一個“祝纓單純”的結論的。不過祝纓辦事確實讓人放心,太子便也不反駁了。 太子卻是有另個想法想對父親說的:“阿爹,設若鄭侯有個萬一,鄭相公就要丁憂了。如今王相公也病著,政事堂不能沒有人,是不是補一個?” 皇帝道:“你看誰合適?” 太子道:“兒年輕,也看不準,還是要阿爹定下的。只要能做事就好。頂好不要亂哄哄的就知道吵架?!?/br> 皇帝深以為然:“唉,劉、施二位要是還在就好了。罷罷!就竇朋吧?!?/br> 太子想了一下竇尚書,好像也沒什么不妥的,除了不是那么的奪目,守成倒也能做得。他道:“只要合阿爹的意就好?!?/br> 皇帝道:“身為天子,怎么能夠恣意而為?是要合適治理天下。你要記住??!不可隨意胡來?!?/br> 太子恭敬地領了訓。 鄭熹這里選派了御醫往北送,這里又派了信使找祝纓。 ……—— 鄭熹把御醫送走,同時又寫了封長信給祝纓,托她留意照顧一下鄭侯。如果可能,對中軍大營也再多上心,協助鄭侯辦一些事,盡量隱瞞消息。如果有“萬一”,提前送一消息回京,他好準備。 御醫上路,鄭熹便召來了溫岳。 溫岳丁憂在家有些日子,眼見出孝,該安排上了。 鄭熹更不廢話,問溫岳:“你的本事,還沒落下吧?” “不敢懈怠?!?/br> “好,你去大營報到吧!” 溫岳忙問:“那禁軍?” “我安排別人。你到了軍前,戒驕戒躁,要謙遜謹慎,敢于擔當。如此一來,才好談以后?!?/br> 溫岳試探道:“君侯……” 鄭熹道:“但愿只是微恙。你到了那里,與子璋會面,他是個念舊情的人,必會照應人的。他于軍事不甚了解,你要與他好好相處?!?/br> 鄭熹想得很周到,祝纓身份勉強夠了,且是個管補給的,拿捏住了前線的將士,可以比較好的執行鄭侯的安排。但是其他方面,想必是不如溫岳一個祖上就混行伍的人。趁著鄭侯還在,接下來還有祝纓照應,把溫岳送上去,立功,受賞、升職。 慢慢通過溫岳繼續掌控軍中的部分勢力。 溫岳忙答應了。 鄭熹動作很快,溫岳在御醫后面也跳上了北上的大路。 鄭熹尋思著,自己的安排應該很周到了,剩下的就看天意。環顧四周,只見政事堂里唯有他一人,竟生出一點點寂寞的味道來。 忽然有點想王云鶴了。 一聲通報打斷了他的思緒:“相公!王相公來了!” 鄭熹的目光砸在了通報的書吏的身上,將這書吏看得一個哆嗦:“相、相公……” 鄭熹收回了目光,正一正衣冠,疾步出迎。卻見王云鶴被兩個書吏攙著,正往政事堂走來。他快步走上前去,揮開一個書吏,親自扶著王云鶴:“您還病著,怎么親自過來了?” 王云鶴緩緩地道:“我聽說,朝上不太平?!?/br> 鄭熹面帶憂色:“傳聞家父微恙,已派人去看了,但愿不要誤了戰事才好?!?/br> 王云鶴看一眼他,鄭熹的目光不避不讓。 王云鶴道:“你是怎么想的?” “臨陣換將是大忌?!?/br> 王云鶴點了點頭:“我知道,倒也是這么個道理。然而要防萬一。主帥纏綿病榻,恐怕軍心不穩?!?/br> “是?!?/br> 王云鶴與鄭熹進房交換了一下意見,王云鶴的意思,得派個副帥過去:“聽鄭侯之令,又可代鄭侯出擊?!?/br> 鄭熹道:“您看,冷侯如何?” 王云鶴道:“現在能用的左右就那么些個人。承平日久,用進廢退。只盼著這一場仗能讓上下警醒些,能磨出幾個可用之材?!?/br> “是?!?/br> 王云鶴倒是個君子,自己雖病著,面圣的時候仍是建議保留鄭侯,同時派出冷侯,并不曾借機要召回鄭侯來養病。 鄭熹也不得不敬佩這個胖老頭兒,換了他,未必就有這樣的心胸。 鄭熹日盼夜盼,只想盼著鄭侯痊愈的消息。不意皇帝召了他與王云鶴過去,告知了要再任命一位丞相的消息。 王云鶴不反對竇朋,鄭熹此時也不便反對?;实塾谑窍轮?,讓竇朋進了政事堂,同時仍兼任戶部尚書。 做了丞相之后,竇朋對前線的補給便大方了許多,以往總要多問兩句再給,現在這兩句還是問,但是數目上放寬了一些。 錢沒白花,七月初,捷報傳來。 鄭侯安排兩路大軍主動出擊,兵士經過了整頓、補給也跟得上,取得了一些戰果。 捷報傳來,頓時壓住了鄭侯病重的消息,皇帝很是高興,給鄭川賜爵,又在宮中設宴,宴請朝廷百官。又下旨,慰問鄭侯,命鄭侯盡力而為,要打得胡人畏懼天威主動求和才好。 君臣有一陣子沒有聽到好消息了,大部分喝得微醺,皇帝也有了些酒意,在宦官的攙扶下要往后宮休息。 他親近冊封了一位美人,溫柔和順又會耍些無傷大雅的小性子,十分合意。才到愛妃殿外,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引得扭頭后看。 來人是郝大方:“陛下!太子殿下請您往前面去?!?/br> “嗯?” “相公們接了個奏本,見您已到后面來了,不敢擅闖,太子殿下便派了奴婢來請陛下移駕?!?/br> 皇帝心情不錯,道:“前面帶路?!?/br> 步輦跟著郝大方掉頭,一行人回到了前殿。 太子、丞相、冷侯等人都在,個個面色凝重?;实畚⒆?,并未留意道,含糊地問:“這是怎么了?” 鄭熹當地一跪:“陛下,臣父病重?!?/br> 皇帝的酒醒了大半:“什么?” 鄭熹又重復了一遍,眼淚也流了下來,將鄭侯的奏本遞了上去。 皇帝眼睛有點花,讓太子來讀。 鄭侯的奏本寫得情真意切,先是感慨自己的年老、歲月的無情,又是寫對皇帝的忠誠、對國事的擔心。最后寫怕自己撐不到最后,所以要先上本,寫一寫自己對后事的建議。 鄭侯希望讓祝纓暫代他的職位,理由也簡單:祝纓是個忠臣,其次是比較能干。 皇帝忙說:“召鄭侯回來!祝纓暫代,能行么?” 因被胡人痛打過,皇帝在這件事情上也學乖了。祝纓的忠心那當然是有的,但是領兵,他行嗎? 鄭熹道:“臣父統兵多年,看人一向準的?!?/br> 皇帝又問王云鶴,王云鶴道:“不是祝纓行不行,而是別人不怎么行。 眼下朝中諸將皆不如鄭侯,鄭侯所定之策,當優于旁人。派人替換鄭侯,有能力的,可能會改變策略,多半沒有鄭侯高明,易敗。沒有能力的,一旦自負只會做得更糟糕。如果循規蹈矩,就會戰戰兢兢膠柱鼓瑟,不知變通,也易敗。一旦策略有變,是一連串的變動,誰都不能保證改道會改成個什么樣子。 要在大事上能堅持,小事會變通,能應付這個局面的,祝纓是一個?!?/br> 皇帝聽到這里,也已取中了祝纓,他仍問竇朋。 竇朋道:“祝子璋一向務實?!?/br> 皇帝又問太子,太子很稀罕鄭、王居然都沒有反對祝纓,他想了一下,道:“丞相們說得有理?!?/br> 丞相們于是建議皇帝下詔,召鄭侯回京“述職”、“受賞”,鄭侯離開期間,讓祝纓暫時處理前線事務。 ……—— “這不是胡鬧嗎?祝子璋何時領過兵?要說他安撫北地,我也不說什么了。代鄭侯?要是勝了,就該收兵。若是還有大戰,就該選派良將!這算什么?讓鄭熹的門生接著把持北地軍務?”一個文士模樣的人說。 冼敬道:“這話過了!他可不是什么鄭家門下?!?/br> 余清泉道:“可也曖昧不明。且他確乎未顯將才?!?/br> 冼敬問道:“陛下首肯,政事堂也簽了名,不然呢?” 先前那個文士道:“總不能都交到他一個人手上吧?不如……分其權?” “嗯?” 文士道:“也是為了保全他。權柄太重,易生禍端,對他也不是好事。您算算,他如今在北地的權勢!恐怕盛極而衰。他身上有四個使職!” 文士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掰著數,聽得冼敬背上泛起汗來,驚道:“確乎不好收場!” “他還不到四十歲?!蔽氖坑痔砹艘痪?。 這位是冼敬的同年,如今也在京城,現做了學士,與冼敬關系倒是不錯。 冼敬道:“我去同相公說去?!毙睦锵氲膮s是,難道老師看不出來?為何會同意呢?哪個臣子有這樣的權柄,都是不好的。 他找到了王云鶴,想聽聽王云鶴的看法。 王云鶴道:“既是使職,待胡人求和之后,便可解職入京。到時候,他也有四十歲了吧……” “只怕到時候威勢已成,陛下也難以馭使他了?!?/br> 王云鶴道:“陛下與大臣,當是相知、不相負。馭使?你怎么能有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