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節
卻是安仁公主聽說兒子兒媳婦請客,又送了一大菜——整只清燉的小牛。 次后又有種種甜品,時已入夏,又有冰品、鮮果等等。 祝煉咬著一顆櫻桃,聽駱晟問祝纓:“子璋什么時候到鴻臚寺來報到?” 祝纓道:“我才回京,新搬了家,這幾天收拾好了就過去。以后就勞大人多多指教了?!?/br> 駱晟道:“你行的,你行的,我哪里教得了你?” 祝纓誠懇地道:“下官對鴻臚就只知道個四夷館,必得大人指點的。今天有些晚了,到鴻臚寺前,下官還想再來向大人請教,不知大人近幾日哪一天方便?” 駱晟道:“哪天都行呀!” 祝纓道:“大人還有公務呢?!?/br> 永平公主想了一下,說:“少卿什么時候家里安頓好了,駙馬什么時候去少卿家走走也好。少卿,要幫忙嗎?” 祝纓道:“多謝殿下,下官盡早將家里布置妥當,便請大人過府一敘?!?/br> 永平公主與駱晟都含笑點頭。 賓主盡歡。 駱晟要親自送祝纓出府去,史胤請示永平公主:“殿下,已是宵禁時候了,是否用府里的車送少卿回家?” 這話是有緣故的,一般人犯了夜禁高低得抓進牢里關兩天醒醒腦子。官員能開到條子,可以在宵禁之后走夜路。但是也有一種人,什么時候狂奔都沒關系。他/她們或是在車上掛一令牌,遠遠看著就知其來歷?;蚴巧砩蠑y帶,夜遇巡查一驗即知。 這類人的數目極少,其中就包括了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微怔,道:“使得?!?/br> 祝纓沒說自己有條子,就勢謝過了她。那一邊,項樂等人也吃完了飯,小跑著過來站到祝纓身后。 一行人回到新府,祝纓又給送她回家的人包了紅包,關門休息不提。 ……—— 次日,祝纓也不去鴻臚寺報到。收到任命之后,官員一般都有一定的準備時間,具體時長視職位不等。 祝纓府里已初步安置妥當,她多留幾天為的是拾遺補缺,趁自己得閑發現問題好馬上解決。此外還要交際一下,今天是一定要去京兆府、鄭侯府上的! 祝纓掐著點兒,算準了鄭熹從皇城出來就在道上堵他! 鄭熹騎馬從皇城出來,走到一半就勒住了馬頭,瞪著街邊的祝纓。個不要臉的,一身青衫、面白無須,擱那兒裝年輕書生呢! 祝纓一笑,撥轉馬頭過來與他并行,鄭熹的隨從都認得她,也都笑嘻嘻地讓開了路。鄭熹瞥了她一眼,道:“你沒正事干了嗎?你那新差使,黏得膠手,你還有心情呢?” 祝纓誠懇地道:“這不請教您來了嗎?” “我又沒掌過鴻臚?!?/br> 祝纓道:“可您曉得事兒??!頂頭上司我都不熟,您得幫我?!?/br> 祝纓吃虧在出身極低,京中高門深宅之內的種種并不是在官場上混上二十年就能了解的。哪怕是皇城內的六部九寺,她也不敢說自己就能看透了。她熟的是緋衣及以下。紫衣者她已不能盡知,又何況京中權貴之間的盤根錯節? 有些事,譬如,她能知道永平公主是安仁公主的兒媳婦,但是史胤的一些概況,還是昨天鄭熹現告訴她的。這些事,對鄭熹等人來說都是日常接觸到的,對祝纓而言,她與這些人并不相交。 祝纓對鄭熹道:“您先把京兆的事務安排完,今天給我半個時辰就行。我這兩眼一抹黑呢?!?/br> 鄭熹道:“你這是賴上我了?” 祝纓笑道:“安仁殿下還將兒子托給老夫人呢,您不得幫老夫人圓了這個人情?我要不曉事,辦不好事,您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呀?” 鄭熹作勢要打她,祝纓也不怕他,還對他翻白眼。鄭熹罵道:“小狐貍!” 祝纓渾不在意,不緊不慢地與他并行。鄭熹問幾句祝纓新家如何之類,京兆府便到了。鄭熹還是那個習慣,每天要開個晨會安排一天的事務。 祝纓識趣地到一旁候著,然而京兆府依舊有她的熟人,或悄悄拱手、或點頭致意,動作小小地與她招呼,她也含笑點頭,又往后退了一點。 等鄭熹安排完,祝纓便隨他到了后衙。鄭熹的家眷不在這里,卻也布置出休息的地方。兩人在小園中坐下,對著一池碧葉,甘澤親自過來上茶。鄭熹看了一眼祝煉,道:“你剛入京的時候與他也差不多大?!?/br> 祝纓道:“不知不覺這些年過去了,猛然調到鴻臚竟覺得自己仿佛沒有長進一般,什么都跟當年一樣是生的。當年我只要看大理寺這一點地方,做好一個評事,事情很簡單。如今放眼一望,還怪嚇人的?!?/br> 鄭熹道:“你昨天可不是這么說的?!?/br> 祝纓道:“別計較那么多么……” 鄭熹哭笑不得,道:“還想知道什么?” 祝纓不客氣地說:“我先不去鴻臚,摸摸底再說。我與駱鴻臚的交情不比您,也與冷大人有些不同。過兩天想再見他一次,多少問一問情形。他畢竟身處其中。但是如何做事,恐怕得靠我自己。據我所知,鴻臚攏共兩件大事,請客、吊喪?!?/br> “噗——”鄭熹一口茶噗了出來。 祝纓無辜地道:“難道不是?” 鄭熹一面擦嘴一面點頭。 祝纓道:“再沒那么涇渭分明的地方了,兩件差使,兩個少卿。另一個偏偏是沈瑛?!?/br> 鄭熹笑了。 祝纓又說:“怎么分工???愁。請客,事涉外番,那里頭什么商人冒充之類的都有,鴻臚寺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們只揀有國書的送到陛下面前,沒國書的、隨行的卻也都好好待著。這里面有厚利。不定連著誰?!?/br> 鄭熹一點頭。 祝纓道:“再說吊喪,本是件極好的差使,五品以上的喪事都用得著鴻臚。我偏偏不熟這里面的門道。兩件都是厚利,兩件都牽扯著貴人。您再不給我指點指點,我一頭扎進去非得出事兒不可。您說了安仁殿下,我昨天見了永平殿下,二位生來順遂,人生快意,恐怕不會給我太多的時間,她們要的恐怕是立竿見影就能看到的好事?!?/br> 鄭熹不置可否。 祝纓道:“陛下調您做京兆,姚尚書掌吏部,鐘尚書掌禮部,禁軍連年調換,駙馬又管鴻臚。他老人家只要天下太平?!?/br> 鄭熹笑了,十分舒展的,不帶一點戲謔,道:“你看明白了?!?/br> “看明白的可不止我一個人?!?/br> 鄭熹道:“想知道什么?” “那咱們先從鴻臚家開始?” “好?!?/br> 兩人“閑聊”了一整天,午飯都是在京兆府里吃的。 ……—— 祝纓泡在京兆府里請教鄭熹,她對兩位公主的評價不能說高,另一個地方,永平公主對她的評價卻是相當不錯的。 公主不用上朝,永平公主也不想在家被兄弟們堵著,她跑到了隔壁安仁公主家,婆媳倆一起泛舟說話。 安仁公主問永平公主:“昨天見著那個少卿了,怎么樣?” 永平公主笑道:“滿室美姬,目不斜視,又不飲酒,也沒看出來有什么失態的癖好。想來與段家的那段恩怨并不怪他?!?/br> 安仁公主也比較滿意:“那是鄭家的事。咱們不管那個,只要他不胡作非為,將我兒帶壞就好。眼前也看不透陛下要做什么,只好自己打算啦!” 永平公主眉頭微皺:“大娘的親事,三郎家里又透出意思來了?!?/br> 安仁公主有一點點的煩躁,道:“她才九歲,那些個又看不出前程?!?/br> “大娘”是永平公主的長女,“三郎”卻指的是永平公主的三哥。永平公主素得皇帝寵愛,她的兄弟們不免有些親上做親的意思。這種聯姻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但是在此時此刻,卻又顯得格外的目的明確。 永平公主與駙馬共有兩子一女,算起來夠三門親事的。多頭下注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女兒卻只有一個。 安仁公主自言自語地道:“不能當未來的皇后,何必現在結親?” 永平公主道:“要是大哥還在就好了?!?/br> “唉……他的兒子,年紀倒是合適的?!?/br> 婆媳二人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幽怨:好好的太子,怎么就死了呢? 安仁公主道:“我兒如今有了個得力的幫手,他若得勢,你我皆安。我聽人說,祝纓一向運氣好,能旺身邊的人!從鄭七開始,連冷家那個小子都露了臉?!?/br> 永平公主緩緩地點了點頭。 ……—— 祝纓猜著了一點公主們的心思,安仁公主特意找到了鄭侯家、永平公主又請她吃飯,擺明了給駱晟做臉。 她也沒敢耽擱,先在家里擺酒請客,又為項大郎餞行。 項大郎此番南下,如無意外短期內是不會再回京的,因此將許多置辦的物事都要帶走。祝纓又讓他捎了一匣子的家書回去。 接著,祝纓就再次遞帖子求見駱晟。 永平公主也沒有打發駱晟去祝纓家,祝纓仍是進了公主府,到駱晟的書房里與他見面。這一次到公主府門前,與上一回情形大為不同。 上一次,燈火通明的熱鬧全是由公主府的鋪張來的,這一次,喧鬧是由無數的客人帶來的。公主府里又在宴客,祝纓在門外的一輛車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孟弘。 祝纓不動聲色,帖子一遞,公主府門上的人認得她,忙說:“少卿來了?請!” 祝纓便得與駱晟單獨見面了。 祝纓在書房外間等了一陣,駱晟才走進來,來便接過小廝遞的濕巾子擦汗,口里說:“子璋久等了?!?/br> 祝纓欠身道:“下官才到?!?/br> 兩人坐下,駱晟道:“說好了我去你那里的,你今天來是有什么急事么?” “為公事。哪有讓您到下官家的道理?” 駱晟精神一振:“你只管說?!?/br> 祝纓連日打聽,肚里已有了主意,這個破鴻臚寺,從外面看還是鄭熹說得準,黏得膠手。它不像當年大理寺,從上到下都被清理了,是從頭開始。也不像福祿縣,祝纓自己說了算,逮著小吏一頓暴打重新招人。 祝纓現在是既不能全換人,也不能上來就立威——上面有個駱晟,既不比鄭熹,也不像冷云,旁邊還有一個沈瑛,這位仁兄二十年來沒能寸進,也不知道現在得是個什么鬼性子。 下面兩項大活,一個典客一個司儀,想必是早有自己的勢力范圍了。 因此,她只試探地問駱晟:“不知鴻臚寺如今是怎么做事的?” 駱晟道:“就還照著以前的例來?!?/br> 祝纓沉默了,這位是真的“垂拱”。 祝纓又說:“下官有幾個用得順手的人?!?/br> 這個駱晟很懂,說:“你只管帶過來?!?/br> 祝纓又問沈瑛,駱晟壓根兒就不知道祝纓和沈瑛之前的前塵往事,說:“他是個方正守禮之人?!?/br> 整個鴻臚寺,在駱晟眼里沒壞人,小小的偷jian?;怯械?,但那也是人之常情。祝纓看著這個好命人,心道,算了。 她對駱晟道:“下官明天就去報到,還有一個祁泰,也帶過去,讓他幫我?!?/br> “這個可以?!?/br>