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節
聞祎道:“許他日后拜相,誅鄭氏?!?/br> 祝纓點了點頭,等他簽字畫押之后,轉去看段琳。 她一點也不想審段琳,這貨就是浪費她的時間。但是皇帝要問,她也就意思意思地去問了一問。 兩天來,無人理會段琳,但段琳心中仍覺不妙。他在大理寺,落到仇人祝纓手里,能有好嗎? 哪知祝纓進來之后,只問了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有軟甲?” 段琳道:“我并非事先知道有人行刺太子,我在京中有仇人,是防仇人刺殺的!” 祝纓道:“好,我會報上去的?!闭f完便離開了。 段琳目瞪口呆:這就走了?不繼續問了? 第329章 外行 問個屁! 還有正事要干呢! 祝纓算看明白了,這位新君他是個外行!他根本意識不到辦一件這么大的案子是多么的復雜。以這種外行的常識來應付政務,新君接下來將會被現實教做人,但祝纓不想當這個老師。 政事堂當然是內行,抱著“好用就往死里用”的想法也在催她,但是,實在干不動了他們也能理解。前提是,她得真實干出點成績來。 從段琳的囚室里出來,祝纓與林贊、左丞回到了正堂,四下燈籠火把扎起,祝纓道:“都吃飽了嗎?” “是!” “去把兩位校尉請來,分活兒了!” 她抽空審聞祎與段琳也是為了給禁軍一點吃飯的時候,現在應該吃完了,該上夜班了。 大理寺與禁軍都已拿了她的錢,飯也吃了,士氣正盛。兩位校尉須臾便至:“大人,怎么干?” 祝纓拿出一疊紙來,說:“先將你們的人分成六組,每組我再配些人與你們。咱們照著名單來抓人,先拿人!不抄家!” 林贊問道:“為什么?” 祝纓道:“這上面有些人,是聚族而居的,家里還有老大人,不能把人家全家都抄了。先拿大理寺的拜帖上門,客客氣氣將人請出來。連夜審!” 林贊道:“好?!?/br> 很快分好了組,祝纓給每組都分了幾張紙,每張紙上都寫著一個名字和住址:“按著次序來,遠近我都給你們排好了。帶上車,都請到車上坐著,一總帶回來,記著,宮門只為每組開一次!不許吵鬧!不許擾民!不許大呼小叫!誰要驚動了京城,大理寺可盛不下他這尊大佛!” “是!” “動手吧!” 她自己則在大理寺里協調,拿人的事阮大將軍也知道、鄭熹也知道,但是執行的時候不一定會出什么事兒,所以她還是留在這里。她還有許多文字上的事要做,有些是不能簡單交給書吏辦的。 四下只剩下火把燃燒的畢剝聲、腳步聲,各組分別去取了馬、領了車,從皇城絕塵而去。 祝纓對林贊道:“你瞇一會兒,今夜不得睡了?!?/br> 林贊道:“今夜?” 祝纓嘆了一口氣,道:“你也遇著不少討情的吧?接下來還會有,越拖越麻煩!趁他們哭靈哭得頭腦發昏,更多人還沒回過味來兒。問完了,往上一捧,交差?!?/br> 林贊也是個有點想求情的人,這里面有些人也是他的熟人,但是他又有顧慮:“陛下是命太子主持、大理主辦,這樣不會太倉促了嗎?” 祝纓道:“魯王身份特殊,豈是你我能斷得了的?單只交給咱們,難道咱們真能把刑部、御史臺扔到一邊兒?查案子的事兒咱們干了,斷案得請教一下這些春秋決獄的行家?!?/br> 左丞已經聽明白了,上前道:“我讓他們煮些釅茶來!” 林、左都不回自己的屋子,都到了正堂。祝纓提筆又開始寫名單,盟書是證物,她自己握著,但是名單得有個備份。她寫完了,對林贊道:“這份名單,是今晚要拿的人,等會兒你核對一下,要是無誤,明天一早你拿著名單,給御史臺,別明天御史點人頭,發現有人沒來,嚷出來誤事?!?/br> 御史臺的一大作用就是督促紀律,包括朝會到沒到、參加的時候老不老實之類,哭喪也是一樣的。該來的沒來,衙寺又沒報上請假,御史一準兒得參上一本,動靜就大了。 祝纓要的就是這案子在她手上盡可能的壓低聲音,這事兒不能產生恐慌,不能吵吵得滿世界都是。最好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事兒給辦了! 林贊接過來一看,了然地點頭:“原來是他們?!?/br> 這些人大部分明面上就與魯王走得很近,林贊還認識其中的絕大部分人??赐曛笮南乱哺锌?,這里面很有幾個不錯的人,比如聞祎。林贊是同情聞祎的,被先帝派到魯王身邊也不是他自己求的,好好一個人跟在魯王身邊,與兩任太子杠上,他能怎么辦?新君登基,能不清算他? 林贊心里將另幾個名字盯上,他與這些人沒什么交情,平常還很討厭他們。打算等到自己發表意見的時候,要把罪多往這幾個人頭上推。 釅茶來了,三人喝了一點茶,又埋頭干起活來。從魯王府里抄出來不少東西,祝纓親自給安排了,魯王書房里的一些信函之類都在她這兒了,裝了一大匣子。得看看,看完了之后封起來交給皇帝。戲碼她都幫皇帝給編好了——燒掉! 這樣能夠穩定人心。 至于皇帝會不會秋后算賬,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祝纓看東西很快,交子時,拿人的禁軍與官吏回來了,祝纓已看了一半的信函。 今夜注定無眠。 盟書上的人都拿來了,沒有跑的,祝纓道:“二位,咱們得忙起來啦!”盟書上一共二十三人,除了之前已經抓到的幾個,現在還剩下將近二十人要審。連夜驗身份,問個大概。 林贊道:“又多,又難審,只怕一夜難問出個結果來?!?/br> 祝纓將匣子一合,上了鎖,拿起鑰匙道:“怕什么?把人都押到獄里去,先別關,帶大堂上。牛金啊,去廚房,拿一壇子酒來,再拿一筐杯子,都送到獄里去?!庇种钢赶蛔?,小陶敏捷地上去抱了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四十歲的人。 一行人到了大理寺獄的堂上,祝纓到上面坐下,小陶抱著匣子站在他身邊,牛金抱著一壇子酒、老黃提了一簍杯子,瓷杯在竹簍里發出輕而清脆的響聲。二十三人統統被帶到了大堂上,有些人來得倉促,鞋子都穿反了,還有頭也沒來得及攏好的。也有醉醺醺的。 這兩天他們一直忐忑著,許多人被抓的時候甚至有一種“終于來了”的踏實感。所可慮者,乃是此時已經宵禁了,他們的家人連馬上打探消息、托人求情都來不及。 到了堂上,祝纓也不拍醒木,也不喝斥,而是說:“天寒夜深,請諸位過來實在過意不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br> 有人想說你何必假惺惺,也有人發現了不對勁,他們這些人都是當初簽名喝血酒的人。 果然,祝纓又說:“這一杯,給里面魯王殿下送過去。這一杯給周游將軍,當日他沒能與大伙兒一塊兒喝酒,真是遺憾。這一杯,給段著作……哦,他們要是已經睡下了,就不必再吵醒了?!?/br> 有人一接酒杯就扔了:“我不喝!我是被脅迫的!” 祝纓抬起食指豎在唇前:“噓——” 那人瞪大了眼睛,老黃又塞給了他一杯酒,他哆嗦著接了,倒有半杯被灑在了衣襟上,把剩下的顫抖著吸溜了。 祝纓道:“大理寺是個講道理、講證據的地方,刑不上大夫,我也不喜歡用刑,我待諸位以禮,也請諸位體諒,不要為難我的人,與他們好好聊。請。啊,對了,夜深了,大吵大鬧有辱斯文,別吵著夜貓子?!?/br> 她擺一擺手,各人的杯子被收走,依次被關到準備好的囚室里。也不明著搜身,而是請他們沐浴、更衣,然后“聊天”。 祝纓就不參與審問他們了,就在這堂上辦公。把信函都看完,上鎖,讓小陶拿來封條給封了。再處理一下大理寺積攢的一些公務,武相今天也當值,她與周娓兩個走了過來,說:“大人,夜深了,您明天還要上朝,要不先休息一下?那邊的屋子清清凈凈的,鋪蓋也置辦了新的?!?/br> 祝纓道:“不用管我,你們休息吧?!?/br> 武、周二人哪能在這個時候真的休息呢?回到房里和衣而臥。 祝纓公務之外還要再考慮一件事:分贓。抄家肯定得扣下一點,不然接下來活就沒法干了。怎么拿、拿多少、怎么分、分多少,她也都有了計劃。 還有應付求情的人,別人不好講,周游岳母雖然死了,妻子還在,求到鄭熹母親那里要怎么辦?阮大將軍還為聞祎求情呢。又還有其他一些人…… 天快亮的時候,供詞陸續地送了過來,祝纓將供詞看完,這里面也有很痛快地認了的,也有將責任推給聞祎、魯王說自己是被騙的,也有咬死是被脅迫,不然就要殺他全家,不得已而從賊的。說得都不太深,還得細審。 此外又有人吐露出來,有些地方上的官員也暗中討好魯王。這個祝纓從魯王家抄出來的一些信件、禮單中也能看出來。 她將這一些也都裝到一個匣子里,上了鎖,再上封條,起身道:“忙了一夜了,安排好白天當值的人,不用哭靈的都休息?!?/br> 廚房送上了早餐,祝纓很快吃完,漱了口,擦著手說:“大家都辛苦了。輪著吃飯休息吧?!?/br> 自己洗了臉,提上匣子,林贊又灌了一碗茶,道:“大人,下官算是服了你了!” 祝纓道:“食君之祿?!庇痔貏e關照老黃和左丞:“他們兩個有年紀了,一會兒都別打攪他們,叫他們睡半天?!?/br> 老黃道:“人老覺少,不累不累的?!?/br> 祝纓搖搖頭,提著匣子,先去見皇帝。小陶和牛金趕緊追了出來:“大人,小人來拿吧!” 他們倆抱著匣子,送祝纓,政事堂那里說,丞相已經去面圣了。祝纓聽了,也轉去見皇帝。陶、牛二人跟著,直到他們不能通過的門外才將匣子還給祝纓。 ……—— 天光乍亮,祝纓抱著匣子進去,政事堂的人、太子都已經在了。她舞拜畢,鄭熹、阮大將軍等幾個也到了。 皇帝看到了她拿的匣子,問道:“那是什么?” 祝纓道:“魯王招了,有盟書,大理寺照著上面的簽名,連夜請了一些人到獄里小住。這一個是魯王府里拿來的往來信件、文書,這一個是一些供詞?!?/br> 皇帝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好!” 兩個宦官過來一人接了一個,祝纓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信封:“這是那封盟書?!?/br> 杜世恩過來接了,祝纓的表情微微動了一下,下巴輕輕點了一點他,杜世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身體還行。 皇帝拆了信封看了,大怒!敲著扶手道:“他們竟然敢!” 祝纓又簡述了一下這一天一夜做的事情,包括聞祎等的情況、段琳父子的自我辯之類。劉松年道:“他有什么仇人?他不當街殺人就不錯了!” 皇帝道:“對??!當年段氏買兇……就是害的祝卿吧?” 祝纓微微躬了躬身,續道:“魯王府里的文書拿來了,財貨太多,還在清點,一旦清點完畢,臣便上報?!?/br> “哼!兄弟里,數他最貪!錢財最多!”屬于趙王的情緒說。 “臣會查清楚的。還有這些供詞,只是初審,會再上細的,也還須幾日。啊,他們恐怕趕不上改元大赦了?!?/br> 太子失聲笑了出來。 皇帝又恢復了一點道:“這些協從,不是要寬待的嗎?” 祝纓道:“十惡之罪,改元也不赦的。恩自上出?!?/br> 皇帝滿意了:“你看著辦吧?!?/br> 祝纓道:“還有一件事,須請示陛下?!?/br> “什么事?” “為賀新君登基,彰顯陛下寬宏,臣請將魯王府一些無辜之人開釋,好使他們在民間宣揚陛下之仁德?!?/br> “魯王府還有無辜的人?” 祝纓道:“有的,強搶的民女,扔半吊錢就拽走做奴婢的繡工?,F在正在王府里關著呢。人多了,又吵鬧,又要費錢養著她們,不如放出去。免得積得怨氣太多,不吉利。臣想,從魯王府的錢庫里撥點盤纏給他們。再有,聞說魯王侵占百姓田產。這個要核實一下兒再撥還,現在知會他們一聲,讓他們有個盼頭,他們只會盼著新朝更好。唔,冬天了,查證的在發還之前,再撥點柴米讓他們能過年。都是魯王造的孽,說不得,又要陛下為他收拾爛攤子?!?/br> 皇帝微笑道:“可?!?/br> 祝纓道:“田地入籍,還要京兆多多費心?!?/br> 鄭熹道:“應該的?!彼c王云鶴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知道祝纓的老毛病又犯了。 皇帝高興地說:“卿等真是股肱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