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節
他們身上還有協調驛路、轉運的任務,每個人身上的任務都很重。連同留守的蘇喆、卓玨等人,也都各有安排。依舊是祝纓在梧州時的法子,每個人都要親自下鄉去,不能只管收發公文。 祝纓自己也在鄭侯的大營里設自己的一處小小的營盤,就地辦公。她親自把糧草分撥、發放的事干了一遍,從接到撥來的糧草到分派。 先設了度量器,一斗是多大,裝谷物裝得幾分滿,一束馬草是多重。又設了幾個樣子,谷物得是什么樣的,馬豆質量如何,驗收的時候隨機choucha,馬草里不能是裹著泥土的,發下去的帳篷也取一頂樣品來,都要比著樣品。 諸如此類。 接著,她請來了各部的將軍,先與他們協調:“步兵與騎兵消耗不同,守城與先鋒賞格不同,咱們先分類,再點各類的人頭,各營駐扎了何樣兵種多少人。再來分派?!?/br> 鄭侯那里也有各部的名冊,各有多少人、馬之類,先算清楚。 祝纓的算法也與以前分利的時候一樣,將士各按品級來算。將軍每日的供給更豐富,且她還給將軍們重復計算一下。譬如,他們的親兵,領一份糧餉,祝纓又再給他們重新算一份糧餉,這重復的一份都發給將軍們:“你們自己的親隨,自己開火,自己管?!?/br> 不但是糧餉,凡兵刃、鎧甲、器械,也這么重復算一份。是額外給錢。 沒有鄭侯在上頭,她說話也就更隨和了一些:“我不從中取一文錢、一粒米,都撥下去。我的人如果有手腳不干凈的,只管來告訴我。諸位的營中,我也要choucha,每人每日口糧我給足了,他們要是吃得不夠份量,我就把貪墨的人煮了,到時候大家記得來分一杯羹?!?/br> 小冷將軍聽了就笑道:“好,我幫你劈柴?!?/br> 金良便也湊了一句:“我來燒火?!?/br> 接著,祝纓又行文給戶部,寫了自己的計劃,以及軍中的實情——現在水分擠差不多了,發錢。然后是給吏部,既然是她要辦事,就得給她的人“名份”,將十名北地子弟與兩位北地賢達又授了官。 祝青君等人都親自押運,只要朝廷撥來的錢糧,必能原樣、如數到各營,交割清楚。忙了個腳不沾地。一切井井有條,鄭侯省了許多心。 天氣又漸漸回暖,開荒的事又要開始了。整個大營就看著祝纓的營地里人流不斷,個個步履匆匆。 祝纓向鄭侯告辭,回到了行轅。 第365章 請命 “對,以后你們的家人過來,便是住在這里。沿這條河往東,這一片,到那邊那個土垅,都是你們的地。人來了,開出了地,我再與衙門里的人過來為你們登記造冊?!弊G嗑托牡貙σ蝗豪媳f。 一個老兵突然問道:“你做得了主?衙門聽你一個女娃娃的?” 祝青君安排他們這一隊兵士忙了一個上午了,已解釋得口干舌燥,聽到這個疑問,她也沒有特別的生氣,類似的話她已經聽了許多遍了。此時也拿出說了許多次的解釋來:“大人派了我活計,自然能安置得了你們。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大人?!?/br> 老兵們這才點點頭,慢慢地散去。 祝青君抄起腰間的水囊,灌了一大口冷水,冰水入喉,心肺一片清涼。 她收起了手上的圖紙,翻身上馬,與幾個同伴一同回到行轅,天色暗了下來,一天的工作結束了。她得回去再把今天的事情整理一下,與蘇喆等人碰個頭,把進度報上去。 回到了行轅,燈燭已經點了起來,她們簡單地碰了個頭。林風道:“回來啦?就等你了。你每天都回來得晚些,是遇到什么難事了么?” 祝青君搖了搖頭:“沒有?!?/br> “那走吧,陳大郎也回來了!項二還把項漁那小子帶來了,顧大哥今天也過來回事,今天一定有加菜!” 到了堂上一看,位子多了四個,正在往桌上擺的菜也多了兩樣,從四菜一湯變成了六菜一湯。 出門在外,祝纓吃飯越發的簡單了,量是足夠的,樣式卻不是很多。她也跟大家吃一樣的,也沒人說什么。她覺得四菜一湯已經不錯,今天加到六個菜,堪稱奢侈。 認識的人彼此打了個招呼,顧同與卓玨正親密地說話:“怎么樣?學著不少東西吧?我可羨慕你??!能跟在老師身邊。我有好久沒有聆聽教誨了?!?/br> 卓玨整天累得像條死狗,眼睛倒還亮,話卻說不大出來了——干這活兒,費嗓子。 他氣若游絲地說:“這些兵,嗓門兒太大了……” 想給一群大嗓門兒解釋清楚、安排明白,他不得不抬高調門,日復一日。 顧同直樂,拍著他的后背說:“累是累,可是值啊?!?/br> 陳放那邊同項樂正與項安說話,項安道:“阿漁與二郎同住吧?!?/br> 項樂道:“好?!?/br> 陳放道:“我要有個侄子,也該帶過來的!”言語之中頗多惋惜。 他與項樂路程比顧同短,回來得卻比顧同要晚,兩人在京城一番活動,陳放見父親、見岳家,又與親友,項樂則要與趙蘇碰面,又為祝纓在京城辦一些事。他因這次北上的機會,被祝纓趁機保了個官身,消息傳到老家,整個項家都喜氣洋洋的。 項大郎當機立斷,把長子項漁給踢到了京城,讓項漁相機投奔二叔項樂。項漁到京之后,先把自家生意理了一理,正琢磨著購買幾百石的糧石,作為“軍資”樂捐一下,以此為由去找項樂。 項樂回京了。 等到叔侄二人與陳放抵達行轅,已經進入二月了。項漁又匯報了梧州、吉遠府以及別業的一些事情,捎帶了一些別業的信件、物品之類,現在正在祝纓的書房里說話。 一片其樂融融。 項樂抽空對祝青君說:“老夫人不放心,又打發了二十個人過來。都是老侯叔教出來的?!?/br> 祝青君道:“那咱們人手就更足了?!?/br> 說話間,祝纓與項漁都出來了。項漁一臉的高興,雖然沒有見到他的朋友祝煉,但是既然來了,那就有的是機會了!他又拜見顧同等人,與熟人林風等打了招呼。 祝纓道:“既然來了,就干活吧。正好,人手緊呢。耕牛、種子、農具,都要有人督造?!?/br> 說著,她又看向了顧同,顧同忙說:“派給我們府里的,我都能理會得!不用他們再費力?!?/br> 祝纓又點一點頭,對祝青君道:“家里又來了些人,你與阿文、阿銀兩個商量怎么安排?!?/br> “是?!?/br> “吃飯吧?!?/br> …………—— 一餐飯吃完,祝纓依舊有事忙,她又召了些北地子弟,與他們議一議轉運等事。 包主簿回來了,先向祝纓匯報與大營那里打交道的情狀:“以下官所見,鄭侯來后,士氣、風紀比先前好多了。咱們征發的民伕也沒折損多少,以往有遇著將校心情不好鞭韃的事情?,F在他們對我們倒客氣。都是看大人面上?!?/br> 祝纓道:“他們本來就不該拿百姓出氣的?!?/br> 接著,又有幾名主簿、録事匯報他們的遇到的問題。又有督造糧倉的匯報進度之類。 待到議完,祝纓自己留下來寫些公文。向政事堂、皇帝匯報的功課是必不可少的,使職在外,尤其還討要了好些權利,又與大軍沾邊,祝纓旬日一奏,每次兩封奏疏,側重點各有不同。 給皇帝寫,要問候他的身體,關心他的健康,同時寫自己為君分憂的心意。然后才是寫正事,除了自己安撫北地的事情之外,還要寫一寫鄭侯大營的事。寫一下士氣好了不少,士兵仍然辛苦之類。報喜也報憂。 給政事堂就羅列大量的數據、進度,偶爾雜夾著又辦了幾個無能的官員。 她并不總向朝廷要官,只把一些低品級的官位批量向朝廷打個申請。更高一些的,她都單獨與姚臻勾兌。 燈到半夜才熄。 書房外面,已經散了會的北地官員們也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邊走邊聊。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初次為官,包主簿每每提醒這些年輕人:“你們哪里知道這樣的上峰有多么的難得?!累是累一些,卻總是值得的。世上多得是給你惹事生非卻要推卸責任給你的上司!還苛待下屬。咱們遇到這一位,是機會來了?!?/br> 包主簿一位遠親族侄小聲說:“叔,咱們是不識好歹的人么?看大人到了之后,才幾天功夫?四州秩序都好了,也沒見有逃荒的人了?!?/br> 另一個年輕人道:“是,大人樣樣都好,就是對南人太關愛了?!?/br> 包主簿一看,這位是不太認識的,仍是說:“什么南人北人的?都是大人的人!你自成一派,還要大人理會你?上峰怎么會喜歡窩里斗的下屬?都盼著咱們擰成一股繩好干事呢?!?/br> 年輕人道:“我倒也不是說別的,卓郎他們還罷了,蘇娘子說是頭人,蠻夷風俗也忍了。那個小祝娘子,我打聽了,也不是大人的妹子,也不是大人的侄女兒。是收留了賜了姓的,如何能支使咱們做好些事?” 祝纓此來,自然有人打聽她的情況。祝青君的來歷沒什么好瞞的,也并不復雜,同姓,不是家人,那大概就是忠仆了? 要是個男仆也就算了,還是個女的!北地仕子是覺得別扭的。 包主簿道:“那你們還不打起精神來?做事不如一個丫頭,還能說嘴?大人是要能做事的人?!?/br> 包侄子說:“陳大人回來了,要是他能代了這一位就合適了?!?/br> 包主簿道:“亂說什么?” 一行人邊說邊走,越走越遠,祝青君按著刀柄從柱子后面閃了出來。 她緩步到了祝纓的書房外面,對守門的隨從說:“我來回安置新人的事兒?!?/br> 祝纓在里面聽到了她的聲音:“青君么?進來吧?!?/br> 祝青君進了書房,先把炭盆給撥一撥,讓炭燒得旺一些,然后說:“都安頓下來了,男女分開,他們的官話說得還不好,先不叫他們領太難的差使,在行轅里幫著做些事,過兩天熟些了,再請示?!?/br> 祝纓道:“好。你每天回來得都晚,是遇著有人刁難了么?” 祝青君笑笑:“都不是什么大事兒,見著我年紀小,總要多問兩遍才肯信?!?/br> 祝纓看一看她,道:“唔。什么時候覺得吃力了,回來告訴我?!?/br> “是?!?/br> ………… 祝青君回去之后,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又往頭一天去過的只有一個雛型村莊去。這里離行轅很遠,開荒么,得荒。老兵們雖然是老弱病殘,修個房之類還干得來。 祝青君這里統計了他們的籍貫,有無家口之類,統一匯總,到時候一塊兒把他們的家人捎過來。 今天結束得稍早些,祝青君回城的時候天還明著。她對身后的人說:“你們先回吧,我再逛逛?!?/br> 眾人以為她年輕姑娘愛逛街,都點頭離開,祝青君也跳下馬來,牽著馬慢慢地在街上走。 行轅所在治安極好,小偷都比別處少。她信步而行,偶遇到一對母女正抱頭痛哭,一旁一個婦人道:“你們哭得也夠了,再哭,主人家就不要了?!?/br> 祝青君心頭一動,問道:“出了什么事兒?” 婦人見她模樣也周正,還牽馬,衣服也沒補丁,還佩著幾樣飾物。也耐性地說:“已經是主人家的人了,又不舍得。常有的事兒。在家要餓死,到了主人家,還有一口吃的,拿了這身價,家里也能吃上飯了,對彼此都好?!?/br> 祝青君沉聲道:“怎么會還有餓死人的事呢?不是減了賦稅?” 婦人道:“對啊,減了,可她家遇著事兒了。怎么熬得到秋天呢?秋天收成再不好,也是沒辦法的?!?/br> 看到家貧不得已而賣兒賣女以為給一個身價就能救全家,這是不對的。因為被賣的這個人,她自己也是要吃飯的。這一份錢,夠全家多久的呢? 祝青君問道:“她身價多少?” 正在哭的母女倆都看了過來,一時有些遲疑。祝青君看那個母親,面相不太像是北地人,像,但不多。女孩兒十二、三歲的樣子,依稀有點母親的影,面目普通,沒疤沒記號。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一般的市價也就幾貫。祝青君摸了摸身上,錢沒帶夠。她反手把辮子從腦后捋到了身前,不錯,發梢上頭系著幾顆小金珠子。 祝青君先問:“借問哪位是買家?” 路旁鋪子里的一對老夫婦說:“既哭成這樣,小娘子又有心,我們便不要她了?!?/br> 祝青君對他們道了一聲謝,把金珠子解下來,對那個母親道:“先拿著這個,撐到秋天吧?!?/br> 秋天有了收成,應該就能緩過來了。 她又給了牙婆一把錢,權作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