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節
鴻臚寺的兩個丞,一姓王、一姓阮,祝纓到公主府的時候特意問過人員,現在終于將臉對上了。兩人都是三十來歲,一胖一瘦,一黑一白,相映成趣。祝纓還知道,鴻臚寺的庶務是他二人在干。 二丞上前行禮,祝纓還了半禮,道:“以后還要諸位多多相助?!?/br> 駱晟也不負期望,說出了之前與祝纓商量好的事兒:“正好,對了,還缺幾個人,子璋看有什么合適的伶俐人,開出單子來,讓老阮給補入?!?/br> 白瘦的阮丞忙答應了。 祝纓也對阮丞含笑點頭,人事他管得多一點,王丞錢糧上管得多一些。 駱晟又說:“兩位少卿雖各管一署,但大家都是鴻臚寺的人。有事時,不拘哪一位問,都不可搪塞?!?/br> 眾官吏聽了都老實答應了。 駱晟認為自己該干的都干完了,眼下什么事也都沒有,便說:“子璋,你們先安頓下來,過一時我為你接風?!?/br> 祝纓道:“好?!?/br> 駱晟說一句:“你們那你去吧,我就不打擾了?!北娙俗R趣離開。祝纓被王、阮二位及典客署眾人擁簇去她的屋子里。祁泰可憐兮兮地也跟著過去了。 王丞前引,將祝纓帶到附近一處屋子,到了門前伸出一只手作勢道:“少卿,就是這里了?!?/br> 祝纓踏進去一看,這里與當年冷云那個屋子差不多,各式家具齊全。她看到有幾個架子是空的,王丞忙說:“那是預備大人有什么喜愛的物件要擺放的?!?/br> 祝纓一點頭。 她在這里就是上座,其余人按著品級在下面左右坐著。祁泰被典客令讓到前面,他倆品級相當,但是祁泰是主簿,掌印。 阮丞搶先說:“方才駱大人有言,還缺幾個人。不知少卿有什么合適人選?”說著,他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兩個人。在祝纓到來之前,他已經安排了兩個人了。聽駱晟的意思,祝纓另有想法,阮丞只得重新請示。 祝纓道:“我一會兒同你講?!?/br> 阮丞眼見木已成舟,對那二人使個眼色。他又順口對祁泰道:“祁主簿也是新來,一會兒我帶你去你的地方?!?/br> 王丞又對祝纓介紹了鴻臚寺的待遇之類,祝纓聽得有趣,這王丞管事也雜,但是與阮丞一樣都沒有對她介紹一下鴻臚寺的事務,只管就人事、會食少卿有幾個菜上打轉,怪有意思的。 等他們說完,祝纓道:“有勞。二位將鴻臚寺舊檔準備一下,我要看一看?!?/br> 王、阮二人對望一眼,答應一聲。典客令姓柯,與祝纓算是半個熟人,祝纓還給他送過禮物。此時他是心里最有底的,張口便是:“回大人,典客署官員共計若干人,吏若干人,尚缺掌客二人,吏三人。又,四夷館不在宮中,四夷館差役人等今日大人俱不尚見。不知大人何時得閑,下官為大人安排?!?/br> 又報如今番國三、四十,有接壤的、有重譯的,典客署里有翻譯三十二人,其中如西番那樣的大番,會設數名翻譯備用,一些小番只有一名。 數字比駱晟告訴祝纓的更加清楚,駱晟對本寺官員還算知道,吏員的情況就不明白了。反正有下面的人來做。 祝纓聽完三人的話,不置可否,仍是和氣地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br> 于是,阮丞就要帶祁泰走,祝纓問了一句:“他的屋子在哪里?” 王丞忙說:“主簿掌印,不敢離大人們太遠?!?/br> 祝纓一點頭,眾人這才散去,阮丞臨行前試探地問:“大人這里,今日先叫他們兩個伺候著?” 祝纓指著一個年輕人道:“留他就行?!?/br> 阮丞只得留下一個人,與其他人一道走了。 留下的那個年輕人敏捷地上前,請示道:“小人喬三,聽大人吩咐。大人要去看舊檔么?” 祝纓含笑看了他一眼:“不急,你去給我找個籃子來?!?/br> “誒?” “要大些,這么大。鋪上細草墊。就放到我房里?!?/br> “呃,是?!?/br> 祝纓笑笑,喬三忙說:“是?!?/br> 終于清凈了,祝纓嘆了口氣,鴻臚寺確實不好應付。別說上下官吏人等,駱晟也不是個傀儡。她的步子卻很穩,節奏絲毫不亂,緩緩向沈瑛那里走去。 沒到沈瑛處她又停了下來——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王、阮二人正在沈瑛門前站著客氣,互相謙讓之后,兩人先后走了進去。 第293章 懶散 一個衙司,但凡能再多騰出一點空間來,正職與副職辦公的地方都不會挨得太近,副職與副職之間同樣也不會挨得太近。他們之間也不會離得太遠,總在一種若即若離的位置上。恰如他們之間的關系。 祝纓與駱晟、沈瑛之間也是如此,因此祝纓看到王、阮二人時住腳還算及時,她流暢地轉了個彎,走出了鴻臚寺。 一路上不斷有官吏駐足向她行禮,她也微笑點頭,只對起初二個遇到的人說:“你們有事只管忙去,不必管我,我看一看、認認路?!?/br> 她知道底下人最討厭的就是一點兒實惠不給偏好到處亂躥、害底下人緊張還要嚴陣以待迎接的上司。她才來,手上既無財權又不握著各人的升遷,到處亂躥只會惹人厭。因此她慢慢走了出去,站在臺階上重新欣賞起皇城的風景來了。 皇城布局還是那個樣子,一旦地磚之類的有所損壞,沒多久就會換上新的,想看歲月破敗那也是沒有的?;食抢锏娜藖韥砣ト?,穿朱紫的年紀大些、穿青綠的年輕些。穿朱紫的行動從容,穿青綠的步履匆匆。 祝纓的余光瞄到不遠處有向個人,直覺告訴她,他們在看她。 估計也是在指指點點吧。 想當年,她與左、王等人以及楊六郎就是在皇城里看著來來往往的官員們,他們給她講一些官員的來歷。她則觀察著各人的步態、推測著他們的情況,頭天晚上是不是給老婆打了,年輕時是不是落下病根之類。 當時這三人未必全是純良,真心比如今這些高貴同僚們還是要多一些的。他們也未必盡知京城貴人的秘聞,卻還是與她分享。猶記當年,他們說沈家不過是二、三流掛車尾,算不得京中豪門。 老王早就過世了,楊六郎與左丞前幾天到她家吃飯,看著頭發也白了不少,二人卻都還沒有穿上緋衣。 她現在是鴻臚少卿了,行動也算有人看著,倒不適合特意跑到大理寺去找左丞。大理寺也換上了新的正卿、少卿,沒得給左丞添麻煩。 祝纓在外面站了一陣,復又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里。室內雖然有幾個架子是空的,除此之外的陳設卻都有。案上還放了本簿冊子,揭開一看,卻是寫著鴻臚寺的一些職司、概況之類。 祝纓坐在案前,將紙筆鋪開,一邊看,一邊在上面寫一點批注。冊子快翻完的時候,派去找籃子的小吏喬三回來了。抱了一個新籃子,里面墊了個草墊子,大小也與祝纓說得差不多。 祝纓微笑道:“難為你能找得著?!?/br> 喬三陪笑道:“大人吩咐的,小人只有盡力去做的?!彼南聫埻?,將籃子放到離祝纓不遠的一張椅子上。 祝纓起身,將籃子打量了一下,說:“還不錯?!?/br> 喬三又陪一笑:“大人還去看舊檔嗎?” 祝纓拎起籃子來打量了一下,狀似無意地道:“那就去看一看吧?!?/br> “大人這邊請?!?/br> 鴻臚寺也有存檔案的地方,也有個吏目在守著。趕著上來行了禮,然后殷勤地問:“不知大人想看什么?” 祝纓打量了一下這里,問道:“舊檔都在這里了嗎?” “是。都在這里了?!?/br> 存放案卷的地方可比大理寺小多了,更加不如梧州存放籍薄之處。但是自本朝以來,鴻臚寺的所有案卷就都在這里了。五品以上,即“朱紫貴”的人,本就是極少的。算上外番,攏共也沒多少。兩間房,一間放本朝喪葬舊卷,一間放外番冊封、來賓、風俗等。再外一間就是吏目的值房。 祝纓道:“外番卷宗取來我看一下?!?/br> “不知大人要看哪一國的?外番卷宗,有多有少。離得近的大邦,文字記述的多些。離得遠的就少些。又有些番邦沒有文字,只有些許口述?!?/br> 祝纓道:“那便從多的開始?!?/br> “是?!?/br> 最多的就是西番,祝纓看吏目從第一個架子上抱出一堆的舊檔來,拿到一邊登記一下。祝纓信步入內,看那一排一排的架子上,各番按照次序排放。 掃視完,吏目也登記完了冊數,喬三將舊檔撣去灰塵,好好地抱了起來。 祝纓道:“回去吧?!?/br> “是?!?/br> 二人走回祝纓的房間,在廊上看到王、阮二人低聲說著些什么往另一處走。 ………… 王、阮二人心情都不太美妙,他們倆有點嫌棄沈瑛。朝廷選官,挑人,長得但凡差點兒的,仕途就容易被打折扣。鴻臚寺就更是這樣的一個地方了,與外番交接,又要出席葬禮這樣的場合,長得太丑不行。除非有背景。 王、阮二人并非美男子,三十來歲做到鴻臚寺丞,出身上有一點點的優勢,能力上也比同儕不差。 二人出自祝纓并不熟悉的京城豪門。祝纓對豪門的認知,還是在大理寺的時候打下的底子。豪門,就是辦案子的時候凡涉及到他們需要特別小心的。王、阮兩家都榜上有名。除此之外,豪門秘辛她就不怎么知道了。 王家與王云鶴除了都姓王,其余沒有半文錢的關系。這個王,是開國元勛的后裔,但是王丞離嫡枝血脈已經比較遠了。阮就更有意思了,是高祖皇后娘家的姓氏。 二人有這樣的來歷,看沈瑛的時候與一般下屬看上官就不太一樣。 他們二人對祝纓也帶著點兒糊弄,應付完了祝纓,他們去見沈瑛,告知了祝纓要安排吏員等事。沒想到沈瑛不置可否,阮丞直呼晦氣。 王丞道:“他要能頂事,何至于此?哼!只看這新來的吧?!?/br> 阮丞道:“他倒沉得住氣?!?/br> “如何沉不住氣?你沒聽家里說過么?當年他在大理寺的時候,能干得很。你且等著,小的不跟老的爭一爭,老的不把小的壓一壓,不算完!” “那是當年鄭京兆掌大理,他是鄭的人?,F在咱們這位命好的神仙可不是鄭七那般的人物?!?/br> 王丞道:“他還要安插人進來呢,奇怪,還是駙馬先提的?!?/br> 阮丞道:“先看看再說?!?/br> 這二人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祝纓與沈瑛的一段舊怨,卻憑經驗,以為沈、祝二人必有一爭。他二人雖也不是一條心,卻不愿意上司們一條心。沈老而祝少,沈權輕而祝權重,他們理所當然地往沈瑛一邊稍稍站一站。 二人小聲嘀咕著,王丞先看到了祝纓,側肘了一下阮丞。阮丞抬起頭來,也看到了祝纓。兩人同時住口,遙遙拱一拱手。祝纓微微點頭,帶著喬三回房去繼續看舊檔了。 看一會兒舊檔就到了會食的時候。 駱晟也好心,與沈、祝二人都在他那里吃飯。鴻臚寺的伙食也不錯,祝纓面前擺了一桌子,滋味也佳。品了一品,比在永平公主府吃得也差不太多。祝纓臉上平靜,對面沈瑛一臉的興味索然。 駱晟很友善地問祝纓:“如何?” 祝纓道:“很好?!?/br> 駱晟又對祝纓說:“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跟他們說?!?/br> 祝纓道:“好?!?/br> 駱晟席間也不談公事,沈瑛沉默不說話,祝纓倒與駱晟搭了幾句話。駱晟眼里,鴻臚寺也沒什么事好做,他實不知道母親催他要干出一番事來還能從哪里著手??醋@t,與他聊起南北菜色的差異之類,心道:祝子璋是個能干的人,他既不著急,可見現在這樣就不錯。 也就心安理得地與祝纓聊起天了,說起糖來,頭疼自家兒子吃糖之后就不肯吃飯,牙齒壞掉了又疼。 祝纓道:“乳牙壞了倒不太妨事,會換牙的。換牙之后小心些便好?!?/br> 駱晟很認真地記了下來。 吃完了飯要午休??v使孔子不喜晝寢,入夏之后中午不休息一下實在沒精神。祝纓的寢具沒有帶過來,她也就不睡,接著看舊檔。 午休之后,阮丞到了祝纓這里,很客氣地詢問祝纓:“大人早間說有幾個合用的人,未知都是誰,要安排在何處?” 祝纓道:“哦!都是京城人氏,隨我去了梧州,用得順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